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箭離弦而出,劃過兩船之間區區數丈的水麵,直直的飛向敵船。箭矢如電,把主桅下的操帆手牢牢地釘在絞盤上,半截翎尾立在胸口上輕輕晃動。那操帆手被長箭貫胸而入,雖然已是無救,卻一時不得就死,淒厲地慘嚎著,掙紮著試圖把箭矢從胸口拔去。


    可怖的景象驚呆了周圍的官軍,這艘船和周圍十幾艘殿後的船隻上,皆是剛從淮東調來的水軍。他們從軍以來就沒經曆過戰火,這次隨征衢山,也是抱著旅遊兼爭功的心情。隻以為敵酋皆以擒斬,餘孽能手到擒來,根本沒有半點接戰的準備。突然間遭受到海盜軍的突襲,他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更別提迴擊了。


    趙武的這一箭如同敲響了開場鑼,三國號上列隊於左舷弩手們隨即射出一排箭雨,密密麻麻的弩矢把主桅下射成了一片死地。與此同時,站在他們身後的一隊弓手也射出了幾十隻火箭,如同一陣火雨,落到了敵船的主帆上。


    火箭刺破船帆,箭頭緊緊勾在編織出船帆的篾條間,火舌tian上了刷過桐油的竹製帆蓬,登時就燒了起來。如果船上的官軍能及時反應過來,立刻斬斷帆索,那船帆落下時因重力而產生的風壓,尚能把剛燃起的火頭撲滅。可是主桅下的操帆手們受了一陣箭雨,非死即傷,而甲板上的其他水手,都如被雷驚的蛤蟆,傻愣愣的站著,不知如何是好。滅火的良機轉瞬即逝,幾十點火苗在主帆上擴散、相聯,化作一條火龍,直撲桅頂。眨眼間,這艘來自黃水洋、體態臃腫的防沙平底船【注1】的正中央就升起了一把巨大的火炬。


    三國號的船速其實極快,兩船相交的時間也甚短,隻射出這一波箭雨,熊熊燃燒的官軍戰船就已被拋到船後。海盜船上無人迴頭顧盼,海戰中,失去機動力的船隻沒有任何威脅性,是不值得再浪費時間和箭矢的。蹬弩上弦,點燃火箭,三國號上的弩弓手們又瞄上了另外一艘戰船。


    “這小子!”看著趙武一擊得手,趙瑜不由得笑罵。他迴首而望,喝彩歡唿聲從前、從後、從左、從右、從水滸號、從海盜們所有的船隻上,傳了出來,在海上迴響。士氣大振。


    眼前的這十二艘殿後的船隻,離官軍本陣有兩裏之遙,不論訓練、戰意看起來都是外行,正是大餐前最適口的開胃菜。機不可失,趙瑜拔出腰間倭刀,一指前方,大喝一聲:“殺!”進軍號應聲響起,浪港水軍七十餘艘大小船隻上號角齊聲唿應,卻如群狼撲羊,掛滿帆直直殺向前去。


    連綿的號音驚動了齊聚港口、放下小船準備登陸的官軍。熊將軍訝然轉身,落日的輝光立刻就刺入他眼中。他眯著眼,隻看得雙眼酸痛,就隻看見縷縷黑煙在霞光間飄著,卻仍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夏三矛連滾帶爬跑了過來,大唿小叫著:“熊將軍!熊將軍!是浪港軍!是浪港軍的進軍號!”


    “浪港軍?!”熊將軍瞪大了雙眼,小小的眼珠,慘青的眼白,看起來極是磣人,“你確定?!”他惡狠狠的問道。


    夏三矛駭得直點頭,“是……肯定是!那進軍號的調子就浪港軍獨一家!”


    熊將軍一看左側,百步外,二十幾艘浪港軍投誠的船隻上已亂作一團。‘看來真的是浪港餘孽。’他仰天哈哈大笑:“這他娘的正好哇,竟自己送上門來,省得灑家上島去捉了!……真他娘的體貼!來人……”他一聲大吼,“叫下了船的小子們都給我滾迴來!灑家要去會會他們!”


    身邊的親兵領命就去,夏三矛卻突然喊到:“等一下!”


    熊將軍眉眼一獰,冷聲道“夏巡檢有何高見?!”


    夏三矛惶惶搖首:“不……不是!隻是將軍,來不及了。等下了船的弟兄們迴來,浪港軍的火船說不定就要衝進港了……杭州水軍就是這麽被滅掉的!”


