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內裏的鉛華盡去,一個家族則會得到升華。逆境中,最能看出人心,經過大禍後的胡家雖顯弱勢,卻不顯疲態,反而人人齊心,像擰成的一股麻繩,堅韌難斷。


    現在的胡烈白發蒼蒼,達到暮年,人也顯得消瘦,眼裏無半分光彩,眉心處有著一個漆黑嬌豔的花蕾。當這個花蕾綻放之時,這便喻為著魂毒已深入靈魂,再也治愈不得。


    他癱坐在轎椅之上,看著仍未修葺的禁地,神色慘然,說道:“已經過了二十五日,那小子還沒迴來。老頭子我是要進棺材的啦,就盼他別出事才好。他是我胡家的希望。”聲音透著一股濃濃的悲傷。


    他的身側,站著杜康與兩名抬轎的年輕小輩,他們聽到他的話,都一陣沉默。


    杜康看著禁地試煉的那扇石門,忽然說道:“我記得胡弦說過,能從那扇門出來的人,都能長命百歲。”


    胡烈聞言,不禁嗬嗬一笑,隨即罵道:“胡說八道。”


    杜康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相信了。”他的神色顯得少有的認真。


    胡烈瞄了他一眼,說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蹭飯的,沒想到你還真有點本事。”


    “本事自然是有點的。”杜康難得謙虛一把。


    胡烈眉毛一挑,道:“既然有本事,那為何要裝扮成這副模樣?好玩?”


    “好玩?”杜康眉頭一皺,淡淡道:“這是修行,為了你胡家,我已經破了一次例,可不能再胡來了。”


    胡烈眉頭皺起,陷入沉思。


    便在此時,禁地外急衝衝走進一人,是名鐵甲衛,他恭恭敬敬地對著胡烈說道:“家主,大事不好,王原與藏刀……已帶人到了門口。”


    胡烈聞言,唿吸變得粗重,冷聲道:“這老匹夫,莫以為我胡家式微,便可隨便滅殺嗎?即使是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帶我過去。”最後一道命令,是對著抬轎的兩名年輕一輩說的。


    那兩名年輕一輩聽得王原血寨的人聯合而來,不禁臉色一變。現在胡烈身中魂毒,已經動彈不得,以此狀態過去,定會遇到大大的危險。當下一人急聲道:“家主,您傷病在身,萬萬不能……”


    他話沒說完,便被胡烈厲聲喝打斷:“帶我過去。”中氣雖然不足,且他的修為已然盡失,但是威嚴還在。


    那幾名年輕小輩一聽,心中頗感為難,正低頭躊躇之際,突聽得杜康說道:“帶他過去吧,有我在,定保這老頭的周全。”


    幾名年輕人看向杜康,迴想起之前關於杜康獨戰王原藏刀二人的戰績,便沒作猶豫,將轎子的兩根竹竿扛起,四平八穩地朝禁地門口而去。


    現在胡府的圍牆已然倒塌,王原帶著王家的一些高手,藏刀帶著血寨的山賊,兩支隊伍聯合起來,站滿了胡府門前的大街上。隻見這聲勢浩大的隊伍前,正站立著兩人,王原與藏刀。他們的臉上不約而同地掛著冷笑,目光注視著倒塌的胡府大門。


    藏刀看了王原一眼,說道:“王家主,你的消息當真屬實?”


    王原哼了一聲,說道:“藏刀兄,若無半分把握,我怎敢在來招惹這胡家。雖說我王原與他胡家有過不快,但現在胡家淪落如此,隻需得賠償他們一點損失,這事情便可一筆勾銷。倒是你血寨與胡家有滅族之仇,若你不信,盡可躲在你的臥牛崗。”


    藏刀幹笑兩聲,道:“嘿嘿,王家莫見怪,若我不信,今日就不會過來了。”


    王原臉色稍緩,說道:“這就對了。我派人去打探的消息,絕對不會有錯,否則到現在,那小子怎還未迴來?”


    藏刀連聲稱是,目光閃爍著精光。


    藏刀自上次敗退之後,便一直龜縮在臥牛崗,不敢出來,又整天擔心胡天宇會尋上門來,一直心感惴惴不安。胡天宇的本事,比之他還尤勝幾分,再加上肉身出奇的強橫,足以隻身衝進血寨,在千人之中,取去他項上人頭。藏刀生性謹慎,躊躇過半月之後,心越感惶惶,本想帶著血寨的人就此離開臥牛崗,以行避禍。


    但是就在當日,王原親自到來,告訴他一則消息。


    原來王原早已在胡家暗布了一根眼線,就在胡天宇離開胡家,前去魂霧林之時,王原便已知曉此事。他命一名手下追蹤過去,到後來打探到胡天宇進入了魂霧林,等待了十日,見胡天宇仍未出來。這名手下聽聞過關於魂霧林出現恐怖怪物之事,猜測胡天宇已經死在裏麵,當即迴到王家,將這大大的喜訊告知王原。


    王原得知這消息後,便前去相會藏刀。兩人密謀一段時日,達成共識,這才有了他們重臨胡家一事。


    正在這時,胡烈在一眾鐵甲衛的簇擁下,走出破敗的大門。杜康伴隨在胡烈左右,目光上下打量著王原二人,隻看得他二人心中一陣發毛,當下便築建起護身戰法,以免杜康突然出手偷襲。


    胡烈見王原等人來勢洶洶,怒道:“王原,藏刀,你們此次過來做什麽!”


    王原在見到胡烈那刻,臉上掛滿溫和的笑容,說道:“胡家主,千萬別誤會,我們這次可不是找你們胡家麻煩的,我們是很有誠意的。”


    胡烈掃了一眼王原藏刀身後望不盡的人馬,嘲諷道:“這便是你們誠意嗎?那些人馬有一千多人吧。”


    王原也不著惱,說道:“實不相瞞,我們此次前來,是打算跟你胡家講和的。若你們同意,那當日的仇怨,便一筆勾銷了,你看如何?”


