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對母子倆並不友善,一是因為他們沒錢,二是因為阿耿在害怕、憤怒等強烈情緒時,眼睛會變成酒紅色,阿耿身上流淌著一半妖人的血液。阿耿與母親成了人見人嫌的對象,母親再也沒兇過,她對所有人都低三下四,她對阿耿越來越憐惜溫柔,她也越來越憔悴。


    為了生計,母親含淚走進倚紅樓,脫去衣裳與尊嚴,牽強地擠出笑臉,諂媚他人,任由他人踐踏著自己的身體與尊嚴。但是,母親白白挨了鞭子,她犧牲了所有,卻依舊被掃地出門,顏麵無存。


    阿耿悲憤交加,他身上源源不斷地湧出赤黑色的氣焰,似在慫恿他不必繼續忍耐,當天夜裏,阿耿殺死了欺淩他母親的男人,男人死前哭嚎道:“我是城中富賈,你不能殺我,你若是殺了我,我的家人定會散盡家財誅你九族,你不可……”


    富賈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阿耿一擊貫穿胸膛,倒在血泊之中,他廢話了一堆,在阿耿看來沒有任何意義,遠不及一句“抱歉”實用,興許還能保他個全屍。在白耿桀驁的酒紅色醉眸中,蟄伏於王都中的所有人,皆是螻蟻般的存在。


    母親撫摸著阿耿的臉,淚眼婆娑中,阿耿才意識到,母親已經病入膏肓,母子倆沒有看病抓藥的錢,甚至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


    有次,阿耿實在餓壞了,他從包子鋪搶了兩個大包子,被攤主追打了一條街,木棍狠狠地打在阿耿的背上,阿耿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攤主不依不饒地對他拳打腳踢。阿耿疼得要死,便拽住攤主的腿,用力扭斷其一條腿,攤主哀嚎一聲,伏爬在地,狼狽逃竄。


    阿耿沒有追上去繼續報複,則是縮在地上狼吞虎咽了一個大包子,另一個大包子他用雙手捂住,護在胸口,端給了母親。


    母親問道:“哪來的?”


    阿耿迴道:“鶯鶯姐給的……”


    母親咽淚吃下小半個大包子,剩下的大半個包子,她命阿耿吃光。


    後來,隔三差五,母子倆就會有大包子、酥餅、窩頭、米糕等各種各樣的食物吃,阿耿對母親說,這些全都是鶯鶯姐給的。母親感恩戴德地吃下,蠟黃的麵色有了些許好轉。


    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麽,阿耿記得有一天很冷,夜幕黑得要將人吞掉,十幾個身殘重傷的人堵在他家門前,要將阿耿就地正法,他們盛氣淩人,義正辭嚴,因為阿耿不僅偷了他們的東西,更重傷了他們。望著他們嫉恨兇惡的目光,阿耿明白了一個道理,做壞事一定要做絕,幹淨利落,永絕後患,他也明白,自己壞掉了,壞透了。


    母親驚愕得從床上滾下來,她伏在地上,咳血不止,厲聲嗬斥阿耿。心性高傲的母親此刻卑微無比,她聲淚俱下,給他們磕頭賠罪,他們看母親將死之狀,也就作罷散掉了。


    此事過後,阿耿的小偷小摸,攤主不約而同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捫心自問,恐懼與同情兩種複雜的情感雜糅心頭,他們實在不想再與阿耿糾纏下去。


    可是,無論阿耿端來什麽食物,母親都要細細過問。


    “哪來的?”


    “……”


    “偷來的?”


    “是。”


    母親一怒之下將食物打翻,無數次打翻,她拒絕吃偷來的食物,她總是厲聲道:“阿耿你要記得,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阿耿你起來,你不該給任何人下跪。娘可以不要自尊,但你不行,你要活得比任何人都有骨氣,你本是天底下最為高傲之人。”


    漸漸地,母親連打翻食物的力氣都沒了。


    阿耿又跪在床前,鼻眼通紅,麵容憔悴,他顫抖地從懷中拿出熱氣騰騰的大包子,沒等母親詢問,先開口咽嗚道:“阿娘,這次阿耿沒偷沒搶,真的是攤主給我的。”


    母親沒有反應,阿耿慌了神,手中的包子掉落在地,他拚命搖晃著母親的身體,他接受不了母親離去的事實。


    和一般人不同,阿耿從不會想自己該如何活下去,他每天都在思考自己會如何死去。但母親轉瞬停歇在他麵前,麵對死亡,阿耿怯弱了,活著顯得格外珍貴,他不願意步上母親的後塵,這個世上隻剩他孤苦一人。


    阿耿吸了吸鼻子,從地上撿起髒兮兮的包子,大口吞下,他懂得一個道理,“誰說弱者會同情弱者,滿腔窩火的弱者隻有欺淩比他更弱的人,才能獲得心理慰籍,所以隻有變強這一條出路。”


