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七年二月一日,己未。 【西元1117年3月5日】


    過了上元節後,東海上的商旅船行又開始頻繁起來,無數海船從杭、明、泉、廣等沿海諸港出海,把南北珍貨運送到大宋各地。 而趙瑜趙大當家率軍破交趾俘君王的消息,也如長了翅膀一樣從基隆港向四麵八方散布開去。 不過半個月的時間,就連泉州、廣州兩地的商人們也都聽說了這個新聞。 操著不同口音的海商們,在大小酒家客棧裏交頭接耳,談論的話題都離不開東海軍今次的戰事。


    “假的罷?”一個福建商人懷疑道,他正在泉州石渚港外的一家酒樓中,同其他幾個外地客商圍坐在一起,議論著現在最熱門的話題,“前些日子不正是年節的時候嗎?哪有過年的時候打仗的?就是官家都不會這樣差使禁軍啊!”


    “交趾?聽都沒聽說過!哪個地方的?”另外一個同操福建口音的商人問道。


    “聽說是南邊一個屁大的小國。 ”一個浙江商人解釋道,他在泉州停了也有數日,關於東海征交趾之事,七拚八湊的也聽說了不少細節,“那小國的國主殺了東海的人,惹惱了趙二。 東海的趙大當家就點起大軍,抬手就把那個小國滅了!其實也算不得什麽大事,打又不是黨項、契丹!南洋上也不知有多少蠻夷立國,滅了其中一個也算不上什麽功勞!”


    “陳兄你這話就錯了!”又一個浙商在旁搖頭,“再小的國家也是國。 東海現在還沒資格稱國呢!自家人被殺了,立刻出兵複仇。 可見趙二也是個重情義地好漢。 ”他舉起碗:“此人值得一敬,當浮一大白!”


    “當浮一大白?!”坐在旁邊桌上的一個書生打扮的中年人嘿嘿冷笑,“兄台,你這酒可就敬早了!你可知道,那趙二現在可是死到臨頭了!”


    私下裏的說話突然被外人cha言,幾個客商同時皺起了眉頭。 不過畢竟都是商人,出門在外。 都不願隨便得罪人。 陳姓浙商便挑頭起身問道:“不知官人此話何解?”


    中年書生端起酒杯,喝了兩口,裝模作樣了一番方說道:“你們可知那交趾王究竟是何等身份?”


    “什麽身份?”


    中年書生把酒杯往桌上一跺,砰的一聲,就像說書人拍響了驚堂木:“哲宗皇帝親封的南平王!開府儀同三司!貨真價實的檢校太師!”


    “啊!”四個商人齊齊一驚,“蔡太師也不過是這個官階罷!”


    書生搖搖頭:“內臣和外藩諸侯是不一樣地,兩個沒法兒比。 不過交趾也的確是大宋排名前幾地藩國之一。 其國使者年年入京朝貢。 住的也是同文館,與高麗不相上下。 不是那等提不起名號的小國!”他看看已經湊了過來的四個商人:“你們說,那趙二攻打交趾國,俘了南平王,算不算殺官造反啊?”


    幾個商人聽了,卻沒如中年書生意料中的那般連聲附和,而僅是‘啊啊’敷衍了兩聲,就坐迴座位。 又開始推杯換盞的喝起酒來,隻是他們臉上都扭曲著,像是在強忍著笑。


    書生愣著了,不知那些商人為何這般反應。 倒是一旁的小二輕輕笑了兩聲,湊過來說道:“官人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中年書生斜眼瞥了店小二一下。 問道:“怎麽說?”


    小二支支吾吾地推托了幾句,卻不肯細說。 中年書生知道其中情敝——天下的小二都是一般——從懷中掏出幾個大錢,抬手丟給那小二。


    小二一把將大錢接過,連聲謝了幾句,便道:“官人應是從京中來罷,難怪不知趙二之事!你可知那趙二又是何人?”


    “不就是個海上豪商嗎?能俘來交趾王,多半也是kao使詐來的罷!難道還敢跟官軍放對?”


    “如何不敢?”小二壓低了聲音:“那趙二是當年占了明州昌國縣的反王趙櫓之子,真真的叛賊之後。 他家殺官造反的買賣,已經做了幾十年了。 父子相繼傳到了現在。 這幾年,又在海對岸台灣島上赤手空拳打出了個偌大的局麵。 麾下數萬人馬。 那個交趾王。 可是他親自率兵攻入都城,親手抓來的。 現下整個東海都是他家地。 莫說殺官造反,就是學著他老子的樣,登基稱王,官家又能耐他何?!”


    廣州。


    在城中最大的會元樓上,一個五十多歲的廣西客商突然拍桌跳起:“此事當真?!”


