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二年十月廿一,戊子。 【西元1120年11月13日】


    杭州。


    雙刀相交,發出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 互為死敵的兩名士兵隔著刀鋒在杭州城的城頭上冷冷對視著,緊盯著對手的一舉一動。 相隔不過一步,揮刀可及的距離,lou出一點破綻便有丟掉小命的可能。 而在他們的周圍,一群人要麽同樣對峙,要麽就廝殺在一起,殺聲連綿,這是攻城者和守城者之間戰鬥。


    這一次的攻擊,攻守雙方才在城頭上糾纏了不到一刻鍾,配屬在這一段城牆上的一千守軍就已經有三分之一的傷亡,但讓他們咬牙繼續堅持下去的,是從城內趕來的援軍發出的喊殺聲。


    聲音越來越近,一百東海戰士領著五六百的宋軍大步衝上城牆,慘叫聲頓時多了起來,殺聲漸漸小了下去。 轉眼之間,城頭的方臘軍不是被殺,便是被趕下城牆。 對峙中的那個明教士兵見勢不妙,用披著堅甲的肩膀硬捱一刀,一個翻身便順著搭在城頭上的雲梯滑了下去。


    見對手逃竄,守軍士兵立刻丟下手中長刀,從滿是血水和屍塊的城頭上,拾起一把長弓,搭箭拉圓,對準在城下跑出之字形的敵人,一箭射去——卻沒有射中。 他恨恨丟下長弓,但一支長槍唿嘯著從他耳邊飛過,精準無比的把他的目標牢牢釘在地上。 士兵迴頭,與他同屬一隊的袍澤兄弟正衝著他微笑。


    “幹得漂亮!”一個東海軍官鼓著掌。 大聲叫好。 若在半月前,分配給他地這些宋軍士兵箭射不遠,刀拿不穩,絕對做不到方才那精彩的一擊。


    戰場不愧是最好的練兵場所,二十餘天的杭州城攻防戰,讓參與這場戰爭的士兵和軍官們的戰鬥水平直線上升,不論是近身搏殺。 還是遠距射擊,都有了長足的進步——不過這一點。 對於雙方來說都是如此。 相對而言,還是被宗教洗了腦地方臘軍進步更大一些。


    二十多萬方臘軍早把杭州城四麵團團圍定,攻城時已不再僅僅局限於一麵城牆。 他們利用兵力上的優勢,每一次攻城都是四麵同時進攻,雖然攻擊有主次之分,但如果城中守軍隻顧著防禦主攻方向,忽略了佯攻一麵。 方臘軍地攻擊重點便會立刻轉換,讓城中守軍疲於奔命,苦不堪言。


    離著城牆半裏地,豎著十幾架高達五六丈的巢車。 雖然這種方臘軍臨時打造的專供觀察敵情用的瞭望車,比起《武經總要》中所記載的十丈高的巨型望樓車要矮上近半,但要觀察著城頭上的一舉一動,卻仍是輕而易舉。 指揮上城攻擊地命令便是從這些巢車上的瞭手用旗號發布出來。


    二十天來,一開始還僅會使用兩根竹竿紮起的長梯來攻城的方臘軍。 現在不僅有了巢車,連用來衝擊城門的衝車也被打造出來,不過當他們發現所有城門後麵都堵著幾千塊磚石之後,便又打起了地道戰的注意。


    當然,以杭州的地下水位和地質條件,挖地道攻城是絕對不現實的。 但當丁濤看到北門半裏外突然多了一圈營帳後,還是建言呂師囊沿著城牆一線,埋進了上百口水缸和大甕,以作偵聽之用——這種武經中記載,在營帳中挖掘地道以躲避城上觀察地做法,卻瞞不過讀過武經的丁濤,不過這也再一次證明了已經有通讀過武經的士子又或是宋軍軍官加入到明教軍的行列。


    這當然不是個好消息。 一個有點水準的指揮官,對於部隊作戰能力的加成是不言而喻地。 而對有著虔誠信徒,卻缺乏有效使用能力的明教軍來說更是如此。


    虔誠無比的明教教徒可謂是悍不畏死——雖然這種人在方臘軍中不過百之二三,但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一人奮命。 往往能帶動十幾個人與他一起衝上來——在接受了有效的指揮後,二十多天來。 他們多次攻上城頭,而且越到後來,上城的幾率就越大。 而到了今天,從早間到現在,三次攻擊竟有兩次上城。 雖然以五百東海兵為首的城內守軍每一次都把他們趕了下去,但難度卻也越來越大。


    “終於撐過去了!”呂師囊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幸好這一次賊軍的後續部隊沒跟上,不然還要有一陣糾纏!”


