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月節又稱中秋節,節前,城中各酒店皆賣新釀的酒,店家重新結紮門麵的彩樓,門前頂端裝飾彩繪的旗杆,上麵掛著畫有醉仙的旗幟。王都中人爭入酒店飲酒,從五更開市至中午,酒店一刻沒有空閑,以至酒店家家無酒,隻能取下酒旗,關門停業。


    時令的螃蟹新出,石榴、榅桲、梨、棗、粟、葡萄、鮮亮的棖桔也都剛剛上市,青楓浦上十分熱鬧。白耿的心情似乎不錯,迴想起上次遊逛青楓浦,眾人走在前麵,他一人扛起所有行李,眾人吃吃喝喝,他隻能眼巴巴地瞅著手中行李又重了些,而今,他懷中雖也抱了一堆瓜果,但無病跟在他身旁,懷中亦抱了一堆瓜果,小孩子十分懂事,幫白耿分擔了許多。


    白耿道:“無病,重嗎?重的話勻給在下些。”


    無病趕忙迴道:“不重不重,小事一樁,白大人放心。”


    六殿下琛縭王笑眯眯地湊過來,剝顆葡萄喂到無病嘴中,“喏,懂事的孩子有賞,好吃嗎?”


    瞥了眼無病皺皺巴巴的臉,他強顏歡笑道:“迴六殿下的話,好……好吃”。


    四殿下琨珸王冷語道:“是好酸,老六,莫拿孩子幫你嚐鮮。”


    被琨珸王一語道破,琛縭王有些難堪,他想張口反駁,但一想到四殿下曾說“老六鬥嘴似乎鬥不過任何人”,便賭氣閉嘴,將魔爪伸向東遊西逛的瑤霜,“喂,沒見過世麵的鄉野村婦,想你鐵定沒吃過棖桔,本王為你剝好啦,你是想嚐左手這個青綠色棖桔,還是想嚐右手這個黃綠色棖桔?”


    瑤霜疑惑迴頭,隻見琨珸王一把揪住琛縭王的衣領,將他手中的棖桔一並奪下,緩緩遞進口中,麵不改色地吃下。琛縭王緊張盯著琨珸王的如玉麵容,見他神情沒有一絲波動,斷定這棖桔是甜的,便毫無顧慮地又剝了個,大口吃下。


    下一秒,他表情痛苦,險些嘔吐,這哪是甜的啊,分明又澀又苦又酸,琛縭王抱怨道:“四哥,你是如何做到麵不改色吃下的?”


    四殿下琨珸王揚了揚眉毛,“嗯”了一聲,沒有別的迴答,白清哂笑釋義道:“四殿下是在說,他在故意整蠱六殿下您,您上當了吧!”


    瑤霜脫口而出道:“笨蛋。”


    琛縭王耳朵一動,似是捕捉到隻言片語,叫囂道:“鄉野村婦,你說本王什麽?!”


    瑤霜下意識地躲在琨珸王身後,像是老鷹抓小雞般,二人圍著琨珸王團團轉,瑤霜嘲諷道:“秋霜在感激四殿下,如若不是四殿下出手相助,此刻表情扭曲之人便是秋霜了,而不是……”


    “多嘴!本王好得很!”


    ……


    夜色將至,王都內外皆燈火通明,難民們齊聚城外,盛宴滿座,杯觥交錯,人聲喧鬧,歡聲笑語之中,他們眸底飽含淚光,一杯烈酒敬地,一杯醇酒仰天飲盡,酒入愁腸咽下人生甘苦,悼念之中辭別過往。


    小小的無病也痛飲一杯,搖搖晃晃跟在白耿身後巡視著。六殿下琛縭王在繪聲繪色地講述“嫦娥奔月”的傳說,一旁圍坐的瑤霜、春花、冬雪正跟著老嫗、白清學做花燈。


    舅父含淚凝視瑤霜,這次他沒有道歉,也沒有感激,在這個喜慶的日子裏,他百味雜陳,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四殿下琨珸王似看穿了舅父的心事,他命人給舅父滿上一杯醉仙樓的佳釀,輕語道:“且寬心,本王會護好她的,本王已經曆過一次失去,斷不會經曆第二次。”


    舅父跪拜涕零道:“草民感激四殿下大恩大德。”


    “不必感激,護她是本王自身的意誌。”


    舅父搖頭道:“避開霜兒不談,今晚四殿下特意擺宴,邀草民們同樂中秋之夜,此舉一洗大家疲倦心靈,大夥都發自肺腑地感激您。”


    琨珸王抿了口酒,笑看高舉花燈、與孩子們嬉鬧的瑤霜,緩緩道:“中秋意在團圓,自然要和家人一起過,於瑤霜而言,你們是她的家人。”


    舅父欣慰笑道:“四殿下對霜兒,是真的好。”


    琨珸王沒有迴答,他抬眸靜看瑤霜,漆黑的眸融進漫漫長夜,連綿無盡的思緒,他愈發對一些古語深有體會,就比如“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究竟是為何呢?若是三殿下皈幀王還在的話,定會搬出一摞書籍,耐心地給自己講解一通吧?


    提及三殿下皈幀王,四殿下琨珸王不由想起五殿下煊赫王,這個合家歡慶的日子,煊赫王鎮守遙遠的邊關,他又會在幹什麽呢?


    這個最為執拗長情的五弟。


    五年前,三殿下皈幀王被妖人長月害死,大戰凱旋的五殿下煊赫王錯失機緣,未見三殿下皈幀王最後一麵。他像瘋了一般,雙目泛紅,不言不語,固執己見,抱著皈幀王冰冷的屍體長坐不起。


    任誰勸他,他都不理不睬,僵持數日後,他隻喃喃一句道:“把本王的三哥還給本王,還給我……”


    那一刻,驕縱一世的五殿下煊赫王,頂天立地的大將軍,像個沒糖吃的孩子,眼神裏滿是疼惜,不知所措地哭了。


    待到親手斬殺妖人長月,報仇雪恨後,煊赫王才身懷長恨離去,繼續征戰沙場,他斬殺妖人無數,戰無不勝。既然三殿下皈幀王是被妖人害死,那麽他便要斬盡天下妖人!一晃五年過去,他從未停歇,從未再迴過王都。


    思緒飄進遙遠的營帳之中,隻見一黑衣紅袍的少年孑然獨立,與營外豪情壯誌的杯酒痛飲之景格格不入。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如雪的白發從他指間滑走,他指尖輕觸三殿下皈幀王遺留的曲譜,皺眉鑽研的專一模樣十分好看。


    一曲悠揚的笛樂從他的唇邊指尖繚繞而出,聞者皆以為是三殿下皈幀王起死迴生吹奏,將士們不敢相信,此曲細膩動人,竟出自不愛素雅的五殿下煊赫王之手,誰都不敢揣測,一向豪爽武斷的五殿下煊赫王,此刻又懷著怎樣柔軟的情思與哀愁。


    人前五殿下煊赫王是風光無限的大將軍,人後他無悲無喜,強迫自己活成了三殿下皈幀王的樣子,模仿皈幀王撥弦弄笛,吟詩唱戲,竟能以假亂真,何等想念至深。


    營帳內傳來五殿下煊赫王爽朗的笑聲,於他看來,今年也是和三殿下皈幀王一同度過的拜月節,他舉起金樽空對月,暢歎道:“三哥,許久未見!”


    真的,好久不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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