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滾,馬蹄聲聲。


    高明光和幾個護衛騎著馬簇擁在太尉府派來的虞侯身邊,一輛太平車滿載著東海來的禮物緊隨其後,一行車馬在東京城中的小巷中狂奔疾行。雖然已近三更,但城內的大街上依然行人如織,京城人的夜生活不到四更不會結束,而州橋、潘樓街等處的夜市、鬼市子常常要開到五更天明,為了不被其所阻,一行人不得不繞道偏僻的小巷前往童府。雖然不知童貫這時是否已經歇下,但既然他派人來請,無論如何,今天都得走一趟。


    十幾頭騾子拉著太平大車行在石板路上,車後牽著兩匹健騾,兩隻四尺高的車輪碾在路麵上,不停的咣咣作響。坐在前頭、手持韁繩的車夫也不住迴頭看視,心疼的要命,這是他吃飯的家夥,要是損了點,修理起來又要被敲竹杠了。前麵領路的盡挑小巷走,這些路都鋪著石板,車行其上,車輪、車軸都易損傷,哪像大街上的車馬道,都是夯築的黃土【注1】,跑在上麵又穩又快。車夫暗罵著,也後悔著,早知就不接這筆生意了。


    丁濤、高明輝坐在太平車上,腸胃被顛得直翻騰,晚上吃得那點東西都快要吐出來。就算兩人晃得七葷八素,但仍要緊緊扶著一堆禮品盒子,他們走得太急,連繩子都忘了捆,隻能kao人力固定。


    一把抓住一盒快要散拖的禮物,高明輝罵罵咧咧:“還是京城呢!這破車,比家裏的四輪車差太多了!兩匹馬拉得都比這車走得快、走得穩!”


    丁濤頂了他一下,示意他閉嘴。四輪馬車是東海獨有,並沒有在內陸流傳。丁濤這兩年識字後,提前讀了些東海軍內編纂的兵書,明白四輪馬車的戰略意義所在。這四輪馬車隻需兩匹或四匹馬牽拉,就能比十幾匹馬的太平車裝更多貨物,行進速度也絕不遜色。要是流傳到大宋軍中,對於苦於後勤的大宋軍隊來說,比十萬精兵還有用。陝西征戰,常為轉運之苦,一石糧食,還沒送上前線就被運糧的人馬吃去大半,要是有四輪馬車,於路損耗至少能減去六七成。若早有此相助,大宋說不定早把西夏攻下來了。


    由於繞路的關係,從外城東南角,到內城西角樓大街附近的童府,十幾裏的,一行車馬足足走了大半個時辰。避過此時仍有百十輛車轎守在外麵的正門,東海眾人跟著童府虞侯在東首的側門外停了下來。


    虞侯上前叫門,隻喊了兩聲,一丈寬的朱漆側門邊的小門便打開一條縫,一個三十多歲的門子探出頭來。見是自家的虞侯,他一邊抱怨道:“怎麽現在才到!”,一邊忙縮迴頭去,把側門打開。


    眾人帶著車馬從側門進入府中,沿著比外麵的巷子還要寬上幾尺的青磚路,繞過兩道彎,過了二門,在一間院子裏停了下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漢領著幾個小子正候在那裏。


    高明光一看,沒等那虞侯動作,便自行上前,躬身問好:“老都管,許久不見,向來可好?”


    “原本很好,但等了一個晚上可就不好了!”老都管抱怨了一句,卻沒有什麽怒意,反而顯得親熱。


    高明光腰彎得更深:“小的們一時貪玩,卻害得老都管久候,有罪!有罪!”


    “這罪你小子向太尉請罷!”老都管歎了口氣,“太尉可是從你名帖遞進來就在等了!”


    “怎麽會!?”高明光驚道:“往年哪次不都是要等個三五天!?”


    “今年不同啊!”老都管搖頭,他抬眼看看跟著高明光來的東海眾人,見丁、高二人穿著打扮與普通護衛仆役不同,奇道:“這兩個小子是哪兒的?”


    高明光笑道:“家裏的孩子,帶來見見世麵。”他一招手,“愣著作甚,還不上來磕頭?!”


    丁濤和高明輝連忙上前,齊齊跪倒,口道:“小的拜見都管爺爺!”他倆都聽說過這老都管。他是童貫的心腹管家,也是東海收買的對象。每年童貫能從東海收到兩三萬貫的財物,而這都管收到的少說也有他主子的兩成。幾千貫財貨流水般的撒下去,他待東海來客就像自家人一般親熱。


    “好!好!”都管點點頭,迴身從找了一個小子,帶著兩人去廂房耍子去,便領著高明光直趨內院。


    繞過迴廊,經了數道門,走了又有半刻鍾,兩人在一座院落的院門前停下。老都管對著守門的兩個護兵道:“太尉等的人來了,你去通報一下!”


    一個護兵進去了,很快又出來,讓過門:“太尉讓你們進去!”


    老都管當先走進去,高明光跟在後麵,進過護兵身邊時,不忘從袖中掏出兩個小包,分別塞給護兵們,都是老相識了,他遞門包的手法也是熟極而流。兩個護兵眉開眼笑的收起,那個進院通報的護兵把頭點了兩下,高明光放下心來,看來童貫心情不算差。


    進了院子,兩人走到正房外,兩個使女守在門外。隔著雕花木門,老都管喚了一聲:“太尉!”


