宇文粹中不知道後來趙瑜又說了些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書房,當他迴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他已經迴到了他方才進來時的那條長廊上,前麵領他進來的河北校尉,現在又領著他出去。


    與趙瑜麵會不過區區兩刻鍾,宇文粹中的心情卻仿佛陷入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怎麽也逃不出去。若說見麵之前,他還有點上邦重臣的自負與自信,而現在,他的那點傲氣已經被那個相貌粗鄙的海寇,踐踏得支離破碎。對於趙瑜所說的一切,現在他甚至起不了半點懷疑的念頭,隻有相信,不能不信。


    東海王氣魄之宏大,眼光之長遠,心性之堅忍,手腕之老辣,是他平生所僅見,跟他相比,道君上皇的確是天差地遠,上皇的兒子們也沒一個能比得上。若非心中的畏懼多過敬佩,趙瑜也沒有出言招攬他,他方才說不定就拜伏東海王的腳下了。


    自古以來,都說得民心者得天下,但群氓無知,隻能隨波逐流,真正顛撲不破的真理,卻是得士心者得天下。千百年來,掌握了知識、民望和言論的士大夫才是統治天下的關鍵。隻要你想擁有這片大地,就必須得到士大夫們的認同,也必須借助士人的能力來治理國家。那些做不到的,那些不願做的,要麽身死族滅,要麽就被趕到蠻荒野地,享國從不能長久。


    可是,任誰也想不到竟然還有這樣一種釜底抽薪的做法。擔心士大夫不肯投kao?沒關係,直接培養聽命於自己的士人好了。這樣一來,哪個士大夫還能跟他討價還價?就是武侯再世,怕是再也等不到三顧茅廬。不從者直接誅殺,反正有的是人替代。一個兩個比不上,十個八個加在一起還會不比上?都殺光了也沒問題!這就是宇文粹中從趙瑜的話語裏聽出的深意。這樣的底氣,連始皇帝也要瞠乎其後……秦始皇還要收迴逐客令,而對東海王來說,士人來去與否,他都可以不必在意。


    宇文粹中恍恍惚惚的想著,.也沒注意前麵的路,順著長廊剛轉過一個彎,就與一人撞個正著。隻聽得乒令乓啷一陣響,一股濃烈的魚腥味就在跌坐在地上的宇文粹中胸前彌散開來。


    “楊小六,走路不知要看路?!”


    河北校尉一聲吼,讓宇文粹中從.恍惚中驚醒,眼前一個十幾歲的小兵正哭喪著臉抓著塊托盤低頭挨訓,碗碟打碎了一地,而原本放在托盤上的東西——蒸好的米餅、兩條鹹魚還有一點醃菜,全潑在了自己的身上。狼狽不堪。


    “執政!你沒事罷?”河北校尉訓了.兩句,又低下頭問向宇文粹中。


    大宋的尚書右丞抬起頭,正正對上了一張眼瞳藏.著嘲笑的麵孔。


    ‘來的時候倒裝得人模狗樣,見過大王後就嚇得跟.隻鵪鶉似的,魂都丟了。這就是大宋的執政啊……’河北校尉心中的鄙視完全沒有掩飾。


    他方才與丁濤站在門外,趙瑜的話他們是聽得.一清二楚。不但大宋的尚書右丞被趙瑜驚掉了魂魄,連他們身為親衛,也沒想到他們的大王,深謀遠慮到了如此地步。


    一直以來,由於.百戰百勝的戰績,東海軍隊中的年青將校們心氣極高,而東海國內的宣傳口徑裏,對大宋的君臣、軍力、戰略卻大加貶責,因而對趙瑜枯守小島的行為十分不理解。尤其是到了趙瑜公布身世之後,看著自己的主君身負太祖、秦王和老王接連幾代的深仇血恨,卻仍恭恭敬敬的向道君皇帝俯首稱臣,下層軍官們不免有些微辭。若不是東海連續對外擴張,早晚會有人忍不住群起上書,逼著趙瑜起兵複仇了。


    為了防止大宋的士大夫們反抗,就事先培養自家的士大夫,這種釜底抽薪的辦法誰能想得出?


    持續十幾年的謀劃和等待,天下間又有誰能做得到?


