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元月初九,乙亥。 【西元1126年2月2日】


    衢山。


    觀音山總寨議事廳。


    趙瑜高踞正堂之上,在他的麵前、大廳的中央,擺著一張長桌,鋪滿了地圖和沙盤,在他身邊,則放著一張置掛地圖的架子。 其下以樞密副使、同知總參謀部的朱聰為首,身在衢山島上的軍方重臣圍著桌子兩麵環坐,參謀部的一眾高級參謀也列席在後。 雖然此時趙瑜還不知道完顏宗望此時已進抵開封城下,但太原陷落的消息,他通過金牌傳信已經收到,推斷出後續的結果,並非難事。 對於宋金戰局如此急速的變易,東海原訂的軍事計劃必須作出相應的改變,甚至是廢棄。 趙瑜召開這次軍事擴大會議,正是為了討論此事。


    隻是不同於趙瑜的眉頭深鎖,所有將領和參謀們卻都是一臉喜色。 改動預定方案,對東海軍來說,並沒有什麽大不了。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臨機應變是東海軍官們的最基礎的能力之一。 趙瑜也不是太宗、神宗那般,會在出戰前給領軍的將領幾份陣圖,讓他們隻能按著陣圖來打仗的主君。


    一直以來,軍事計劃多番修訂都是很常見的事,當年攻鄭家、克交趾,哪次沒出過意外?能順順利利施行的方案,卻是少見的緊。 每年參謀部給否定的計劃還少嗎?一百份方案裏有七十份因毫無價值要丟進焚化爐直接銷毀;剩下的三十份中,又有二十五份會存進架閣庫地故紙堆中以待日後借鑒;僅餘的五份裏。 需要在施行中加以改動還要占去四份,真正能順順當當完成的僅有百分之一!


    雖然今次完顏宗翰在太原戰役中使用的爆破戰術超出了預計,但這也代表女真人終於有了打進東京城的能力——這一點,在東海軍中,隻有趙瑜一人始終深信不疑。


    大宋現今雖然軍力孱弱無比,但底蘊比之遼國還要深厚十倍,人力財富更是遼國的百倍。 縱然經過道君皇帝糟踐多年,但天下人心還在趙家身上——不然。 趙瑜何苦要給自己弄個太祖嫡脈的名頭——而金國新立,根基淺薄,隻要核心兵力損失個三五萬,他們就會完蛋大吉。 若是金人南侵,如果隻是劫掠一番倒沒什麽,不過他們如果想打進東京城,或是幹脆占了黃河以北不走。 那根本就是癡心妄想、自尋死路。


    在參謀部幾年來地上百次戰棋推演中,深入黃河南方的金人,隻要在東京城下稍稍耽擱,運氣最好也隻是帶著一半人馬迴去,與後晉時打進汴京城地遼太宗一樣,被北地漢人趕迴老家;運氣差一點的幾十次,根本就是全軍覆沒。 在作戰司的參謀們看來,金人將東京城攻下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但寄望於此,完全不現實。


    隻是趙瑜卻對這些推演結果略看一眼就丟到一邊,直接命令參謀們按照金軍一年間兩次打到東京城下,並在第二次南侵時攻入東京城中俘獲宋主的戰情,來訂立全局性的應對預案。


    趙瑜這次無視他們專業性的建議而獨斷獨行地行為,對於一直被著力培養獨立思考能力。 自豪於參與國政的作戰司參謀們,實在是不小的打擊。 不過,他們會不看好金人並非沒有道理。


    在曆史上,就算大宋皇帝是頭豬,隻要它能對李綱、種師道言聽計從,決意舉全國之力決戰,而不是舉棋不定,甚至自廢武功,金人想迴黃龍府老家都難。 隻可惜就是因為坐在龍椅上的不是一頭豬,才會變成最悲慘的結局。


    不過現在的情形不一樣了。 從太原一役來看。 金人已經有了實用性的爆破技術,同時在職方司遼東房所提供的情報中。 金國也製造出了原始型地火炮,kao這兩樣利器,破開開封府城門的幾率至少在一半以上。 盡管在趙瑜的預判中,金人是要到第二次南侵時才能攻進東京城,但比起作戰司早前悲觀性的看法,趙瑜判斷的準確性還是高出不少。


