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天慶九年五月初一,丙午。 【西元1119年6月10日】


    南京析津府。


    “當真?!”大遼秦晉國王、都元帥、南京留守耶律淳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君材,此事當真!?”他兩步跨到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知樞密院事左企弓的身前,聲音直顫。


    “千真萬確!”左企弓狠狠地點著頭,用力答道,臉上的表情也如在做夢一般:“女真當真是被東海人打敗了,據說是十萬兵全軍覆沒,連主帥完顏婁室都戰死了!”


    這個傳言一開始是幾個在長生島做生意的漢商帶迴來的——他們自渤海乘船入界河【注1】,再轉入桑幹河,直達析津府,一路皆是乘船,行程不過五六日——左企弓起初也是不敢相信,隻當是笑話。 但這兩日從長生島迴來的商人越來越多,有契丹有漢人,口口聲聲是親眼看見女真人的屍骨在長生島上堆積如山,還有不少人帶迴了腹部有著完顏部烙印的戰馬,他才認真起來,使人去打聽詳情,不過心中仍是半信半疑;直到今日,他的一個在長生島做買賣的族人也帶迴了同樣的消息,左企弓方敢確信。


    耶律淳在廳中踱起了步子,“完顏婁室是黃龍府萬戶,既然連他這個主帥都戰死了,那女真人在長生島最少也要丟掉三千兵……”他是帶過兵的,知道所謂十萬大軍不過是誇大之辭。 但能號稱十萬,那實際上肯定得有一兩萬,除去那些投了女真人的叛逆,完顏婁室手上再怎麽樣也得有三千自家人。


    左企弓搖頭:“據下官聽到消息,此戰單單俘虜就超過了三萬,其中女真有三千多。 繳獲地戰馬則更多,竟有三四萬!”


    耶律淳停住腳。 迴頭瞪大眼睛直愣愣的看著左企弓繼續說著讓他難以置信的話:“如果這個傳言屬實。 生俘兩萬,那跟隨婁室出戰的士兵至少得有五六萬人。 其中生女真差不多也應該會有一萬!”


    “一萬?!”耶律淳厲聲問道。


    左企弓緩緩點頭:“一萬!”


    耶律淳的唿吸一下粗重起來。 一萬生女真啊!自天子親率的七十萬大軍慘敗於兩萬女真騎兵之後。 這北地又有何人敢當萬名女真鐵騎一擊?


    ‘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這句話本就是屢戰屢敗的契丹人宣揚出來地。 當這句話傳開後,遼軍再碰到人數多一點的女真兵時,便都是還沒開戰便一哄而散,無人敢於迴頭接戰,甚至遇見打著女真旗號地契丹、渤海和庫莫奚的叛逆們,也是逃跑的時候居多。 而東海軍不但殲滅


    “想不到……真想不到……”耶律淳不知該用什麽詞來表示自己的驚訝。 隻能連連搖頭。 他對於東海這個幾乎與女真人同時開國的新興國家,也是有些了解。


    尤其自長生島開埠後,遼國的南京道中,東海商人越來越多,而去往長生島的遼國商人也絡繹不絕,來往兩地地商人不僅帶來絲綢、香料、瓷器等特產,甚至還有重弩刀劍等上品軍器——雖然數量不多,價格也貴。 但耶律淳還起竭盡所能地全數購下——同時,他們也收購了大量北地的特產,如羊毛、皮料等物。


    就連耶律淳的妻妾,也常常提起東海的名字——她們沒有哪天不用東海出產的絲綢和香精——而他書房裏的玻璃油燈也同樣出自於東海。 但他所了解到的,卻僅僅是東海的商隊眾多,水軍強盛。 但從沒想過他們能有擊敗女真人地實力。


    ‘實力?’他身子突地一震,‘能打敗女真人的實力……’


    “來人!”耶律淳一聲大喝,對應聲而入的從人道,“去請大石林牙來!”


    迴頭再對上左企弓:“左相,可願去長生島一行?!”