    難道是因為大王做慣了生意的緣故?東西一多,價格就賤,而商人們要想殺價,最好的辦法就是手上先備點貨,而囤貨惜售的技倆更是商人們所最擅長的。


    大王把他慣用的手腕用到政事上來,當真是無往不利。


    ‘大王當得天下!’他從沒有像現在這般確信過,也從沒有像現在這般為自己當年投奔東海的決定而慶幸過,他更為自己的兄弟感到遺憾,‘鵬舉,你真是可惜了……’


    “……沒事!”宇文粹中推開河北校尉的手,自己站了起來,整理好袍服,希圖保持一點上國重臣的尊嚴。他看了看貼牆站著幾乎要哭出來的小兵,也不知道他是想躲到哪裏吃飯,正好撞上了自己。


    “王貴!你們在鬧什麽?!”一個帶著點怒意的聲音突然在三人身後響起。


    宇文粹中連忙轉身,隻見在一個侍衛的引領下,兩名文官打扮的中年人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後。那兩名文官,前麵的一人身著紫袍,犀帶環腰,佩著金魚袋,另一人則是低一級的緋紅袍加金魚袋,看服飾都是東海的重臣,而看相貌氣質,也是飽讀詩書的士大夫模樣,絕非沐猴而冠的村儒。


    “盧參政!李學士!”隻見被喚作王貴的河北校尉連忙上前行禮。


    ‘參政?學士?’隻看兩人服飾差別,宇文粹中倒也不難分辨出誰是副相一級的參知政事,誰是學士。‘他們就是東海王引以為臂助的士子嗎?’


    “這位是?”兩名東海重臣的注意力移到宇文粹中身上,雖然衣服上一片狼藉,但服飾的顏色是改不了的,紫綾質地的公服正代表著穿著它的主人身在朝中的地位。


    王貴側過身子,抬手介紹宇文粹中的身份:“這位是大宋尚書右丞宇文公。今日領上皇口諭來見大王。”


    兩人聞言臉色微微一變,後麵的那位李學士臉上更多了幾分鄙夷,“原來是蔡太師的侄婿!”


    “久仰了!”盧參政也冷淡的拱了拱手,將視線轉到落到地麵的食物上,眉頭皺起:“都未時了,大王還沒用膳?!”


    ‘這是東海王的午膳?!’宇文粹中一驚更甚,他低頭看去,散在地上的就是普普通通的鹹魚和炊餅。


    隻聽王貴道:“迴參政的話。大王從早上起來就忙到現在,到現在才閑下來。”


    李學士怒道:“大王既是如此操勞,你們還給大王吃這等飯食?你等作侍衛的,難道不知道照顧大王的身體?”


    “學士,我們也想給大王弄些好的,但這是大王立下的規矩,出征後,無論將校卒伍,飲食起居不得有別,大王自己也不肯例外。就算端上去龍肝鳳髓,也要大王肯吃才行啊!”王貴叫著苦,“……就像陸督,他進鎮江城後,也照樣跟他手下的兵一起在街上lou宿了一整夜。大王的規矩,誰敢例外?”


    盧參政聽得有些不耐煩了:“說那麽多廢話作甚?還不帶宇文執政去更衣!你……”他又一指躲在一旁的小兵,“還愣著幹什麽?再快點給大王端一份午膳來,想讓大王餓著不成?!”


    小兵一溜煙的跑了,王貴也領著宇文粹中往另一個院子走去。大宋的尚書右丞離開的腳步竟是有些踉蹌,東海軍軍紀森嚴他早已知曉,趙瑜能讓麾下諸將人人皆為吳子【注1】,他也不會太過驚訝,但宇文粹中萬萬沒想到趙瑜會身體力行到這樣的地步!


    上下同欲者勝,而上下同飲食,同起居呢?


    應當能王天下了罷?!


    君明臣賢,將士效死,財帛充盈……


    這就是東海嗎?


    ……………………


    派王貴將宇文粹中送出去後,趙瑜又坐迴座位上,闔上眼皮,閉目養神。他方才說的話,有真有假,但有一點是確定的,他心目中最大的敵人,不是金虜,也不是宋主,而是全天下的士大夫。


    趙瑜從沒有將女真人放在眼裏,也沒有把大宋這個國家放在眼裏,當他的軍隊擁有第一門火炮之後他就開始這樣想,而當東海國的幾套總動員預案順利修訂完成並經過實際驗證之後,他的自負已經變成了理所當然的事實。