    胡家眾人聞言都是一怔,麵麵相覷,都有點摸不準王原的來意。不過,要他們與血寨的仇怨就此化解,是萬萬不肯的。


    胡烈目光審視著王原與藏刀的神色,忽然說道:“講和?哼!別跟我繞彎子,有話還請言明。”心中亦在考量著。若是王原單純想講和,他還是很樂意見到的,畢竟現在胡家式微,若要報仇,並不急在一時。


    王原笑道:“那王某也不饒圈子了,我等此前來自是想跟胡家冰釋前嫌。不過,還是有個要求的。”


    胡烈道:“什麽要求?”


    王原道:“其實王某跟你胡家並沒有多大的仇隙,當日駕臨你胡家,也不過被那九彩光吸引過來,一時起了衝突,鬧了不和。而我這次前來,也隻是當一迴和事老而已。”


    胡烈皺起眉頭,心道:“和事老?”轉而目光看向藏刀,便見對方臉帶笑容,無半分煞氣。


    王原續道:“那天,血寨一千條英雄好漢,在你們胡家丟了性命,這次我們前來,便是想向你們討一筆撫恤金,若你們肯妥協,那你兩家的仇隙便可化解。”他口上說是給血寨討撫恤金,實則雙方早已商定好,這份撫恤金到手後,會分為兩半。


    胡家眾人聽聞此言,均是大怒,紛紛喝罵出聲。明明是血寨主動進攻他胡家,死傷早已各安天命,死了人怨不得誰。況且胡家的死傷亦是慘烈萬分,他們得不到賠償,反而要給理虧一方撫恤金,這是混淆是非,顛倒黑白。


    胡烈聽得這般謬論,立時眼中便欲噴出火來,冷冷的道:“那依你們的意思,這撫恤金要多少才夠。”


    王原笑看向藏刀,藏刀嘿嘿笑道:“不多,就要你胡家一半家產,再加上那日散發九彩神光的那件寶物,此事便可作罷。”


    胡家眾人臉上全湧上血色,拳頭攥得死緊,狠狠地盯著王原藏刀二人。有人便道:“家主,下命令吧,我們立即跟他們拚命,胡家可滅不可辱。”這話一出,登時引得其餘眾人的響應。


    胡烈胸膛劇烈起伏,強壓心頭怒氣,沉聲道:“我胡家雖是邊城小族,但也不容你們這般欺辱威壓,實話與你們說,自那日起,我們胡家便與血寨不共戴天,必有一方會滅亡。”


    胡天宇離去之前,曾跟他講述過胡火這事的來龍去脈,得知兩者是一夥的。想起自己二女兒胡芸之死,又想起現在胡家岌岌可危的境地,這一切都與他血寨脫不了幹係,雙方已經沒有挽迴的餘地。


    王原笑道:“胡家主,話可不能說的這麽滿了。對了,胡天宇呢,怎麽沒有見到他來。”他裝模作樣地掃了胡家人群一眼,似在搜尋胡天宇的身影。


    胡烈聞言,臉色微變,心中生出一絲不妙。


    王原忽然恍然大悟,笑道:“對了,對了。他去了魂霧林。”


    胡烈怒道:“你怎知道此事?”


    王原冷笑道:“我早已在你胡家布下眼線,這事在胡天宇離開你胡家之時我便知曉。而且,我還派人跟蹤過去,知道了魂霧林來了一可怕的怪物……對了,從三月城趕到魂霧林即使不停不歇地趕路也要七天時間,現在已經過去二十五天,算上來迴十四天,那剩餘的十一天……”


    胡烈聽到這裏,突然插口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王原看了眼臉色難看的胡烈,想起當日在胡家執法堂受到的憋屈,心中不禁湧起一股快意。他轉頭對一名精瘦漢子說道:“告訴胡家家主,你看到了什麽。”


    那名精瘦漢子跑了過來,恭敬應諾,而後對著胡烈講述了如何尾隨胡天宇前去魂霧林的過程。又道:“十天過去,我見他還沒從魂霧林中出來,便知道他死了,所以迴來了三月城。”


    胡烈冷冷的道:“你又怎知他死了。”


    那精瘦漢子道:“進去的不止是他一人,當日還有一支隊伍進去,結果後來也不見他們出來。而且此前還有過兩支隊伍都進去過,幾乎都全軍覆沒,僅剩一兩個瘋子跑了出來。可見那魂霧林的怪物多麽可怖,即使胡天宇實力再強也難逃厄難。”說著便退了迴去。


    胡烈聽得此言,臉色慘白,大悲之下,眼淚滾滾而落。


    王原冷冷的道:“聽到了吧,胡天宇那小子死了。你們若不妥協,今日隻有滅族之禍。”轉頭看了杜康一眼,道:“若非有這位杜先生在,我們懶得跟你們胡家講和,直接將你們胡家從三月城鏟除。怎樣,究竟交不交出一半家產出來。”


    胡烈剛想說話,忽然身上湧出一陣黑煙,隨即便見他額頭上冒出涔涔冷汗,身上青筋暴了起來。而額頭上的那個漆黑花蕾,忽然綻開小許,似乎過不多時便會盛放。身上的黑煙消散,胡烈頭一歪,昏死過去。


    王原眉頭一皺,目光掃視胡家眾人,說道:“既然胡家主已經昏迷過去,那我先給你們五天時間考慮考慮。五天過後,若你們還不答允,那胡家也沒有留在三月城的必要了。”說著與藏刀對視一眼,帶著人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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