    宋宣和元年五月十一。 【西元1119年6月20日】


    東京開封府。


    暴雨連天。


    天地間都被雨水掩蓋,仿佛一道瀑布從天河上直灌入汴梁城中,放眼望去,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從五月初六下起的暴雨已經持續了六天了,卻一直沒有停歇,連勢頭都不見稍緩。


    汴河、金水河、五丈河。 這些橫貫汴京城中的河流。 全都漫了上了,把附近街市盡數淹在了水裏。 就連京中地水井。 都無一例外汩汩地向外湧著水花。


    早上傳來的消息,城外汴河的水位已經與大堤平了,雨水再不停,大堤怕是要保不住。 因為黃河泥沙的緣故,汴河是地上河,在河中行船能看到兩岸房屋的屋頂,河底比汴京要高出數丈。 這麽高的水位,若真的垮下來,水入汴京城。 少說也要死上十萬人。 據說道君皇帝,因這水勢一夕數驚,而相公們也都禁中日夜值守,隻是卻全然拿不出一條有用的對策。


    趙琦披著油布雨披,在府裏四處巡視,幾個長隨挑著玻璃燈罩的氣死風燈,走在他前麵,為他照亮麵前幾步遠的地方。


    他地宅邸,乃是道君皇帝親賜,位於外城正南地南熏門內。 緊kao著國子監和太學。 他這兩年便借著近水樓台的優勢,結識了不少太學生,其中也頗有幾個不得誌地外舍生【注2】,被招攬去了東海為官。


    今次暴雨,始建於後周,隻在仁宗和神宗年間修葺過、已是老朽不堪的國子監,被洪水淹了三尺多深。 幾天下來,屋舍的牆壁都給雨水泡酥了,昨夜風起,一下坍了七八間,砸死砸傷十多人。


    國子監的祭酒、教授們見情況不妙,連忙疏散太學生。 附近五嶽觀、延真觀、葆真宮一下被塞進了上千名太學生。 而趙琦也開放府邸,接收了幾十個相熟地太學生來暫住。


    於路走來,一間間的房屋都探視過,借住他府中的太學生都已安頓了下來。 趙琦為他們準備得十分周全,換洗衣物、洗漱用具、文房四寶都一應俱全,服侍的仆人也都恭謹。 趙琦也便收到一路謝聲。


    趙琦暗自欣喜。 平常時,除了一些受了他資助的貧寒士子。 其他人都對他少有恭敬。 他是質子,是東海臣服於大宋的象征。 就算有個輕車都尉的勳官,也換不來大宋未來棟梁們地誠心一禮。


    趙琦不喜歡國子監裏的那些鼻孔朝天地家夥,他也不喜歡這座城市。 他喜歡大海,喜歡那一望無際的感覺,喜歡微鹹的海風,喜歡海船上那股子杉木和桐油的味道。


    隻是他知道,他現在是迴不去的。 雖然好麵子的道君皇帝不會真的把他當人質拘在京中。 但隻要他地侄兒還沒有被正式冊封做東海國世子,趙文是絕對不會同意他迴去,陳正匯也不會讓他迴去,而他的王兄也一樣不願在基隆看到他的身影。 王家無私情,大宋太子與鄆王為那張位子鬧得水火不容,他的王兄把他當賊防著也沒什麽好奇怪。


    想到這裏,他意興闌珊,方才因太學生們的道謝而帶來的欣喜。 已是無影無蹤。 轉迴身,也懶得再繼續探視,直接向他居住的主院走去。


    “三郎!”府中一個都管,急匆匆地冒雨過來。


    “什麽事?”趙琦問道。 他已不是當年那個好虛榮的小孩子,雖然他是東海國地瀛洲侯,大宋的輕車都尉。 但他還是讓身邊的人喚他三郎。 用錢收買不到的人心,隻要表示著親近,卻很容易拉攏過來。


    “高掌櫃來了!”