    東海與這個世界上的其他國家所擁有的完全是兩個世代的軍隊。除去戰鬥力不談,已經半工業化的軍工係統,久經訓練的預備役體係,行之有效的動員能力,隻要趙瑜下達總動員令,就可以像工坊裏的流水線一般,一個營接著一個營,連續不斷編組有戰鬥力的軍隊,一旦東海開始爆兵,天下間沒有哪個國家和勢力能抵擋得了的。


    趙瑜還記得讀書時曾了解過的羅馬與迦太基之間的布匿戰爭。在第二次布匿戰爭時,經受了坎尼之役的慘敗,五分之一的羅馬青壯年倒在迦太基名將漢尼拔的腳下,但羅馬人憑借強大的迴複和動員能力,剛被消滅一個軍團,就立刻重新組建兩個軍團,硬生生的將迦太基拖垮,讓縱橫亞平寧半島十五年的漢尼拔敗得不明不白。


    這樣的羅馬,被稱為九頭蛇,就是那隻在神話中擁有無限的重生能力,不一次砍下所有頭顱就會不斷再生的怪獸。地中海沿岸,沒有哪個國家能與這樣的怪物對抗——你能勝過他,但你卻耗不過他!


    如今的東海也是這樣的國家。東海擁有超越這個時代數百年的一個完備的總動員體係,比起武器上的代差,東海組織力上的優勢更為明顯。就算沒有火炮火槍,東海軍的武器裝備退迴到冷兵器水平,照樣能kao憑借出色的動員能力壓倒任何一個對手。


    武器能被仿製,但動員能力卻模仿不來,這取決於國家統治機構的執政水平和控製能力。金國造出了火炮,卻無力同時也不敢將統治下的非女真族的外族組建起大量有戰鬥力的軍隊,他們所能信任的隊伍,也隻有完顏部加上少數生女真部族,總計不超過十五萬的騎兵。


    再如另一個世界的滿清帝國,洋務運動後,他們能買到世界上最先進的武器,也能造出一批,卻學不會近代國家的動員水平,擁有四億人口,卻組織不起一支三四十萬人的近代軍隊,可悲到何等地步!


    至於東海,依kao台灣島上的一百三十萬適齡男子,再加上遼南的二十萬,天津的十萬、昌國的八萬以及東瀛的十五萬男丁,在保證國家經濟穩定運行而不崩潰的情況下,足以組建起高達三十萬人,有足夠戰鬥力,並且擁有完整裝備,同時不用擔心糧餉問題的軍隊——在前工業化時代,除了農民起事後形成的流寇以及遊牧民族的搶劫集團,這已是最高的動員比例了。而一旦讓趙瑜拿下閩浙——這兩路,東海的勢力已經根深蒂固——隻需要一年的時間,百萬甚至兩百萬的軍隊,隻要他點點頭、一句話,照樣能拿的出來!


    在軍事上,東海沒有任何敵手,趙瑜對這一點深信不疑。但在政治上,在文化上,他的敵人則很強很強,那是千百年來所沉澱下來的傳統,由無數賢人儒者所完善的治國理論。除非如清末那樣,擁有更高文明和技術的外敵入侵,不然想打破傳統,顛覆理論,難度可想而知。


    士大夫作為一個階層,從先秦開始便控製了天下的言論,也掌握了天下大半的財富,同時還是政權的基石。在漢人所占據的土地上,沒有哪個君主能拋棄士大夫階層,而順利統治自己的國家。經過千百年的變化,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依然是所有人的共識。想要與這個龐大的統治集團為敵,正常點的都會選擇放棄。


    但以工商業為立國之本的東海,與大宋——尤其是北方——的那些喜歡將所有的財產換成土地或是宅中地下的窖金的士大夫們,卻完完全全合不來。如果按照階級論的說法,那就是以他為首的東南沿海的新興資產階級與作為大宋主體以士大夫為代表的地主階層之間,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


    對於人力的安排,對於財稅的流向,對於治國的方針,雙方相悖如參商。一旦東海登陸,不可避免的要與舊勢力發生衝突。有強軍在手,趙瑜不愁士大夫不認他為主,在屠刀下,士大夫會像狗一樣搖尾巴。投降金虜、蒙元、滿清的士大夫們,永遠都比死節的要多得多,而他更為自己加上一個太祖之後的身份,更不愁無人來投。


    不過一旦撼動士大夫倚之立足的根基,他們的反抗卻將會極為激烈的。但東海的國策不可能不動搖他們的根基,新的產業需要工人,需要原料,需要市場,新的經濟模式必然會打破舊的經濟模式,而男耕女織、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必然會受到衝擊。


