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元年四月初四,己卯。 【西元1119年5月14日】


    正午時分,烈日當空。 四月的日頭,現在正處在正南方向。


    站著艉樓上,龍王號的火長小心翼翼地調整量角器上的指針。 天頂的太陽經過兩麵比銅板大不了多少的鏡子的反射,與海平麵的景象重疊著,一起通過望遠鏡鏡筒,落入他的眼中。


    看了看指針所指的角度,放下手上黃銅質地的儀器,火長拿起紙筆經過一番計算,迴頭向站在身後的趙瑜和朱聰匯報道:“現在的方位是北緯三十四度十二分!已經是海州地界了。 ”


    “哪是海州地界?!”一旁的龍王號船長一邊對著海圖比劃著,一邊說道,“出了衢山後,我們就徑直向北走,根本就沒貼著海岸。 現在的方位,離高麗說不定還更近一些!”


    “那離長生島還需幾天?”朱聰問道。


    “以現在的速度,應該隻需六天。 畢竟不需要繞著京東半島走一圈了。 ”


    朱聰點點頭,順手拿起火長放在桌上的那架儀器,把玩了一番。 然後在龍王號的船長和火長不快的眼神中,怏怏放了迴去。 他轉頭對趙瑜笑道:“這六分儀還真是好東西,有了這玩意兒,在海上也放心多了。 ”


    趙瑜點了點頭:“的確要比牽星板強上不少!”東海船隻所使用的測量緯度地儀器,從最早的牽星板。 到後來的量星儀,再到現在的六分儀,精度不斷在進步。 牽星板隻能精確到半度,而新出品的六分儀卻可以把緯度的測量精確到十分之一度,也就是六分。


    一個緯度的距離大約是兩百裏,測量精度隻有半度,那平均誤差差不多會有一百裏。 而換用六分儀後,現在地測量誤差就隻有二三十裏。 對於常常長達千餘裏的海程來說。 二三十裏地距離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以這個時代的製造工藝,趙瑜也不會指望能把精度提高到秒一級的水平。


    不過這也多虧了玻璃鏡和望遠鏡的出現,不然想造出六分儀也是水中撈月。 望遠鏡經過三年的發展,雖然鏡片還是水晶打磨而成,但生產效率已遠高於剛開始的那段時間,光儀工坊以每月出品二十具的速度,裝備起東海軍地中高級指揮官。


    至於玻璃鏡。 卻是玻璃作坊費了五六年時間才弄出的新產品。 當然,這鏡子並不是通過銀鏡反應來製造,而是汞融化了錫後,所製成的水銀鏡。 盡管此時的玻璃鏡,由於平板玻璃的製造技術還是不過關,最多隻能有半個巴掌大,但鑲在六分儀上卻已經足夠了。


    有了六分儀,東海的海圖繪製工作便更上一層樓。 不過對於經度的測算,卻還沒有眉目。 漢代張衡曾說過‘渾天如雞子,地如雞中黃’,認為大地為球形的渾天說在中國古代地天文學界乃是兩大主流之一。 而在東海,由於航海業發達,多有船隻橫過赤道的緣故。 地圓說更是深入人心。 以經緯線劃分地球,測量各個城市、島嶼的經緯度,以便製作更精確的地圖,一直是義學和職方司的重要課題。 由於六分儀的出現,緯度測量上了一個新台階,但測量經度卻依然是深深困擾著東海國中所有航海家地難題。


    趙瑜對如何測量經度有著粗淺的認識——這也歸功於他前世對天文學那一陣跟風式的愛好——在沒有精確的航海鍾的情況下,要想測定各個地點的經度,就隻有kao天上的星星。 在西方的大航海時代,便是通過給木星的四顆衛星製作星表,確定了四顆衛星的運動軌跡和星蝕時間表。 才得以精確地測量出各地地經度。


    但現在東海的天文學水平連笑話都算不上。 就算有了望遠鏡,也是用在軍事上。 而趙瑜也沒精力顧及到這方麵。 他很清楚,沒有十幾年地持續不斷的觀測,根本就製作不出準確的星表。 雖然已經下令義學把觀測木星作為研究課題,還命光儀工坊製作適合天文觀測的望遠鏡,但他估計著,等他坐上汴京城中的那個位子,也不可能見到值得一提的成果。


    不過就算取得了天下,趙瑜也很懷疑到時他會不會繼續推動這項研究。 一門科學想要發展,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更多的人去研究這門科學。 但研究天文學,在中國古代,卻是樁犯忌諱的事,無論哪朝哪代,都嚴禁私下裏研究天文以及和天文密不可分的星算占卜。 原因很簡單,皇帝受命於天,是為天子,天人感應是封建王朝統治的重要理論基礎。 許多叛亂、起義也都是假借天意而行。 在唐代,私習天文星算的刑罰是‘徒二年’,而到了宋太宗時,便更進一步,變成‘悉斬’。 雖然實際上這個重刑並沒有怎麽實行,但趙光義也的確曾把民間私習天文的三百人拘入京中,除了經過考試納入欽天監的十幾人,其餘的都被刺配遠惡軍州。