    欺淩,是弱肉強食的產物,是動物溫飽後的玩樂天性,人若被欲望主宰,趨之若鶩地遵從劣性,便與動物無異。阿耿經曆過無數欺淩,他也袖手旁觀過別人被欺淩,患難之人終於尋得口飯吃時,便會有一群乞丐蜂擁而至,圍毆那人,搶奪食物,並齊力將那人趕跑。這個世界,人們無論從眼神到行為,皆對異類充滿了排斥。


    阿耿不願再去親近任何人,在他眼裏,世間皆是偽善之人,他亦變成個偽善之人。他若是心情不好,便會拒人千裏之外,他若是心情不錯,便會主動與人示好,然後設計將那人推落深淵,再在恰到好處之時出現,於絕境之中給予那人光點希望,再親手碾碎希望,欣賞絕望的痛楚是他唯一的樂趣。


    ……


    幾年後,若是在麥稭巷提起“阿耿”這個名字,男人們皆會聞風喪膽,姑娘們則春心蕩漾,年少英俊的阿耿在娼妓之中頗具人氣,他更是她們的庇佑神。


    一女子道:“死鬼,你若再不將賬結清,奴家可要高唿阿耿了。”


    男子悚然道:“姑奶奶,莫開金口,家裏婆娘管得嚴,我這兜裏空蕩蕩的,莫說給你點胭脂水粉錢,我連喝酒的錢都沒了,寶貝兒再忍耐兩天,等我有錢了,立馬將賬結清。”


    女子冷笑道:“這話奴家已經聽了不下於十遍了,窮鬼不想法子賺錢,還來花紅柳綠處尋樂子,沒錢沒本事,別說你家婆娘看不起你,連奴家都看不起你。”


    男子的臉青一陣紫一陣,他長期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刻噴薄而出,他勃然大怒地扇了女子兩耳光,吼道:“有完沒完?!在家要受婆娘的氣,在外還要受你這娼婦的氣?”


    女子翻滾在地,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痛覺,她慌忙抬手捂住,卻觸摸到濃稠的鮮血,她眨了眨眼睛,視線愈發模糊,溫熱的鮮血如淚珠般從眼眶中滾落。女子顫抖道:“你……你竟然打我,就不怕阿耿殺了你嗎?”


    男子冷哼一聲:“啊呸,不過是個娼妓之子,他娘是千萬人壓的貨,他得管千萬人叫爹!老子會怕他個小嘍囉?乳臭未幹的……”


    男子的話尚未說完,便頭身分離,阿耿百無聊賴地蹲在木窗上,他右手握了瓶藥,左手握了把劍,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血淋淋的白刃,笑道:“鶯鶯姐,沒事吧?喏,你臉腫了,給你藥。”說著,阿耿將藥瓶扔了過去。


    鶯鶯苦笑從地上爬起,對著銅鏡鬱悶地塗抹藥粉,她隨口問道:“阿耿幾日不見,你還會耍劍了?”


    阿耿將手中劍撂到一旁,亦鬱悶地迴道:“劍不好,殺人太快,無法欣賞他們死前痛苦掙紮的神情,沒意思,以後不耍了。”


    “……你最近又殺了幾個人?”


    阿耿思忖道:“凡是欺負姑娘、看不起我之人,皆殺之,也就二十有餘?”


    鶯鶯心事重重地喚道:“阿耿……”


    阿耿伸了個懶腰,繼續笑道:“鶯鶯姐且寬心,阿耿這條命如雨打浮萍,無人問津、無人憐惜,又遭萬人唾棄,何不活得暢快隨性些?若哪日橫死街頭,也是死有餘辜,亦無怨無悔。”


    鶯鶯眼角劃過一滴血淚,朱唇微顫道:“那你可知,你殺人無數、手段陰狠,你已驚動王室,六殿下琛縭王將親自出馬斬殺你……”


    “王?哈哈,來得好!我倒想瞧瞧這些錦衣玉食、道貌岸然的家夥,都是些什麽德行。鶯鶯姐,你猜猜看,他們也會逛妓館嗎?”


    “眾星捧月的存在,自然不是我們這些人,能攀附的。世人傳,六殿下琛縭王擅長將妖人挫骨揚灰,你且小心。”


    “曉得了,搞不好這次還真的要死,正好我也累了、倦了。我姑且迴木屋看看阿娘吧,以後怕是沒機會再見了。”說著,阿耿抬腳攀上木窗,一陣微涼的風襲麵而來,淅淅瀝瀝的小雨打濕他的臉龐,阿耿忽然哽咽道:“鶯鶯姐,今日一別,若日後無見,勞請你將我葬在阿娘墳旁,這樣阿耿死後,亦能守著阿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的NPC男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元氣刀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元氣刀魚並收藏我的NPC男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