    “下一次可不會那麽好運氣了!”餘道安依然板著一張臉,“才半天功夫,就讓賊軍兩次攻上城頭。 以現在這種守城水平,到天黑之前,賊軍至少還會有兩三次機會,他們就算再蠢至少也能把握到其中一次罷?”


    呂師囊看了看天色,歎道,“現在才午時,至少還要兩個多時辰,天才會黑下來……真地要拚命了。 ”


    方臘軍在白天攻勢猛烈,不過由於夜盲症地因素,卻不敢夜中攻擊——如要疲憊城內守兵,應該晝夜不停的攻擊,但這一點方臘軍卻做不到——相反地,呂師囊卻率部多次趁夜突出城門,進行了幾次卓有成效地反擊。 所以到了夜中,攻守往往易位,變得是方臘軍謹守營寨,多燃篝火,提防城中的偷襲。 而城中守軍卻有了相應的休息時間。


    不過這樣悠閑的時光即將一去不複返,吃了幾次夜襲的虧,方臘軍的守備能力也大有加強,再加上他們不知從哪裏找來了幾百條土狗散放到營寨和城牆之間。 有這些畜生做耳目,東海軍已經三天沒能出城夜襲了。


    能安心休息的明教教徒養足了精神後,到了第二天攻擊力度便大大加強。 幾次在城上城下往複拉鋸,消耗的箭矢已經難以補給。 安置在城頭上地床弩等戰具也被摧毀了許多,而布置在城中,來迴救火的東海軍更是疲憊不堪。


    “還能支持幾天?”呂師囊低低的說著,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餘道安。


    餘道安抬手遞了張紙片給呂師囊,迴道:“如果城內民心安穩的話,至少還能撐上半個月!”


    “民心安穩嗎?!”呂師囊低頭看著紙片上的內容。 那是方臘軍這兩天用長箭射進來的宣傳單,上麵寫明了聖教大軍。 隻殺貪官,不傷百姓,如若開成請降,將會秋毫無犯。 杭州城中,識字的人不少,幾千張宣傳單射進來後,上麵地文字應該現在估計已經傳遍了全城。 這樣一來。 民心如何能安穩!?


    “最多再守十天!”他歎道,“希望宋人的援軍會按時過來,我們也可以把這個該死地任務給卸下去了!”


    “今日上午的三次進攻就有兩次攻上城頭,最多再有四五日,我聖軍便能打進杭州城!”呂將在方臘主帳中放聲豪言。 現在的攻城作戰,在戰略上都是聽從他的意見,雖然還沒有攻破城池,但隨著上城的頻率越來越高。 讓這位前太學生的地位在明教軍中直線上升。


    “不過拖了二十天,我們損失也不小!”自感地位不穩的軍師汪公老佛把話裏地重音壓在‘拖’和‘二十天’上,不陰不陽的刺了呂將一句,“老鄭受了重傷,七佛右手上也中了一箭,下麵的兄弟們更是傷亡甚眾。 如果能兩三天內就攻進城中那就更好了。 ”


    “已經拖了二十天。 不在乎這幾日。 ”楊八桶匠——這位起兵時放言要渡江直取東京的明教大將——沒聽出汪公老佛的話中之意。


    “能不在乎嗎?”汪公老佛道,“二十多萬人一天就要消耗米糧三千多石,我們在歙州、睦州收集到的糧食最多也隻能夠再支撐六七天!如果五天內打不下杭州,我們就算想轉去攻打其他州縣,也來不及了!”