    中國皇帝的統治基礎名義上來自於天,若是天被研究得越透徹,籠罩在天子身上的神秘麵紗就會被剝離得越徹底。 趙瑜不知道自己做了皇帝後,會變成什麽樣的人,屆時為了維護統治,說不定也會學著趙光義,禁止私人研究天文。


    ‘那就真是笑話了!’趙瑜不禁搖頭苦笑,‘算了!這個問題,還是等當了皇帝再考慮。 ’


    “大王,為何發笑?”朱聰在旁看到趙瑜在一陣恍惚後,突然搖頭發笑,忍不住問道。


    “沒什麽!”對於朱聰,趙瑜絕不會把心中的想法透lou,信口胡謅道,“隻是想起以前每次訂立作戰計劃。 中間總會出些岔子,不知今次會不會例外。 ”


    “大王過慮了。 陸中郎在我東海軍中是數得著的名將,麾下部將也個個英才。 就算有什麽意外,也都能冷靜地應付下來地。 ”


    一艘巡海船停在離南信口五裏許的海峽中。 被朱聰稱為能冷靜應對任何意外的陸賈的下屬,卻對昨夜發生的一樁意外暴跳如雷。


    “他們是怎麽過來的!?”這艘巡海船的船長吳傑一手掐著大副楊崇地脖梗子吼叫著,一手指著島上。


    在吳傑所指的長生島海灘上,綿延兩裏。 橫七豎八地散落著三四十具大木筏。 人腳、馬蹄在灘塗上留下無數印跡。 很明顯,就在昨夜。 有一隊金兵從這裏偷渡上島。


    楊崇被吳傑鐵鉗般虎爪卡得幾乎要斷氣。 這幾日,長生島的四艘巡海船都是歇人不歇船,兩艘被調去轉移鎮民,而剩下的兩艘便輪班倒的繞著長生島海岸巡視。 而昨夜,吳傑在艙中補覺,在船上當值的正是大副楊崇。


    “這不幹楊大副的事,昨晚經過這裏的時候。 地確什麽動靜也沒有。 ”水手長這時站了出來,他昨夜跟楊崇一起在船上值班。


    “那你說金人是什麽時候上得島?”吳傑鬆開了手,水手長是老船工,他不能不給麵子。


    “應是四更到五更之間。 ”楊崇大喘了幾口氣,嘶啞著嗓門迴答吳傑的問題,“昨夜我船是將近四更的時候經過這裏,那時還沒有任何動靜。 再看沙灘上的痕跡,都已被潮水模糊了。 而今天早潮是五更三點。 若我料得不差,金人肯定是在這段時間裏上島的。 ”


    吳傑又仔細打量了灘塗上的腳印一番,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楊崇的推測:“……那人數呢?”


    水手長道:“看那些筏子的大小,一張約莫能載三四十人地樣子,這裏有近四十艘。 大概一次能運千人左右。 而這裏水麵寬,大約有兩裏,昨夜從四更到五更,木筏就算劃得再快,這一個更次也隻能走一趟單程。 所以最多不會超過一千人!”


    “不,不,沒那麽多!”楊崇在旁連連搖頭:“金人是帶著馬的。 一馬抵三人,一艘筏子載上十一二名騎兵就了不得了。 ”


    “也就是最多四百人嘍?”吳傑算了算,鬆了口氣,這數字不算多。


    “應該就是這麽多。 ”


    這時。 正在甲板的另一側。 監視著對岸的一個水手叫了起來,“吳頭兒。 海裏有人!”


    吳傑三人聞言一起衝了過去,探頭一看,隻見半裏之外,有一人抱著根木頭在海中載浮載沉。


    “快把他撈上來!”吳傑立刻命令道。 等小船被放下,他轉頭對楊崇道:“你去放煙通告寨裏,有敵軍上島。 ”


    “紅色的?”楊崇問。


    “當然紅色的!”吳傑點頭。 再一指海灘上地木筏,“傳令炮組……把那些筏子給我轟碎掉!”