    “那還有假?”另一人翻翻白眼,“這事都在廣州城裏傳遍了。 當年攻破廣西,屠了邕州,殺敗三十萬官軍的交趾王,現在已被被東海趙二抓到台灣島上做俘虜了。 ”


    “當真?!”廣西客商繼續追問著,聲音都在顫抖。


    “千真萬確!”


    “李乾德!李乾德!!”廣西客商連聲叫著交趾王的名字,老淚縱橫,但臉上表情卻是在笑,“十三口,我一家十三口人啊!全家地仇就這麽報了!?”他一把揪住另一人的衣襟,“說!究竟是怎麽迴事?”


    那人被揪的喘不過氣來,掙紮著:“俺也不太清楚,隻聽說是東海的商隊被交趾人殺了。 趙二就舉兵去攻打交趾,最後俘虜了交趾王迴來!”


    廣西客商放開了臉色紫漲,快要被勒死的倒黴鬼,表情猶疑著,有些患得患失起來:“這傳言會不會有假?”


    那人被鬆開後,死命喘了幾口氣,方迴道:“應該不會有假!你若是不信,就去基隆去看一看,反正廣州這兒就有東海的船。 買張票去台灣,也費不了多少錢。 聽說再過半月,等被殺的東海商隊發喪之時,趙二就要把交趾王當場處決,以祭冤魂。 你若是現在就去,保不準還能……喂,你別跑啊!酒錢呢!喂!”


    他在酒樓上大叫著,人卻已經跑遠了。


    基隆。


    基隆港外的一塊廣場中央,此時,用繩子圍起的十丈大小的平地。 繩圈中間,放著一堆金光閃亮地器皿、家具和服飾。 有純金嵌寶地碗盆,香爐,有玉石質地屏風、書案,甚至連金漆的馬桶、痰盂也一起堆在裏麵。 其中,一麵繡著黃龍地白素大旗,一件繡著日月山河的玄色袞服,和一張飾金雕龍的座榻最為醒目。


    繩圈之外,裏三圈、外三圈,滿滿當當的圍著近千觀眾,各個伸長了脖子,眼巴巴的向裏麵望著。 自從十天前,趙瑜使人在廣場上圈起這塊地,把李乾德的禦用品都放出來展覽,從各鄉各寨趕來看熱鬧的東海百姓便絡繹不絕。 不但東海百姓來參觀,就連外地來基隆的客商,聽到有這個去處後,也放下了采辦商品的大事,先湊過來見識個新奇。


    “那就是交趾王的禦用器物?”圍在繩圈外的人群中,一個衣著打扮明顯是外來客商的漢子這樣問道。


    “那還有假?!”一個熱心的東海百姓大聲說著,右手對著裏麵指指點點:“你看看,那麵黃龍旗,上麵繡著的可是交趾護國神龍!能用這麵旗子,除了交趾王還能有誰?再看看那件袍子,繡著日月星辰,山河地理,不是帝王,誰人敢穿?”


    “那座榻難道也是……”


    “當然是。 沒看上麵還雕著龍嗎?五爪啊!貨真價實的真龍!”


    “這不是僭越嗎?我聽說李乾德隻是被封做南平王啊?”


    那個東海百姓嗤笑了一聲,嘲笑著外地客商的淺薄見識:“你可知道,李乾德在交趾國中那可是稱了帝的!大越皇帝啊!用的器物當然得是天子的規格!”


    外地客商連著點頭受教,又湊過來問道:“……聽說過幾日,要把交趾王砍了祭靈,不知是真是假?”


    “當然是真!大當家既然這麽說了,就肯定是真的!現在誰人不知道,我東海的大當家是一言九鼎的好漢!”


    “不過那可是一國之君啊,就算被俘到東京,也會好好養著的,就像以前的南唐國主那樣。 怎麽說殺就殺呢?”


    “他殺了我們東海的人,自然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前幾天,俺還聽義學裏的先生說了,我們這叫明犯……那個漢,雖……什麽豬的。 俺是不知道那是哪家的豬,既然敢殺我們的人,我們當然把他當豬宰了。 ”


    外地客商聞言默然,半天後才輕聲問道:“可是‘宜懸頭槁於蠻夷邸間,以示萬裏,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東海百姓聽著一愣,繼而點頭連聲:“對!對!就是那個‘雖遠必誅!’”


    “好氣魄!”外地客商輕輕讚道:“這可是當年陳破胡西出萬裏、追斬匈奴單於後,上漢元帝的奏疏裏的名句。 不過用在此時,也不算過分便是!”


    “當然不過分!”聽到趙瑜被讚,東海百姓也是興高采烈,連聲笑道:“再過半月,祭靈大典,也容人旁觀,老兄既然有心,留下來看看也是無妨。 ”


    “是要看一看,能看到一個國君被斬,這輩子也不定有一次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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