    熊將軍皺起了眉。這次他能領兵剿滅浪港餘孽,是他在童貫麵前立軍令狀死命求來的。不然以他明麵上領到的首功,童貫根本不會讓他再來掙餘下的小功勞。有功大家分,這才是官場上的規矩。


    隻恨他搶功之事,雖然鄭九沒明說,但私下裏軍營都傳遍了,所以他才會無視官場規則,搶下這個任務——他必須用勝利來證明自己的‘清白’。不過若是他在這裏輸了,牆倒眾人踩,前麵他殺友軍奪敵首之事立刻就會被揭出來,到時連童貫都不會保他。


    他輸不起!


    也因此,雖然他最恨被人駁迴麵子,但他不得不低頭向夏三矛請教:“那夏老兄你說該如何?”


    夏三矛遲疑地偷眼看看熊將軍臉色,方小心道:“叛賊占據上風,又有陽光遮擋,我軍地勢不利,絕不能迴頭迎擊。隻能分兵從港口兩側突出去,然後再反包抄到賊軍身後……不過這要快,遲恐不及。”


    熊將軍聽完,沒猶豫,扭頭對親兵吼道:“聽到沒有?!還不快去傳令!”


    烈焰吞沒了主桅,木料在火焰中發出劈裏啪啦的呻吟,火流沿帆索淌下,直燒向船舷。水手們聚在主桅下,一邊躲避著從天而降的火團,一邊試圖把桅杆從桅座上卸下,如果能把桅杆推入海中,至少可以把船隻保住。至於接下來怎麽逃跑,現在無人有餘暇考慮。


    一團火焰從桅頂橫桁上落下,砸在一名水手身上。水手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而火焰就在他身上開始燃燒。一股焦臭在甲板上彌漫,卻沒人多看他一眼。鎖住桅杆cha銷一根根起出,最後隻剩下一根。正當他們要歡唿慶幸逃過一劫的時候,一個瓷罐從劃著弧線從遠處拋來,正好砸在桅杆上。一蓬石灰洋洋灑落,水手們的眼前一片灰白。他們慘叫著,想擦去遇到身上的汗水就沸騰起來的石灰,卻沒注意搖搖欲墜的桅杆正向前方傾倒。轟的一聲巨響,沉重的桅杆在船頭砸為三截,船艏的官兵們皆盡死傷,火焰流淌,甲板上頓時燒了起來。


    ‘最後一艘!’趙瑜把頭扭了迴來,身後已無官軍船隻,隻剩十二座火堆,全數沉入海底,也隻須少待片刻。零傷亡的大勝,讓浪港軍士氣更振,趙瑜現在不用再擔心他們會臨陣拖逃,可以把注意力都放在敵軍主力上。


    港口已近在咫尺,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原本擠在港口中官軍船隊現在分作兩部,一部向南,一部向北,向外突圍。隊形有些混亂,其中還雜著一些熟悉的船影。


    “我們要分頭堵上去嗎?”趙瑜身後,趙琦仰頭問著。他本來在艙中陪著舊病複發的至善,不過當聽到進軍號後,就忍不住跑了上來,照看三叔的任務卻交給了蔡婧。


    趙瑜搖頭:“官軍因為船隻太多,害怕在出港時拖慢速度,才被迫分兵逃竄。我們沒那個必要,集中兵力擊敗其中一部才是兵法正道。”他彎下腰,對著趙琦:“我問你,如果要全殲官軍,先擊敗哪一部比較好?”


    趙琦搔搔脖子,試探著道:“南麵?”


    趙瑜一喜,竟然說對了:“理由呢?”


    “因為小武哥哥的船正在向南走!”


    唉!趙瑜一歎,一巴掌刷在趙琦的頭盔上,把他三弟拍個趔趄。


    現在刮的是西北風,敵軍北部是逆風而行,而南部是順風。要想全殲敵軍,當然要先消滅走得快的。而且浪港軍是從西南方進攻,離敵軍南部也更近。先南後北是很自然的事,有點海戰經驗的都會這麽選擇。他本想考一考趙琦,卻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不對嗎?”趙琦縮著脖子,小心問道。有頭盔護著,那巴掌一點不痛。


    趙瑜哼了一聲:“對得很!”他掌中倭刀向右一揮,“傳令全軍!隨三國號直取敵軍南部!鑿穿敵軍陣列,盡速殲滅之!”


