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三年閏四月十二,壬戌。【西元1113年5月28日】


    清晨。


    泉州外海。一艘大食海船帆蓬盡張,在海上急速奔逃。


    水手們在甲板上奔走,商客在艙室中祈求,尖翹的船頭一次次改變著方向,前後兩麵大三角帆也隨著船向的變化不斷調整,沉重的船體在海麵留下蛇形的尾跡,可不論他們如何掙紮,卻始終擺拖不了船後狼群的追殺。


    金釵山上,即將封頂的六勝塔【注1】已遙遙在望,但咫尺天涯,十餘裏的水麵竟比紅海還要寬廣。船尾處,船主伊德利斯默念著安拉的名號,祈求真主幫助他逃出困境。他滿載著貨物和希望來到這個絲綢和瓷器的國度,卻沒想到在即將抵達光明之城的時候,竟會遇上這些該下地獄的海盜。


    伊德利斯想不通,這裏明明已是刺桐港的入口,為什麽海盜會如此的肆無忌憚。在離他的船隻不遠處也還有十幾艘海船,但那些海船就像沒看到他被海盜圍攻的樣子,隻大張船帆,自顧自的進出港口。為什麽會這樣?!他還記得當年在刺桐港外,海商們守望相助的情形,不過數年,為何就變得如此冷漠?


    六艘修長的尖底快船如狼群般分進包抄,不論那艘大食海船轉向何方,總有一艘快船搶先堵住目標前進的方向。


    快船的包圍漸漸收緊,目標掙紮的空間也越來越小,海寇們得意地欣賞著大食水手們臉上的絕望。幾個水手在大食船上張弓搭箭,卻全數落空。而作為迴應,一波箭雨從快船上飛出,準確地落向三角船帆之下。箭雨落處,一片慘叫聲起,主帆之下,操帆手們損傷大半。


    一群水手衝到桅杆下,把受傷的操帆手們拖開,接下他們的工作。但這一瞬間的耽擱,船帆角度的調整便沒能趕上船頭轉向的速度。海風勁吹,卻正好從前方正對著帆麵。風力鼓起,帆蓬立刻向後凹去,海船前進之勢為之一阻,船身頓時在海麵上打橫了過來。


    海船失速,水手們猝不及防,自伊德裏斯以下,都在甲板上變作了一團滾地葫蘆。趁此良機,海寇們的快船把這艘大食海船團團圍定,兩艘遠遠望風,以防突變,其餘四艘卻都從兩側逼了上來。由於怕傷到對麵的自己人,海寇們已收起了弓弩,但他們在甲板上豎起的帶搭鉤的跳板,在大食水手眼裏,比弓弩更危險。


    水手們高唿著安拉,拔出了彎刀。既然逃不掉,那就拚死一搏罷!伊德裏斯也點起了火把,如果他的孩子們不敵海盜,那他就會把心愛的船隻燃起,與之共沉,絕不會讓她落到那群海盜的魔掌中。


    大食海船上已做好了決死的準備,但這時,一聲尖利的號角從在外圍望風的海盜快船上響起。聽見號角聲,海寇們突然停止了動作。伊德裏斯愣住了,不知發生了何事。很快,海盜的號角聲又再度響起,不過這次,卻急促了許多。與此同時,低沉的戰鼓,在海上隆隆作響,遠遠的從前方傳來。


    鼓號聲同時傳入耳中,伊德裏斯隻看見圍船的海寇們,在快船甲板上放下了跳板和武器,張帆轉舵,齊齊調頭逃竄。


    海寇遠竄,但鼓聲卻越來越近。循聲望去,一艘重型戰船駛入了伊德裏斯的視線中。那艘戰船的主桅頂端飄揚著一麵須尾舒展的紅色角旗。一看到那麵鮮紅的旗幟,大食水手們頓時都歡唿起來,伊德裏斯也默念著安拉之名,感謝真主的庇佑。隻要進過大宋海港的水手都不會忘記那麵紅色的定風旗——那是宋國海軍巡海船的標誌。


    海寇快船已成了遠方的六點黑影,巡海船也駛了過來。一名三十左右的軍官站在巡海船頭,魚鱗鐵甲晶晶閃亮,鮮紅的鬥篷隨風飄揚。那軍官勾鼻細眼,緊抿著的薄唇有些陰鷙,但在滿心歡喜的伊德裏斯眼裏,那是軍人特有的威嚴。


    點燃的火把早丟入海中,伊德裏斯滿麵笑容的站在自家船頭,帶著劫後餘生的水手,兩手交叉撫上雙肩,齊齊彎腰行禮。但當他們直起腰,映入眼中的卻是十丈外架在一排重弩上的點點寒星。


    機弩弦響,箭矢風暴如飛蝗騰起,卷過了伊德裏斯所在的船頭。大食商人仰天栽倒,他站在最前,身上也紮進了最多的箭矢。臉上的笑容還未退去,眼中卻盡是疑問,


    “為什麽?”他問著……他死了。


    噗!一口濃痰吐入海中,那名軍官歪嘴罵道:“這些番商動不動就要燒船拚命,害得爺爺每每要做戲!”他向後一招手,“快點收拾,別磨蹭!”


