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架冰橇車從冰霧中突然迎麵衝來,八百人的隊列立時大亂。 一連串人吼馬嘶的亂聲過後,八百女真騎兵,有張弓的,有拔刀的,還有跳上馬,準備向前反衝的,都忘記了這是冰上的行軍,許多人連人帶馬摔倒在河麵上。


    統軍而來的猛安千戶完顏謀演見勢不妙,反手便拔出一支響箭,對著前方一箭射去。 他是老行伍了,知道如何讓手下的兵恢複冷靜。


    風從箭頭下的木哨中穿過,尖利的哨聲驚醒了混亂中的隊伍。 在女真軍中,這種響箭一向是作為射擊的向導,指示著目標和方向。 多少年的習慣早已融入血脈,聽到響箭的聲音,順著響箭飛去的方向,數百女真精兵同時拉弓搭箭,對著前麵的來敵射出一陣箭雨。 雖然這波箭雨,對還在百步外地東海軍毫無影響,但通過一次齊射,女真人的隊伍已徹底冷靜下來。


    “快!上岸!”完顏謀演縱聲大喊道。


    一看清來襲的東海人的裝備,完顏謀演就明白,就算他手上的兵是敵軍的一倍,在冰麵上也是無力與其相爭。 東海人的武裝完全配合著冰上作戰而設計,而他的手下,在冰麵上卻無法劇烈活動。


    “騎馬!上岸!”完顏謀演連聲叫著。 他指派了兩個百人隊不斷射擊,以阻擊敵軍,一邊又把手下的兵將們連推帶搡的向岸上趕。 離岸隻有五六十步,轉眼便到地距離。 但完顏謀演卻仍不住的後悔早前為了防備東海在岸邊可能安排下的伏兵,而特意從河中行軍的選擇。


    “快!”從東海人出現,到現在不過才幾次唿吸的時間,但完顏謀演的聲音已經變得如破鑼般嘶啞。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變成了汗水流了出來,他隻覺得喉嚨都要燒了起來。


    ‘再快一點!’完顏謀演已經發不出聲音了,但他仍用行動催促著。 隻要有一百人上了岸,就能迴頭用弓箭把其他人都接上來。 雖然今次地行動失敗了。 但他至少能把八百族中子弟帶迴去。


    但東海人已經發現了完顏謀演的圖謀。 從他們地車隊中分出了三分之一的車輛,直直cha入女真士兵的前方。 把他們逃亡的路線死死的堵住。


    四十多輛冰橇車在女真人麵前一字排開,馬首衝著岸上,而厚實的車尾則對著女真。 不知車上的東海人用了什麽機關,隻聽到一陣密集撞擊聲,所有地車輛便牢牢的釘在冰麵。 百多名東海軍士兵從車上站起身,齊齊舉起重弩,瞄向了蜂湧過來的女真人。 而剩下的八十架冰橇車。 則拉長了隊列,放緩了速度,從後方包圍了過來。


    ……………………


    半邊的日頭已經落入了地平線下,西邊的天空被染得血紅一片。 完顏斜也有些煩躁的等待著奇襲隊的消息,算時間,完顏謀演他們也該到了天津港。


    完顏斜也不指望完顏謀演能一舉攻下天津,但隻要他們能作出足夠地騷擾,讓把守在鎮外防線的天津守軍分兵迴援。 隻要天津防線出現一點破綻和動搖。 一直在外圍候命的兩萬本部精兵就可以立刻出動。


    隻是,為何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按理說,天津鎮中並沒有多少兵力,守住十幾裏長的防線已經吃力之極,應該無法顧及沿河的方向。 而那些臨時征召的民伕和剛剛從燕京逃出地契丹人,根本算不上戰力。 以他派給完顏謀演的八百精兵,不可能會敵不過那些廢物……


    但怎麽還是沒有消息!


    完顏斜也心中的不耐也傳到了跨下的坐騎身上,這匹跟了他三年多的黃驃馬從戰事的一開始,便一直不停的晃著耳朵。 鷹、馬、弓、刀這四樣是一個女真漢子最大的財富,任何一個女真人都對自己的馬匹珍惜無比。 輕輕安撫著愛馬,完顏斜也的心情也逐漸平和起來。


    如果完顏謀演再沒有動作,他這裏地攻勢難以再持續,被當作棄子來使用地契丹兵在天津鎮外死傷狼藉,已經把一圈地麵全都遮住。 按照漢人的說法,那叫做蟻附攻城。 衝鋒之人地性命也的確就跟螞蟻一般脆弱。 四五萬契丹降軍不過半日的衝殺。 傷亡超過了兩成,就算督戰隊已經斬下了數百顆首級。 怕是也鎮不住多久了。


    派在營中留守的一名親兵騎馬跑了過來,而親兵身後跟著的一個三十出頭看起來十分穩重的中年人,卻是其兄長阿骨打的次子斡離不,漢名宗望。


    “斡離不!你怎麽來了?!”完顏斜也先是一驚,繼而大喜:“帶了多少兵來?”


    完顏宗望搖了搖頭:“沒帶兵,我是奉父皇之命,來這裏探視軍情的。 ”


    “哦!”完顏斜也失望的答了一聲,又道:“我已經派歡都的兒子謀演去抄東海人的後路去了,很快就會有消息。 ”


    但他話音未落,隻聽得天津鎮中一片歡騰,隻看隔著數裏把火炮的聲音都壓了下去,就不難想象到底有多少天津鎮民在高聲歡慶。


    完顏斜也臉色煞白,完顏宗望臉色也是一黯,歎道:“五叔,不能再打了!”