    戰旗在號角的伴奏下開始舞動。如果從天空中看,血紅的海麵上,黑色的群狼齊齊右轉,直逼向南逃竄的羊群。在惡狼們的進逼下,慌張的小羊們的隊伍越拉越長,丟下了同伴,都隻顧著自己。要是他們能齊聚一處,陣列而行,群狼們要想得逞,可沒那麽容易。


    順風疾行,隻一刻,趙瑜的隊伍就從散亂的官軍南部船隊中猛cha了進去,直直截為兩段。十幾艘快船隨著趙武的三國號對前方逃竄的官軍銜尾直擊,把它們逐出戰場,而趙瑜率剩下的近六十艘戰船擺下了凹形陣,守株待兔般迎上不及轉向的後列敵船。


    一場屠殺。


    當熊將軍率著北部船隊繞了一圈,終於趕來救援的時候,海麵上盡是熊熊燃燒,半浮半沉的官軍戰船,而浪港一方,就隻有七艘小船退出戰線。這七艘小船僅僅是略有損傷無法跟上大隊,但戰力猶存,收拾起漂在海上殘餘官軍,卻是在撿功勞。


    夕陽已落入海中近半。趙瑜編組好陣列,緩緩迎上官軍殘部。


    “完了……”夏三矛抖了起來,從心底裏嘶吼著。‘為什麽不退!’他想不明白,為什麽看到南部分隊被全殲,熊將軍仍不肯撤退。浪港軍出現時他就知道已經敗了,他分兵突圍的提議本就是為了方便自己撤退才提出的——分出去的南部分隊僅僅誘餌——卻沒想到這莽夫竟不聽勸告硬是轉迴來。“真的完了!”


    “完了!?”熊將軍聽到了,他怒吼:“賊寇不過還剩五十多,現在我手上也還有近五十艘,戰具、弓矢比他們齊備得多,又處在上風口,如何說完了!?”他惡狠狠的瞪著夏三矛,“你若再胡言一句,灑家便劈碎你的狗頭,定你個擾亂軍心之罪!”


    夏三矛眼睛如死魚般黯淡,熊將軍的威脅他已毫不在乎。他迴頭,西麵遠處,一隊浪港戰船正從後逼來——趙武的快船分隊已然迴轉——;而近處,本陣中最大的二十幾艘戰船卻都是原浪港的部隊。他低頭,‘完了!’


    “贏了!?”


    趙瑜迴頭,卻見趙文不知何時走上甲板。他一笑,“贏了!”前後夾擊軍心不穩的敵軍,沒有輸的可能。


    “隻要把章相公送去便結束了?”趙文再問。


    “斷了他的舌,砍了他的手,截了他的腳,再送過去,我可不想寨中的內情被他捅出去。……反正童招討隻要他那張臉!”


    “那就裝在蛸壺裏送過去罷!還剩四條腿的章魚,不知童招討喜不喜歡!”


    “隻要帶上章魚腦袋,他一定喜歡得緊呐!”趙瑜哈哈大笑,很快,趙文也陪著笑了起來。笑聲傳遍海上,一如對手的絕望。


    在收到討滅浪港餘孽的官軍全軍覆沒的消息之後,經過一番暗中討價還價,童貫終於與假借至善之名的趙瑜達成了協議。


    大觀四年二月十五。


    長達一年之久的昌國之亂終於結束。賊酋趙櫓、趙瑾被傳首京中,從賊的原昌國令章渝也在汴梁城中被剮了千刀,浪港殘部在匪首至善的帶領下被招安,不過在招安後不久,至善因舊傷而死,童貫也因此去了心頭之患。


    浙東招討春風得意,他臨危受命,僅僅數月就擒叛賊、斬賊酋、招安餘匪。迴朝後,他進太尉,領樞密院,官位之高、權勢之大,已是大宋建國以來宦官中的第一人。


    大觀四年二月二十二。


    浪港山外海。


    趙瑜潛身漁船,遠遠望著那座隱藏著他童年記憶的老寨。煙生火起,老寨陷入了烈火濃煙之中,隔著數裏的海麵,房梁倒塌的聲音仍清晰可辨。。這也是協議的一部分,賊寇被招安,分金買市、棄毀舊寨是慣例。當年占了衢山島,主寨轉移到觀音山,蔡禾仍一力主張維持浪港寨的名號。他所想的,就是為了今天。


    風漸起,一名隨從從船艙中鑽出,他在趙瑜身前輕聲道:“大當家,我們該迴去了!”


    趙瑜微微點頭。


    是的,他現在已是大當家。不過不再是浪港,而是衢山。浪港寨的一切已成過去,他的路才正要開始。


    初九:潛龍勿用之卷完。


    注1:即是沙船,宋時稱為防沙平底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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