    快步走進後院中廳,三人正站在廳中等候。 趙琦認識其中領頭的——高明光,本是與童貫聯絡的密使,而後又被調迴參謀部,但一年前又被派迴東京來,打著著陳家商號東京分號大掌櫃地名義,實際上是東海派駐在開封的職方司頭子。 兩月前,他迴基隆述職。 算算時間。 也該這個時候迴來。


    “這麽大的雨,你們怎麽進的城?”略敘寒溫。 趙琦問道。 現在開封府城門四閉,禁止出入,他很好奇三人是用什麽辦法混進城來。


    “從東水關進來的。 ”高明光說著,絲毫不lou口風。


    “東水關?!”趙琦驚問道,“今天東水關上,那個通真達靈的林道士正奉了聖旨,上城厭勝施法止雨啊?多少人看著,怎麽可能混得進來?!”


    高明光的兩個隨從大笑起來,一人笑道:“這多虧了高家哥哥,略施小計,就讓一群役夫拿了棒子把他追出了三條街卻。 我們輕而易舉就進來了。 ”


    另一人邊笑邊喘:“聰明神仙【注3】這次丟了大臉。 甜水巷的姐兒們都出來了,拿著脂粉盒子把他砸進了太廟。 守太廟的張十五可真是得意了,平日裏不是王公貴戚、不砸個幾千幾萬貫,誰能一下見到那麽多行首粉頭?”


    “哦?”趙琦望向高明光:“高兄弟竟然有如此手段!”


    高明光神色淡然,輕描淡寫道:“隻是說了幾句話,傳了點流言罷了!”


    “原來如此!”趙琦點頭。 沒在追問,也沒必要再追問。 他很清楚這高明光散布流言的水平有多厲害。


    去歲宮中大火,燒毀殿宇五千餘間,後苑廣聖宮和宮女們居住地地方被燒成了白地,死傷無數。 東京城中,很快便有傳言說是道君皇帝想再修新殿,嫌拆了麻煩,直接就點火燒了。


    當大火起時,道君皇帝和王黼、李邦彥、梁師成等人就在宮城中觀賞火景。 如此無稽之談,卻有不少人信——有延福宮在前,艮嶽在後,京中百姓都道這事道君皇帝做得出來——一時議論紛紛,甚至連言官們都信了,上書諍諫地一個接著一個,惹得道君皇帝大發雷霆,接連貶黜了七八台諫官。 又讓皇城司大捕四方,才好不容易把這風波壓下去。 但道君皇帝的名聲卻也越發得臭了。


    而這一切,便都是他眼前這位一臉從容恬淡地青年一手所為。 其人心計手段皆是上上,他王兄也是因此把他放在京畿房主事這個職方司最重要的位置上。


    見高明光不想談論閑事,趙琦便換過話題,便問正事道:“高兄弟此次迴台灣,覲見了王兄沒有?可有什麽話要傳給我?”


    “下官沒有遇到大王。 ”高明光搖搖頭,從懷裏掏出一封用油紙包裹的信函,遞給趙琦:“王後和娘娘卻托下官給君侯帶了些禮物。 不過什物太多,又碰到今天這種情況,沒法兒帶不進城,便都留在城外的莊院中,等水退後,再送過來。 ”


    趙琦接過信,沒有拆看,卻問道:“外臣迴國,王兄次次都要接見,怎麽會不見高兄弟你?”


    高明光道:“大王領兵出征去了!”


    “去哪裏?!”趙琦驚問,現在還有哪個地方需要趙瑜親自領兵?


    “軍情重事,下官沒敢多問。 ”高明光頓了頓,又道:“但七天前,下官從海州上岸時,卻聽說長生島那裏跟金人打了一仗,我軍大獲全勝,殲敵十萬,而領兵的……正是大王!”


    注1:宋遼界河,黃河北支流。


    注2:徽宗時,廢解試、省試,以三舍法取代科舉。 太學生按水平高低,分為外舍、風舍、上舍,通過考核,逐級晉升。 入上舍者,可直接授官入仕。


    注3:即是北宋末年有名的道士林靈素。 他被封做金門羽客,通真達靈先生,而徽宗皇帝平時則稱他為聰明神仙。 至於登城止雨被役夫追逐一節,見續通鑒:‘京城暴水,遣靈素厭勝,方率其徒步虛城上,役夫爭舉梃,將擊之,走而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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