    聲音從房內傳出:“進來!”


    使女把門推開,兩人走了進去。七根手臂粗細的龍涎香燭高燃,把房中照得亮如白晝。一人常服打扮,披著背子,坐在主位上。那人身形魁梧,眼利如劍,肌膚如鐵,頤下生須十數,正是河北陝西宣撫使、領樞密院事、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尉、涇國公童貫。


    見到童貫,高明光上前一步,屈膝跪倒,磕頭連連,“小人貪玩,累得太尉久候,死罪,死罪!”


    童貫也不說話,隻冷眼看著高明光咚咚磕著響頭。直到高明光磕得腦門見血,方才一抬手:“起來罷!”


    高明光起身,依然彎腰低頭,不敢直視。他從懷裏取出一封書信,雙手過頭,遞了上去,“這是小人家主的書信,請太尉查收!”


    站在一旁的老都管,接過書信轉呈給童貫。童貫隻看了看蠟封,也不打開,就丟在了身側的桌案上。趙瑜的書信向來都是請安問好的話,沒有什麽重要內容。重要情報,不能留文字,卻都在高明光的腦子裏。


    童貫道:“禮單本相也看過,倒是越來越豐厚,的確是用心了。你迴去後,替本相謝過你家主子。”


    高明光再次跪下,磕了一個頭:“太尉的話,小人一定轉達。不過小人臨出門時,家主早有過囑咐,這些禮物隻是聊表寸心,不值得什麽,當不得太尉的謝!”


    童貫笑了一笑,便把禮物之事放在一邊,直奔主題:“東北之事,可有什麽新的消息?”


    高明光道:“還是與以前一樣,都是些遼人敗,女真勝的戰報,沒有半點新鮮。唯一算得上是要事的,就是遼國叛將高永昌兵敗身亡,東京遼陽已被女真攻下,契丹東京道盡淪入金人之手。”


    “這是五月裏的事,本相早已知曉。五月之後的情報呢?”


    高明光道:“六月中,遼主下旨,於各路征發兵員,凡有牲口十頭以上者皆要從軍,現在算來,至少還能征募三十萬人。”


    童貫搖頭,他掌兵多年,一點兵家常識還是有的。他道:“兵貴精不貴多。當初遼主親征,七十萬大軍卻被兩萬女真殺得大敗,遼國精兵都在金人攻勢下折損個幹淨,憑這些新兵,不過烏合之眾,當不起女真一擊。強行征兵,反惹民怨,遼主這是自尋死路!”


    高明光附和道:“遼主的確是在自尋死路。遼國連戰連敗,但遼主仍遊獵不止,五月裏至散水原,八月中往秋山。自其登基以來,沒有一年停止過遊獵,契丹士民之心他早已丟盡了。”


    “遼國敗局已定,怕是撐不了幾年了!”童貫歎道。他目光閃爍,拈著頜下胡須,沉思不語。思慮良久,他問道:“女真戰力如何?”


    “女真人悍不畏死,勇猛難當,遼人甚至有‘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之語。不過,其擅於野戰,而不擅攻城,所占州縣多是兵至自降。遼南保州,不過數裏小城,城垣低薄。但女真連攻數月亦不得下,其主將甚至聯絡高麗人,以期同攻,但高麗人想獨占保州,才沒能結盟。最後,直等到金主發兵來援,方才攻克。”


    童貫聽得微微點頭,輕舒了一口氣,像是被高明光的話解開了一個心中糾結許久的問題。他端起幾上的茶湯,啜了一口。看著高明光,把話題一轉,不再提北麵之事,卻轉到趙瑜身上:“說起來,這些年沒再聽到東海有海寇生事的消息,若說功勞,你家主子應是頭一份。”


    “小人替家主謝太尉誇讚。不過家主常言,沒有太尉信重,就沒有我家今日的風光,若有微末之功,也都是太尉所賜!”


    “你家主子倒也知趣。”童貫笑了一笑,又道:“這幾年,你家主子也發了不少橫財,光kao花lou香精一項,每年入手便有十萬貫,若論豪闊,就算京中也沒幾人比得上。不過……他可曾想過日後?”


    高明光恭敬道:“家主曾對小人們說過,等助太尉收了幽燕,贖了先翁之罪,就安安心心的做個富家翁。別的不敢奢求。”


    “幽燕嗎?”童貫沉吟一陣,搖頭歎道:“攘外必先安內。這兩年,四海無事,西南卜漏也已平定,現在就隻剩瓊州之亂了。”他目光灼灼,盯著高明光。


    高明光低頭盯著地麵:“小人聽聞,瓊州、昌化不過是黎母山黎民做反,天軍到處,隨即便能平複。”


    童貫道:“南方瘴氣重,大軍不易輕動……而你家就在南方,不知可為本相分憂?”


    高明光瞠目結舌:“妄動刀兵,那不是造反嗎?”


    童貫嘿嘿冷笑:“三年前,你家殺了鄭九,又是什麽?”


    “……隻是名不正則言不順,師出無名……”


    “本相自有辦法讓你家名正言順。你且給趙二帶句話,他若想安安穩穩做個富家翁,就看他這次能不能讓本相滿意了。”


    注1:中國古代,天子出行,地方官府第一件準備工作就是黃土墊道,要把車駕所經的道路都用黃土夯實,以利行進。所以東京汴梁的禦道都是土路,而行人所走的道路,反倒是石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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