    隻是現在衢山島上隻有兩個營五千人的近衛軍、一千人地鎮戍軍,以及第一、第二兩支艦隊的一萬八千名水軍。 要實現早前的計劃,兵力遠遠不足,等緊急調集的後續兵力從台灣過來,至少還要兩個月。 而進行東海全國總動員,發動起計劃中的二十五萬大軍,則需要半年之久。 所以現在困擾在趙瑜和在座將領和參謀們的最大問題,就是如何用手上的這點兵力,在東京城破以後的亂局中獲取最大的利益。


    “說說罷,這事對我東海的影響,還有接下來該如何行動?”一陣簡短地開場白之後,趙瑜問著麾下眾將。


    “這是件好消息!”陸賈地地位雖在朱聰之下,但最受趙瑜寵信,由他出言定下會議的基調,是理所當然地事,“這正證明了大王對宋金之間勝負結果的判斷是正確的。 雖然局勢的進展比預計中的要快,但作出相應的調整也並非難事。 ”


    陸賈把場麵話說完,看了眼對麵的朱聰。 朱聰點點頭,接過話頭:“一開始的計劃,就是建立在金人攻破東京城的基礎上,那時天下大亂,大王起義軍,逐金虜,名正言順的取得天下。 如果那時金虜如遼太宗對後晉廢帝石重貴例,將道君皇帝和他的子嗣都擄往北地,那就更容易了。


    而現在的情況也差不多,太原金人能用火藥炸開,東京自然也可以,何況金人還有火炮。 雖然不知道金虜要怎麽處置東京城裏的新皇帝,但隻要把軍隊及時調上來,照原計劃實行,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


    “那道君皇帝怎麽辦?原計劃中可沒有預計到他會離開東京。 ”一個小參謀毫不客氣指斥朱聰話語裏的漏洞。 當然。 盡管趙瑜提倡軍議時,無分尊卑,任何人都可暢所直言,但直接反駁朱聰這等軍方大佬地話,平常的參謀真的這麽做了,也絕不會有好下場。 隻有東海國第一位武狀元,昌國出身的丁濤才敢於以這種口氣說話。 沒有理會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的朱聰。 丁濤繼續說道:


    “道君皇帝現在往南來了,說是去亳州燒香。 但擺明是逃難,以他的膽子不會隻逃到亳州就停步,泗州、揚州,甚至江南,都有可能。 他還帶著皇後、嬪妃,皇子、帝姬,還有一眾臣僚。 如蔡攸、宇文粹中、範訥等人,幾乎小半個朝廷都跟道君皇帝一起南下。 有他們在外,就算金人將東京城中所有的宗室和大臣都擄走,他們照樣能組成一個新朝廷。 想執行原定計劃,他們是最大地妨礙!”


    “丁卿說得沒錯!有道君皇帝在,所有計劃都繞不過他去。 ”趙瑜並不在乎朱聰的臉麵,他想不開是他地事,丁濤這個小同鄉可比朱聰更受他信任。 而且丁濤的判斷也並無錯訛,如今的太上皇趙佶的確是最大的妨礙!隻要他還在,就算趙桓和東京城中的宗室如趙瑜的記憶中那樣被全數擄走,趙佶在江南複位,或是另立隨行皇子都在情理之中。 大宋地帝位法統,不可能如預期那樣順利成章的落到趙瑜身上。


    “不知丁參謀可有什麽良策?”朱聰將陰鬱的心情藏在胸中。 臉色平和的反問道。


    丁濤胸有成竹,比起兩根手指,“兩個辦法。 一就是幹脆今次幫著大宋將金人擋迴去,東京牆高濠深,就算金人使用了炸藥和火炮,能否破城還是五五之數。 且天下勤王之軍都在往京中趕去,女真人孤軍深入,他們敢在大宋腹地待上十天半月,但絕不敢守到春暖花開。 隻要盡速在京畿和河北散布謠言,說大王已經起兵勤王。 直逼平州、遼陽。 金人必然不敢在東京城下久留。 ”


    朱聰冷笑起來:“金人會那麽蠢嗎?相信這些無稽謠言,他們與後方必有聯絡。 是否遭到攻擊,自會一清二楚。 ”