    這一點,在東南沿海地區,已經得到印證。在東海崛起的這十幾年來,兩江、兩浙、福建和兩廣破產的農民和手工業者數量之多,被兼並的土地之廣,讓人震驚。雖然控製了這一地區言路的東海宣傳機構把這一切成功的歸咎於大宋的昏君jian臣,但事實是東海的各色工坊和種植園在其中出力良多——不然台灣島上也不會才十多年就擁有了近三百萬的人口。而一旦趙瑜統治天下後,再推行現在的政策,那破產的農民和手工業者必然還要多上十倍,一旦這些無產者與士大夫結合起來,未來的十幾年裏,趙瑜就必須將軍隊調往東西南北四麵八方去撲火。


    而要想解決這個矛盾,要麽是改造,要麽是消滅,要麽就是自己被同化,除此以外別無他途。趙瑜所了解的曆史中,從沒有兩方能相親相愛坐下來共享權力的——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趙瑜也不會奢望自己能例外。


    那該怎麽辦?


    如果放手去殺,很容易就能解決,但這個辦法趙瑜隻能備而不用,除非事情發展到最壞的地步,他不想用屠刀對付自己的同胞。


    讓自己被同化,那更不可能。他想建立的是一個因貪欲而不斷擴張的殖民帝國,而不是一個內斂自守的農耕帝國。若是這樣,他來這個世界走這一遭,又有什麽意義?


    而改造士大夫們的思想,讓他們為趙瑜的策略來鼓吹。聽起來很美,但這談何容易?什麽叫根深蒂固?兩千年的積累就叫根深蒂固。利益相關,如何能讓人改口。


    所以隻有培養屬於自己階級的知識分子,這總比改造一個舊階級的知識分子要容易得多。何況能為自己出力的人越多,自己說話的聲音就越大,改造對手也越輕鬆。就如滾雪球一般,要先做出個核心來,才能越滾越大。


    而一切都在順利進行,當趙瑜為了更輕鬆更名正言順的取得天下而等待金人入侵的時候,他發現他的等待讓他獲得了出乎意料的成果。在這段時間裏,新的階層正在成形,工商業者和種植園主們已經充斥他的朝堂和軍隊,在大宋,與他利益相關聯的士紳們,也遍布沿海。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已經擁有了與舊勢力相抗衡的實力,而東海新聞的出現,更是代表東海開始爭奪舊派士大夫所把持的話語權。


    這一套想法,並非一開始就出現在趙瑜的腦海裏,而是一段很長的現實與記憶逐漸印證的過程,是一步步發展壯大而逐漸成形的。站得越高,想法就越深遠,剛剛登基為王的時候,他還不過是想為自己統治培養一些可kao的人才,但現在,已經發展到推翻舊階層,改變延續千百年的治國理念的地步。


    趙瑜很期待,在未來,資本主義的思想將如何披著儒家外衣的理論出現。他不懷疑這套理論會不會出現,還是那句老話,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屁股決定頭腦。在現在的東海,以陳正匯為首的趙瑜治下的士大夫們,已經開始試圖用儒家經典來為東海的國策尋找理論根據,而成果也相當不錯,中學、太學裏的教科書中,已經有了一整套比較粗淺,但仍能將工商殖民附和入聖人之道的學說。


    畢竟……這是個六經注我,我注六經【注2】的時代。


    ……………………


    腳步聲打斷了趙瑜的沉思,守在門外的丁濤走了進來,“大王,盧參政和李學士已經到了。”


    趙瑜心下一喜,忙坐直身子:“快宣他們進來!”


    參知政事盧明德,翰林學士李鬱,都是趙瑜此次北上帶到衢山的文臣,如今趙瑜要擁立幼帝,身邊的武將對典禮製度一竅不通,找在鎮江的宋官來主持,又讓人不能放心,真正可以放手使用的,當然隻有東海的文官們。


    參知政事盧明德,作為是東海僅次於陳正匯的文臣,是文官體係中投kao東海比較早的一人。作為太宗朝被貶瓊崖的宰相盧多遜留在當地的一支,算得上是書香門第。


    而李鬱則是陳正匯姑母的兒子,少年時曾拜在二程弟子、理學宗師、龜山先生楊時的門下,也是很有些名望的士子。原本陳正匯之父陳瓘以及其交好的親朋好友,就屬於元佑黨人,在今朝多被打壓,鬱鬱不得誌。陳正匯既為東海國相,其親族友人,自紛紛來投。那些吃過大宋俸祿的,還有幾個抱著忠臣不事二主的矜持,但如李鬱這樣沒有做過大宋官吏的士子,可是對東海趨之若鶩,尤其是趙瑜自陳為太祖嫡脈之後,更是如此。趙瑜方才對宇文粹中說的元佑黨人多有倒向於他,可是半點不虛。


    盧、李二人受召入屋,在趙瑜身前行禮叩拜。


    待兩人起身,趙瑜就笑道:“盧卿,李卿,一路舟船勞頓可是辛苦了!”