    “杭州五天內必下!”呂將厲聲叫道,他容不得他人懷疑他的判斷,“隻要打下杭州,我們就有餘力分兵,北攻秀州,直取蘇湖。 常言道:蘇湖熟。 天下足。 奪了蘇州、湖州。 就不需擔心糧草不濟!接著再攻取金陵,扼守長江。 北拒宋軍,南平江東,最多一年,兩浙、兩江將盡屬我聖教。 ”


    “說得好!”方臘一聲讚,堵住了汪公老佛接下來的話,“還是呂先生說得好!……傳令全軍,加緊進攻,五日之內,我要站在杭州城中!”


    “是!”帳內眾將齊聲應道。


    方臘還想再說兩句,但這時大帳地簾幕一動,一個斥候風塵仆仆的闖了進來,“聖公!聖公!官……官軍已經到了城北二十裏的赤岸口!”


    丁濤坐在州衙的簽押房中,低頭細看著呈上來的公文,這是他下令州中吏員製定的城內口糧配給和糧食征收地計劃書,雖然此前這些吏員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工作,但在丁濤指點下,卻也完成的像模像樣。


    算算時間,最多再過十天,城裏明麵上的存糧就要耗盡了,不過各家大戶手上必然還有暗藏的糧食,丁濤此舉就是在打這些糧草的主意。 隻要能征收個一半,再用上半個月不成問題。


    從頭到尾通讀了兩遍,在頁尾寫下了自己意見,遞給侍立在桌案前的書辦,丁濤說道:“交給大府落印簽押。 ”


    書辦接過公文,去後廳找蔡嶷簽字,不過這隻是一道做樣子的手續,在杭州城中,蔡大府已經沒有發言權了。 半月來,進出州衙的人們都知道,現在杭州城裏管事的,是這位不到二十歲地‘丁小將軍’。


    當日在菜市口處斬趙約之後,丁濤便沒再參與戰事,而是接手了城中地後勤庶務,從城裏的兩家東海商號調了幾個老賬房來,先理帳,再定規矩,順手斬了兩個不聽話地胥吏,不過兩三日,便把州衙內外整得服服帖帖,後勤工作也給打理得井井有條。


    看著書辦急匆匆的出門離開,丁濤不顧形象的趴在桌案上。 不過一城之地,把規矩一立。 再把合適地人安排在合適的位置上,落到他手上的也沒多少事可做。 雖然呂、餘二人焦頭爛額,他可是清閑的要命。


    ‘還真是沒勁呢,早知把這些事丟給餘哥算了!’丁濤把下巴搭在手肘上打著哈欠,‘不知道援軍什麽時候來,這樣悶在城中還真沒意思!’


    百無聊賴的趴著,眼皮都已耷拉下來。 正當丁濤快要入睡的時候,一陣連天動地的唿喊猛然把他驚醒。


    丁濤幾步跨出簽押房。 卻碰到蔡嶷、陳建慌慌張張地從後廳跑出來。 “出了何事!?”兩人一看到丁濤,便急問道。


    “是城外,在北麵!”丁濤很快分辨出來聲音的來曆,丟下了兩句,便跳上拴在衙門外地馬匹,直奔向北麵城牆。 蔡嶷、陳建對看一眼,也忙著騎上馬跟了過去。


    當丁、蔡、陳三人急匆匆的趕到西北角的餘杭門時。 正看見如洪水般從城北遠處逃迴的方臘軍。


    “究竟出了何事!?”蔡嶷喘息未定,就大聲問道。


    呂師囊解釋道:“應該是援軍到了!能一下擊破這麽多賊軍,至少有兩三萬。 ”


    “援軍?還兩三萬?!”陳建愣愣的,“兩浙哪還有這麽多兵?!”


    “誰知道!不過看樣子還是沿運河過來的,也許是淮南的軍隊罷!”呂師囊隨口道。 雖然心知必是從東京來地北伐軍,但無論如何卻不能說出來,那樣會顯得東海對大宋內情了若指掌,傳揚出去。 肯定會引起大宋君臣的戒心。


    “淮南?”蔡嶷搖搖頭,他就是剛從淮南調來的,那裏的軍隊內情如何不知,“淮南調不出這麽多兵,那裏還有梁山賊寇要剿!”


    “會不會是方臘在使詐?”陳建問道。


    “不會!這幾日方臘已經占了上風,沒必要耍小伎倆。 ”丁濤搖頭道。 “不管是哪裏來的,定然是援軍無疑!賊軍敗得漫山遍野,這種敗勢是裝不出來的。 ”


    “你確定?!”