    “那就圍魏救趙,幹脆發文旅順,讓陳督帥遣人去攻平州和遼陽。 ”有了丁濤打頭陣,所有的參謀官都放開了手腳,一人出頭迴答朱聰的疑問。


    “喂,看看外麵是什麽季節。 冬天!是冬天!除了旅順,渤海有幾個港口沒結冰?怎麽去平州?而遼河恐怕底都凍上了,還是說讓旅順的兵冒著冰雪走上四五百裏陸路去打遼陽?”朱聰還沒說話,另一個參謀叫了起來。 參謀們一開始討論,便顧不上這是在趙瑜麵前,七嘴八舌的互相辯難著。


    “我知道,遼河地確派不上用場,但要登陸,總能找到幾個地方。 你看看地圖,平州北方正有一個不凍港,就是榆關外的潤州。 ”那個參謀離開座位,跑到桌前,找出環渤海的地圖,掛在趙瑜身邊的架子上,手指指的地方,正是日後的秦皇島,渤海中僅有地幾個不凍港之一。


    “兵呢?平州是金虜的南京,其下州縣有兩萬五千人駐守。 就算跟著宗望南下了不少,至少還會有一萬兵。 ”


    “旅順那裏可是有驃騎第一營和龍騎第一營。 就算不動用鎮戍軍,還有第三艦隊的三千水軍。 九千人足以攻下平州。 ”龍騎,在大宋殿前司的步軍番號中,也有這麽一支部隊,‘號有馬步人,見陣即步鬥’。 所以在中國,龍騎兵指得就是騎馬步兵,而驃騎營則是純粹的騎兵營。


    旅順的這兩個野戰營,都是近年來新近組建。 其中有燕地的漢人,也有入了漢籍的渤海、契丹和庫莫奚人,家室都在東海控製下,又接受過整訓,戰鬥力和忠心都不差。 龍騎兵一人一馬,是四千人的大營,而驃騎營一人三馬,僅有兩千人。 但如果加上三千水軍,其戰鬥力足以壓倒平州的金人守軍。 隻是……


    “打平州做甚?!”丁濤聽不下去了,討論地方向完全偏離了主題,“配合著謠言。 騷擾一下逼完顏宗望和宗翰迴師就可以了。 不能打痛金人,以防他們不敢再次南下。 隻要金人迴師,接下來,就是按照原訂計劃行事,等明年將他們徹底解決!”


    “真地會如此順利嗎?就算不真地動手,金虜恐怕也不敢再南下罷?那時又該如何?”陸賈出言問道。


    “隻要接下來地一年,與宋廷吵上幾次。 讓金人知道大王與道君皇帝父子決裂,他們必然還會南下的。 金虜以劫掠起家。 今次攻入大宋。 所獲必遠超過往,自然是食髓知味。 當聽說我方不再救援大宋,就算有幾個穩重的會有疑心,但下麵的人,可都會逼著他們出兵。 ”丁濤侃侃而談,言辭有理有據,“而且。 在這一年裏,宋主若是割地求和,大王便有了起兵奪位的大義名分;若是整軍備戰,大宋必然會大肆搜刮民財,以至民怨沸騰,到時就算金人不南下,隻要大王起兵後寬徭役,減賦稅。 一樣會天下歸心。 ”


    趙瑜撚著下頜的胡須,皺眉沉思。 丁濤地這個策略對他有很大的**力,將天下局勢推迴應有地軌道,讓計劃按部就班的進行下去。 等二帝北狩,天下無主的時候,他作為太祖皇帝的嫡脈子孫。 橫空出世,率領大宋臣民,將女真斬盡殺絕。


    當然,如果一切依照曆史走向,康王趙構會是個麻煩,不過趙瑜早就準備從近衛營中抽調出一支兩三百人特遣部隊,以義軍的名義去磁州或相州候著,當趙構作為使金人質被派出來時,趁機將其刺殺。 趙瑜甚至想好領隊的人選——丁濤文武雙全,智謀過人。 可以為首。 王貴是相州人。 深悉地理,可以為副。 順便他還有可能將嶽飛拐迴來。


    如果真能如丁濤所言,在東京城破之前將金人嚇退,以趙瑜對日後的徽欽二帝地了解,天下大局當真會再迴到他記憶中的軌道。 所謂性格決定命運,趙佶、趙桓父子倆的性格擺在那裏。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隻要他們的本性不改,他們的結局也不會改變。