    “比起大王和軍中將士,臣等不敢言苦!”


    問候了一句,趙瑜笑道:“你們來得正好!孤現在身邊一群武夫,打仗在行,籌措典禮那是一頭霧水。隻能kao兩位卿家把擔子挑起來了。”


    “敢問大王,所謂籌措典禮是否說的是擁立英國公登基一事?”盧明德問道。


    “正是!”趙瑜點頭說著。他看了看盧明德,隻覺得他的副相臉色有些不善,“難道盧卿有什麽不同意見?”


    “敢問大王,這個方案是誰提出來的?”盧明德再問。


    “……是參謀部軍議時的結論。”


    “糊塗!”李鬱跺腳大罵。罵的是參謀部,眼裏盯著卻是趙瑜。理學家最重氣節,在君王麵前也不會諱言,半點麵子也不給趙瑜。


    “朱聰的確糊塗!”盧明德搖頭說著。


    “二位卿家何出此言?”趙瑜皺眉問道。


    “天下無主,如赤子失乳,大王當慨然自立,救民水火。若大王另立新君,跪伏其下,日後再奪尊位,這篡字怎麽都抹不掉!”李鬱說得痛心疾首,看樣子恨不得對著趙瑜耳朵大吼。


    東海有總參謀部,甚至把自古以來文臣所擁有的運籌帷幄的權利都給奪了去。除了陳正匯,哪個文官能在戰略軍議上cha一句嘴的?盧明德、李鬱心知現在不趁軍方犯錯時候出來說話,擴大自己對國策的發言權,日後怕是不會再有這麽好的機會了。


    “太祖皇帝的位子不也是從周恭帝手上來的嗎?還有魏武、晉宣。唐高祖也是個例子罷?”趙瑜反駁道。


    “所以太祖皇帝一生也拖不了一個‘篡’字!”李鬱急得口不擇言。話出口他才猛然一驚。偷眼向上,隻見趙瑜臉色如常,並沒有什麽反應。


    “李卿你繼續說……”


    李鬱張了張口,卻發現吃方才一嚇,後麵的說詞都隨冷汗流出去了。


    盧明德見李鬱接不上話,立刻出言相助:“魏武取九錫,晉宣不稱帝,唐高立幼主,太祖……篡天下,雖然這些都是先例,似乎可以遵照而行。但那是因為魏武不姓劉!晉宣不姓曹!唐高不姓楊!太祖不姓柴!但大王你……姓趙啊!”


    “參政說得沒錯!”被盧明德一救,李鬱也找迴了話頭,“大王你並非外臣,而是太祖嫡脈,於情於理都有登基的資格。於情,太祖開國,而後人不得享國,本就不合人情;於理,道君棄國,新帝北狩,胡虜肆虐,天下無主,大王不出,奈蒼生何?!”


    趙瑜搖頭笑道:“李卿以孤為謝安石嗎?”


    “今日天下與苻堅南侵,又有多少區別?金虜鐵蹄下的百姓渴求大王相救之情,難道會比晉人望安石出山的心情稍差?!”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大王,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


    盧明德、李鬱你一句我一句的轟炸,趙瑜的意誌也動搖起來,“隻是孤若貿然稱帝,江南諸路,除了閩浙還能保全,其他路州必然會對我東海商民和產業動手……”


    “大王,一時利益和百世清名孰重孰輕?”


    “大王無須多慮,我東海睚眥必報的名聲早出去了,敢對我國商民動手,難道不怕株連九族?!”


    兩人依然是一搭一檔的說著,趙瑜開始皺眉反思自己是不是錯了。


    “…………”沉思良久,趙瑜打破沉默:“若孤現在欲稱帝,這名分怎麽說?”


    見趙瑜鬆口,盧李二人大喜過望。盧明德反問道:“敢問大王,是願意繼嗣?還是願意繼統?”