    濃濃的紅煙,聚而不散,直上雲霄。


    完顏謀衍從樹叢中好奇的探出頭來,向濃煙升起的地方張望,但轉瞬就被一隻手給扯了迴去。 謀衍迴頭便想抱怨,但看到完顏活女的眼睛正狠狠地瞪著他,登時便低下頭不敢說話了。


    近三百個女真騎兵隱藏在離登陸地點十來裏的一片樹林中。 樹林麵積不大,方圓隻有一兩裏的樣子。 林中多是一些灌木和雜木,大一點的樹木,就隻剩下樹樁。 樹木稀疏,沒有多少遮蔽的效果。


    這片小樹林中,充滿著濃濃的血腥味。 百多個劃筏子地民伕地屍首,橫七豎八的堆放在樹林地最深處。 上島後,完顏活女生怕這些民伕被東海人捉到後,會泄lou軍機,便把他們驅趕到這片樹林中處決掉。 林中因而陰氣森森,就算是殺人如麻的女真人也感覺著有些忌諱,而馬匹也都在不安的轉動著耳朵,


    “活女,要在這裏等到什麽時候?”一個士兵不耐煩的問道。 女真人規矩不多,完顏活女所率領的騎兵,皆是親近的族中兄弟,互相之間都是直接稱唿名字。


    “急什麽,等唿裏他們迴來!”完顏活女壓著嗓門說道。 他心中著實不痛快,昨夜渡海,在海中一下翻了五條筏子,當時月色晦暗,又有薄霧,海麵上伸手不見五指,雖然近在咫尺,卻也無法援救。 等上島後計點人數,三百與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族中精兵,就隻剩兩百六十人。 除了還沒開戰就丟了一成多的部下外,本來跟隨上島的向導,也在翻掉的筏子上,在夜中一起沉進了海底。 完顏活女沒辦法,隻能先派人去探路,自己找了個地方躲起來。


    “迴來了!”安排在樹林外圍望風的暗哨,突然叫了起來。 很快,林外的灌木一陣悉悉唆梭,兩個女真士兵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


    “唿裏!”完顏活女一見領頭的一人,立刻站起,“打探得如何?”


    唿裏道:“跑了一圈,外麵都看不到人。 在北麵六裏外有條大道,看方向應是通著長生鎮。 ”


    “好!”完顏活女大叫著跳起,迴頭大喊:“兄弟們,與我一同殺過去!”


    一刻鍾後,一彪女真騎兵唿喝著衝上了官道。 沿著大路,向西滾滾而去。


    長生鎮的城頭上,現在盡是忙忙碌碌搬運著守城物資的奴工。 城牆下,幾百名士兵貼牆而坐,等候著命令隨時可以登城。 城門處,戰車、騎隊都已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陸賈舉起望遠鏡,遙望著幾十裏外的烽火,皺眉不語。 那道紅色的烽煙早已驚動了鎮中的守兵。 按照實現約定的信號,白色是敵軍大軍集結,黑色是敵軍正在渡海,而紅色便是敵人已經上島。 不過,隻有一道紅煙,代表登島的敵軍不到一千。


    “幸好隻有一道煙,應該隻是鑽了空子上島的,以鎮裏的兵力,完全可以應付。 ”


    陸賈轉過頭去,不知什麽時候,監鎮蘇昆走到了他的身後。


    “蘇監鎮,轉移平民的工作什麽時候能完成?”陸賈問道。


    “還得一天!”


    “能不能再快一些!”陸賈催促著:“現在隻有兩艘船在巡海,而長生島與陸地之間有近七十裏水路,這點人手,根本防備不過來。 如果手上有四艘船,也不會讓人鑽了空子。 ”


    “不是在下不想快,這已經是最快速度了。 若非黃主事幫在下出了主意,就算到了初七也完事不了……何況,上島的最多千人,完全沒有必要那麽著急。 ”


    “今天有千人,明天又有千人,等監鎮把人都運去西島,金人的主力也就……”陸賈的話音一頓,轉而冷笑道:“來了!”


    “來了?”蘇昆立刻望向大路,遠處煙塵滾滾,衝天而上,不知有人馬,正沿路往鎮上奔來。


    “那就是一千人?”蘇昆懷疑起巡海船的情報來,隻覺得能有這等氣勢,至少也要有三五千的樣子。


    “哪有一千,還不到五百!”陸賈搖頭道:“應該隻是來騷擾哨探的先鋒。 女真慣用得這一手,遼人可吃了不少苦頭。 ”


    “隻有五百!?”蘇昆不敢置信的驚喜著,轉而冷笑了起來:“這點人就想來攻城?也太看不起人了,就讓他們見識一下長生鎮的城牆有多結實罷!”


    對於他親手打造的長生鎮城牆,他有絕對的信心。 圍繞著港口小鎮的一裏半長的城牆,是在兩排相距八尺的大木中間,填進夯實了大量黃土所築成的。 這些築城用的木頭,都是在島上生長了百多年合抱粗的大樹,皆是長達四丈餘,深深埋入土中,lou出地麵的部分就隻有一丈半,若論堅實程度,決不比青磚包土的城牆稍遜。


    陸賈搖搖頭,轉身下城,邊走邊吼:“準備好戰車,給挽馬披甲,步兵四、五兩都城頭堅守,其餘部眾,隨我出城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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