    午後。


    大宋戰船和大食商船一前一後駛入湄嶼私港。棧橋邊,兩艘船穩穩的停下,在附近,幾艘出場過的快船早停了在那裏。


    軍官已卸下了甲胄,換上了一身青布短袍。不用舷梯,搭著一根纜繩,直接跳上了棧橋。他急匆匆的走上碼頭,碼頭上的人們一看到他皆彎腰行禮。軍官沒搭理他們,疾步走過,半刻鍾後,便進了一刁鬥森嚴的大宅中。


    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等在門口,一見他來,抱拳躬身:“慶叔!”


    軍官點頭迴過。他單名一個慶字,姓卻是鄭——鄭慶。鄭家的二當家,也是湄嶼巡檢司的巡檢。與他說話的年輕人,名為鄭淩,乃是鄭九長子。鄭慶問道:“淩哥兒,你爹呢?”


    鄭淩答道:“爹爹正在書房見客!”


    “是哪個商行的?”鄭慶問著,舉步進門。鄭家這半年劫了不少商船,福建一路私下接贓的商行都暗中派人常駐湄嶼。而湄嶼乃是鄭家獨有的私港,除了那些商行掌櫃,卻也不會有外客。


    鄭淩跟在鄭慶身後半步,搖頭道:“不是商行。是那個癆病鬼的二管家。”


    鄭慶一驚停步:“怎麽追到湄嶼來了?”鄭九是興化軍都巡檢,駐地應在陸地上的寧海鎮。但這半年,鄭九卻都躲在海島上,就是為了躲那些永遠也喂不飽的惡狼。“他派人來這裏作甚?”


    “當然是來要錢!”鄭淩冷道。


    “每月的月例還喂不飽他?!”鄭慶聞言大怒,“他這個莆田縣令,每年從我們這兒拿的錢比福州一州的鳥官加起來都多!”


    鄭淩搖頭道:“他下月要去做南恩州知州了。想也知道,去了南恩州後,爹爹不會再給他一文錢。”他咬著牙,牙縫中嘶嘶作響,“大概是想一次把往後幾年的份都撈走罷!”


    “這麽快?”鄭慶真是吃驚了,“他三年前才是縣尉罷?隻當了幾年莆田令,就能升去做知州?”


    鄭淩扳著手指算道:“這兩年,每月月例,年節的隨禮,再加上每年十幾次的壽儀,他從我們家撈走的也有三五萬貫了。大概是有人眼紅了,把他明升暗降踢走了罷。”他對鄭慶一笑:“南恩州在廣南,瘴癘之地,隻有被貶才去。如何比得上莆田縣令!”


    “原來如此!”鄭慶點頭,獰笑道,“去了廣南,有了那癆病鬼好受!”他卻不懷疑鄭淩的推斷。這鄭淩是鄭家的智囊。三年前,鄭家先投浪港,而後再賣了趙櫓轉投官軍,卻都是他定的計策。鄭家現在雖困於財貨,但還是比早前要風光得多,卻都是鄭淩的功勞。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鄭九正院前。一陣腳步聲,一人怒氣衝衝的排門而出,鄭慶認得此人,正是這兩年常來常往的莆田縣令的二管家。那管家見了鄭慶、鄭淩,也不搭話,哼了一聲,一扭頭就走了。


    鄭慶在後瞪起眼,“那廝好沒禮數!”


    “那是因我沒給他錢!”一人說著踏出門外。五十來歲,兩道重眉,牛眼大鼻,雖已須發斑白,卻是身強骨健,不見老態。


    鄭慶、鄭淩一見他,忙行禮:“九哥!”“爹爹!”


    鄭九一點頭,對鄭慶道:“終於迴來啦!生意如何?”


    鄭慶搖頭歎道:“那些海商,現下卻都學聰明了,總聚著十幾二十艘齊行。別說作活,連買路錢都收不到了。這十來天,就隻逮到一艘大食番船。”


    鄭九聞言搖頭,也是一歎,有些灰心喪氣,“在這樣下去家底就要空了!”


    鄭淩卻笑道:“爹爹,慶叔勿憂。其實孩兒尚有一法,可暫解家中之困。”


    鄭九、鄭慶齊聲追問:“什麽法子?!”


    鄭淩伸出左手向北一指:“衢山!”


    注1:六勝塔:石湖金釵山上的六勝塔為北宋政和年間由高僧祖惠、宗什募資興建。乃是抵達泉州灣的標誌。


    ps:不好意思,遲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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