    丁濤點頭:“千真萬確!”


    蔡嶷、陳建同舒了一口氣,在心頭繃了一個多月的弦,終於可以放鬆了下來。 隻是他們的臉上看不出多少喜色,隻有鬆弛後地麻木。


    呂師囊瞥了兩人一眼,道:“賊軍費上近月也沒能攻下杭州,本已是疲兵,現在貴方援軍已至,賊軍敗亡可期。 我們任務也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任務?”蔡嶷、陳建驚奇的看向呂師囊。


    呂師囊道:“我等並非是東海商號的護衛。 而是東海水軍所部,今次是奉了大王之命。 特來助守杭州。 ”


    “是嗎……”呂師囊突然揭開底牌,蔡嶷和陳建並不如何吃驚。 對於三人的身份,蔡嶷、陳建暗中多有推斷,現在一下得到證實,心中也隻道:‘也的確如此才說得過去。 ’


    呂師囊豪爽大氣,深得軍心,又多次瞅準時機,領兵出城反擊,實是有勇而有謀的良將;餘道安看似陰狠,但將五十兵在千人之中縛趙約而去,卻是行事果決,膽略過人;而丁濤,小小年紀即文武俱全,領兵出戰不在話下,執掌政務輕車熟路,當日在刑場上曆數趙約之罪,亦是引經據典,出口成章;這三人放在大宋百萬禁軍之中,都是一等一地人物,東海上下除非都瞎了,否則絕不可能讓這三人隻當個區區商號護衛頭子。


    看到兩人的表情,呂師囊知道他這麽做是做對了,與其讓他們暗自胡亂猜測,還不如把話說開。 守城時沒少得罪他們,現在不把身份挑明,等援軍進城,說不定他們會動什麽歪心思。


    陳建揣摩著呂師囊的話,卻發現有一點說不過去:“台灣離杭州有兩千多裏,消息傳遞不便。 也就是說,你家大王在方臘起兵之前就已經預計到了?”


    “當然!”呂師囊點頭道,把預先準備好的搪塞之言娓娓道來,“當日,杭、溫、廣諸州州官遇刺,大王就料到明教必有所圖。 便各安排了一個指揮在三州州城外的港口中守候。 如果明教不起事那是最好,若是起事來攻,我們便正好能助一臂之力!”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東海王果然是深謀遠慮!東海王此舉,救了我一城百姓的性命,等戰後上表,本官必為三位請功!”蔡嶷說道。


    “大府有心,不過還是不必了!”呂師囊搖頭謝絕:“如要邀功,我們又何必隱去身份?外臣不奉詔便入國中,本是大忌。 若不是杭州城中我東海產業甚多,我家大王也不必如此犯忌。 兩位還是把我們當成尋常的義勇便是!”


    丁濤也道:“自守產業,不敢居功。 這幾日我等對兩位多有冒犯,雖說是為了城防,但還望兩位海涵,不要再放在心上。 ”


    既然東海三將沒有領功的意思,也就是明擺著把功勞讓給了他們兩人。 而呂師囊和丁濤的言下之意,蔡嶷和陳建也聽得很明白,‘我們把功勞送給你們,你們也別再糾纏守城時的那點冒犯。 我東海地商號就在杭州,這是我家大王最在意地,你們隻要日後多加照顧就可以了。 ’


    “如此怎生說得過去啊!”蔡嶷、陳建佯作不允,但眉眼皺紋中的喜色,卻暴lou了他們地心思。


    入夜時分。


    不過半日之戰,方臘軍的北麵大營被徹底擊潰,而東麵的營寨則被主動放棄,方臘軍的主力開始向杭州城西南方向移動。


    杭州的北麵城門大開,迎接援軍的到來。


    “天威卷地過黃河……”


    “萬裏羌人盡漢歌……”


    “黃堰橫山倒流水……”


    “從教西去作恩波……”【注1】


    一隊隊關西軍漢高唱著軍歌走進敞開的城門,一艘艘滿載著士兵的也順著運河由餘杭水門進入城中。


    西軍來了。


    注1:這是沈括在關西任職時所作的軍歌。 夢溪筆談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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