    趙瑜毫不猶豫:“孤可不打算再給人當兒子,也不想將那昏君尊為太上皇。”


    盧明德一點頭:“那就繼統了!……大王可繼太祖皇帝之法統。”


    “太祖皇帝嗎?……就這麽辦罷!”趙瑜很清楚,他既然選擇了繼承太祖皇帝的法統,那從秦王到他的老爹,按照他所編造的家族譜係來的五位先人,一下都成為皇帝了。


    真真是光宗耀祖……


    “李卿,讓你來籌備登基大典需要多少時間?”做出決斷,趙瑜就不再猶豫。


    “一個月足矣!”


    “好,孤就給你一個月。”趙瑜算了算,將他的宰臣和妻兒從台灣召來,大概也需要這麽長的時間。


    “李卿,你來草詔!命陳正匯將手中事務交接後即刻前來。還有王後、世子,以及賢妃和孤的兒女都叫來。”


    李鬱連忙找出一張打草稿的玉版紙,飽蘸濃墨,奮筆疾書。


    “盧卿。”趙瑜對盧明德歉然說道,“還得勞煩你迴台灣一趟,將陳先生替來。那裏畢竟是我東海根基,必須有一重臣在島上掌大纛。”


    “大王有命,微臣自當分憂。”盧明德毫不猶豫的接下了任務。雖然不能參加趙瑜的登基大典,著實令他遺憾。但盧明德很清楚,隻要他完成趙瑜交托的任務,那他在趙瑜心目中的地位必然水漲船高。


    其實陳正匯之下,留在台灣的文官中,能暫時代理政務的人數並不少,也不是非他去不可,而趙瑜之所以下這條命令,並明說讓他去掌大纛,也就是說未來的幾年裏,在台灣籌備糧草兵秣、治理全島的主官已經改成了他。君臣多年,盧明德很清楚趙瑜是個十分現實的人,幫他籌備登基大典的功勞,遠遠比不上籌措糧草兵備、穩定後方之功。可以說這是給他今天諫言的獎賞——那是蕭何之位啊!


    “丁濤,你來起草軍令。”


    東海政軍不相幹,軍令自不能出自文臣之手。


    “命趙文將手中事務交接後即刻前來……趙武現在應該也已經迴到台灣了,讓他也來。”


    “命陳五接令後召迴驍騎、龍騎兩營,交接手中事務即刻前來。”


    “命野戰各營接令後即刻北上,來鎮江會合。”


    “命虎翼一營、二營各自編組兩副營和兩補充營,並擴充為虎翼第一軍團和虎翼第二軍團,由兩主營都指揮使兼任軍團長,即刻渡海。虎翼一軍團目標泉州,虎翼二軍團目標福州,依照預定方案,二十天之內,必須控製整個福建,並做好向江西進軍的準備。”


    “命虎翼三營、四營各自擴充為軍團,即刻北上,虎翼三軍團目標溫州,四軍團目標杭州,依照預定方案,在三月之前,控製兩浙。”


    “命宣翼一營、二營,同樣擴充為軍團,並會合第四艦隊,組成南方集群,前往瓊州候命。”


    “命宣翼三營、四營,留守島內候命。”


    ………


    一個命令接一個命令,從趙瑜嘴裏迸出,東海軍出征的時間表再次提前,一個月之內,他的重臣和他後妃子嗣就會與他會合,那時就可以舉行登基大典。與此同時十萬大軍也將登陸,雖然犯了分兵進攻的大忌,但以大宋在東南各路的兵力和他在沿海各州的布置,倒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何況等會兒他還會讓人找趙佶寫幾份給東海軍登陸入城名分的手詔,與軍令一起帶迴去。師出有名,再加上東海軍的槍炮,說服力應該足夠了,一個月之內,拿下浙閩江東不在話下。


    還有一個月,趙瑜想著,他就將坐上那張最尊貴的位子,天下萬民即將拜倒在他腳下。離近二十年的辛苦所得到的迴報,就隻剩一個月了……


    注1:即吳起。吳起為將時,曾與士卒同衣同食。


    注2:六經注我,我注六經:這句話出自於南宋理學家陸九淵之口。意思就是忽視儒家經典六經的本意,而借用其中的文字來闡發自己的思想,這也是宋學和漢學的差別。這一手法的最後一次出現,就是康有為的《孔子改製考》和《新學偽經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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