    完顏斜也厲聲道:“不過八百人,我手上還有兩萬!”


    “但值得嗎?”宗望搖頭反問著:“天津就算再富庶也不過是個海港。 就算奪下來,日後也要還給宋人,隻為了那點財帛,讓我大金的兒郎在天津城下死傷個數千上萬……值得嗎?”


    “財帛?”完顏斜也大怒:“你忘了遼南和長生島,到底死了多少女真兒郎!?”


    “當然沒忘!”宗望心平氣和的說道:“但不值得就是不值得!我們不能為了報複舊年恩怨。 而讓更多地本部兒郎去白白送死。 ”他看著歡聲仍未休止的天津鎮中:“若是能一戰即下那也罷了,但現在這般情況,不能再繼續耗下去!”


    “天津隻是一座孤城,我很快就能打下來!”


    “那五叔你打算什麽時候,用什麽手段打下天津?”


    “…………”


    完顏斜也給堵得說不出話來。 而這時,一直站在附近,靜靜的聽著兩人爭執一名老將突然開口:


    “斜也!還是撤軍罷!”


    “蒲家奴。 怎麽你也被東海人嚇破膽子了!?”


    “因為東海人的火炮我們惹不起!”完顏蒲家奴說著。 他已經五十多歲,下巴上打理得十分整齊的胡須。 和濃密的壓著眼皮的雙眉都已經變得斑白。 從攻打中京大定府時起,便是以副都統之職,擔任完顏斜也地副手。 他是完顏部的宗室,與完顏斜也是堂兄弟,當然也是完顏阿骨打地堂兄弟。 前麵他跟完顏斜也一樣,都是盼著完顏謀演的奇兵能夠建功,但既然事機不遂。 他也不像完顏斜也那樣死硬到底。


    完顏斜也冷冷看著蒲家奴,但最後終於歎氣,把目光移開。 侄兒宗望的話他可以不搭理,但蒲家奴的話,他卻必須尊重。


    完顏蒲家奴的話量極重,因為現在他也是大金國的核心重臣之一,號為昊勃極烈。 論身份,他在大金國中也是排在最前麵的幾個人中地一個。


    而且由於金國立國未久。 還沒有從部落長老的合議製度中拖離。 連完顏阿骨打都是把同為勃極烈六七人當作平等的議事夥伴,蒲家奴的地位因此並不比完顏斜也稍低。


    就像前幾日,阿骨打進入燕京城,城中的守臣獻上了天子專用的黃羅傘。 阿骨打用著覺得不錯,便找來宮人給幾個勃極烈一人弄了一頂。 再後來,燕京城中舉行獻俘受降儀式。 阿骨打嫌宮殿裏麵太憋悶,便拉著一眾勃極烈出來。 坐在宮城大門的門檻上,接受投降的遼臣跪拜,而蒲家奴也是一起並排坐著地人中之一。


    完顏斜也搖頭歎著,做最後的努力:“我大金自起兵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遼主有百萬之眾,仍望風而逃,西夏、大宋也都對我大金畏懼十分。 但唯獨在東海人麵前。 我們卻沒能逃過一次好。 今次又無功而返。 我怕今日一退,日後軍中怕是無人再敢與東海人相爭了!”


    完顏宗望抬手指著天津:“東海人善守不善攻。 擅水不擅陸,攻打河邊港口,本就是以我之短,攻敵之長,戰局不利本就是在意料之中。 還是等日後他們出城野戰時,再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女真鐵騎的鋒芒!”


    “……那耶律淳留下的餘孽怎麽辦?”


    宗望道:“蕭妃和秦王就讓童貫頭疼去,我們管不著那麽多,還是繼續去抓天祚好了。 一個偽帝的餘孽,根本比不上正牌子的皇帝。 ”


    ………………


    晚間。


    向蕭妃、秦王問過安之後,耶律大石迴到了自己住處。 金人今天已經退去,但耶律大石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不但是因為天津鎮外,屍橫遍野地契丹子弟,同時也因為蕭妃和秦王身份的泄lou。


    用火折子點燃了玻璃油燈,他靜靜的坐在書桌前。 燈芯上的火苗在眼前閃爍,淡淡檀香味在鼻尖繚繞,而晚餐時,盧克忠所說的話猶在耳邊。


    “不知大石林牙是真心投我東海,還是想假借我地暫以存身,等金人離開後再率部離開?”


    “當然是真心願為東海效力。 ”


    “那大石林牙為何要隱瞞蕭妃和秦王的消息?難道不是為了想把東海拖入宋金遼三國之爭,而故意隱瞞?”


    “……怎麽會!隻是那兩位身份比較尷尬,不便說出罷了。”


    “……不知大石林牙可曾聽過方臘這個名字。 ”


    “當然!”


    “那方臘的餘黨,確切的說方臘的兒子、妹妹和族弟都投了東海的事,林牙知不知道!”


    “……這卻不知!”


    “方臘餘黨雖投東海,但他們不願放棄明教教義,改投他宗,所以大王便把他們都流放海外荒島,讓他們對土著傳教!”


    “監鎮地意思是?……”


    “看來林牙是明白了。 如果林牙還想當大遼地北院林牙,蕭太後還想當太後,那大王應該會在海外挑個島子送給幾位重建大遼。 但若是林牙不願做個島主,真心入我的東海為官,那我東海也會安保大石林牙和兩位殿下安居無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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