    隻是丁濤這一條策略的前提,是開封不被攻破!以旅順出兵的速度,和謠言散布的時間來看,至少要保證一個月之內,金軍進不了東京城。 這個可能性,就如丁濤前麵所說,是一半一半。


    “那另一個辦法呢?”趙瑜打斷了參謀們地議論,他隻沉思了半刻,他的那些參謀們幾乎把旅順軍的作戰方案都做出來了。


    丁濤從桌前把頭抬起:“就是大王以勤王的名義直接出兵,將道君皇帝捉起來,挾天子以令諸侯,到時候,撮扁捏圓都隨我們意。 ”


    廳中突然靜了下來,幾十雙眼睛緊盯著丁濤。 趙瑜也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這是讓他當活曹操啊……這小子!


    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丁濤神色自若,繼續道:“道君皇帝能禪讓一次,就能禪讓第二次,隻要大王能救民於水火,接下帝位理所應當。 ”


    震驚過後,趙瑜考慮起這麽做地可能性,以現在他手上的軍力,攻城掠地肯定不行,與金人正麵交鋒也難以應付,但若用來把南逃的道君皇帝捉起來卻是綽綽有餘。 不過這個行動必須要快,在他的記憶中,趙佶最後到的是鎮江。 而等他到了鎮江,兩浙、江東的勤王軍齊至,那時想動手就難了。 最好的時機是在趙佶渡江的時候動手,但以他南逃的速度,留給東海的時間,最多隻剩四五天。 也就是說,軍隊必須今天就出發……


    趙瑜想到這裏,猛然抬頭,驚問道:“丁濤,你說地這兩個辦法其實是一迴事罷?”


    丁濤笑著抱拳拱手:“大王聖明!”


    陸賈這時一拍大腿,恍然道:“先派一萬勤王軍把道君皇帝保護起來,同時命旅順騷擾平州,並散布謠言。 如果一個月內,金虜攻破東京,天下自然而然就是大王地了,如果金人攻不破東京而北返,那就把道君皇帝給放掉,與宋人決裂的借口同時也就有了。 丁參謀,我說地是也不是?”


    “陸督說得正是!”


    聽到兩人的對話,廳中一片喧嘩。 趙瑜看著丁濤,欣喜非常,他的這個武狀元當真是成長起來了,他的提案的確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對於丁卿的提案,各位還有什麽別的意見?”心中下了決斷,趙瑜準備結束今次的會議。


    沉默了半天,朱聰這時重新開口,直刺丁濤提案的核心:“我想問一下,丁參謀你想怎麽捉到道君皇帝?如果他想過江,自然一切好說。 隻要守住京口就沒問題。 但如果他不過江,就留在亳州怎麽辦?若是他半途去了他處又如何?”


    丁濤不慌不忙的迴道:“以道君皇帝的膽量,他絕不敢留在亳州。 那裏離東京太近,有沒有險關要隘,被金人生俘的機率比留在東京城中還大。 就算道君皇帝想不明白,他身邊的人也都會提醒他。 且道君皇帝出京時是沿汴河南下,他身邊又帶著皇後嬪妃,皇子帝姬,還有一眾閑雜人等,這樣的隊伍不可能離開水道走陸路。 所有道君皇帝一行仍會沿汴河南下,至少要到泗州的洪澤才會停下來。 ”


    朱聰的語氣一下尖刻起來:“也就是說我們要先打下泗州嘍?那還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做派嗎?”


    “不用打泗州!以我東海在淮東的布置,散布些謠言逼他繼續南下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 ”


    朱聰嗤笑道:“說和做是兩迴事,道君皇帝怎麽想沒人能知道!”


    “不用想了!”趙瑜打斷了兩人的爭論,“孤那族叔對金人聞風喪膽,不會敢留在泗州,必然會繼續南下,過了江才會停下來,我們在瓜洲守著就行了。 ”


    趙瑜站起身,走到長桌邊,盯著地圖看了一陣,突然出掌重重一拍,在木桌的搖晃聲中,他大聲質問:“以我東海的水戰實力,會讓孤那族叔逃掉嗎?!”


    眾人轟然應諾:“當然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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