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前方便是淄川縣城了!”日暮西山,遙遙隻見繡著“定海”兩字的帥旗招展,朱安調轉馬頭朝呂嶽跑來,疲乏的臉上有著一些興奮,高聲喝到。


    上次苗婆婆吃虧不小,這些天全軍上下高度戒備,就連晚上睡覺都是輪班的,呂嶽更是用入定代替睡眠,時時將天魔旗招展,怕的便是苗婆婆窺破虛實前來報複。


    呂嶽點頭,揮了揮手,讓朱安退下,又看向身邊兩個披甲的道士,兩個道士點頭,默運法術觀瞧,過了片刻道“迴稟大帥,此縣治印通紅,人鬼安康城隍尚在!”


    “好!”呂嶽點頭,對親兵道“派人去通告淄川縣令,同時傳令下去,準備入淄川縣城修整!”


    “是!”親兵點頭,拍馬朝後跑去。


    這幾日在野外紮營,晚上輪班睡覺,白日還要趕路,呂嶽倒是無事,但這些兵丁卻人困馬乏,急需修整,隻是這修整也要看地方,野外是絕對不行的,如今雖然已經深入徐州近千裏,但這距離對苗婆婆這等高手來講,陰神飛遁也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


    隨軍道士皆是道宮成員,個個精通望氣之術,呂嶽也會望氣術,甚至比這些道宮道士還要來的純熟,隻是仙道天生與軍伍相克,用多了難免會在兵士前失分,再說了,都做大帥了,更不需要事必躬親!


    所謂治印,便是縣官的大印,縣令實權的父母官,掌管一縣軍備,農業和法治。


    縣令有朝廷賜下的縣印,能匯聚一縣氣運,在縣城上空結成官印模樣,這便是治印,代表一縣的氣運。


    一個空殼縣令,結成的治印九白一紅,或還有些灰黑,隻有中間縣令自身的氣運才是紅『色』;一個能夠聯合地方豪強,合格的縣令,治印紅白五五分;一個能懾服地方大族,令出執行的,匯聚的治印方能整體通紅,代表著縣令能完全的掌握一縣,徹底坐實這個職位。


    據文淵閣史書記載,自周懾服天威以來,曆任皇帝皆以天子自居,赦封鬼神,管理陰陽兩界。


    具體到縣城,便是縣令統攝陽間人事,城隍管理陰界鬼物!


    治印通紅,便代表著縣令合格,人鬼安康,便代表著城隍稱職,也唯有這樣的縣城,在呂嶽以帥印接管後,喝令鬼神出力,眾誌長城才能徹底不懼苗婆婆『淫』威!


    、、、


    “淄川縣令吳子清,拜見定海將軍,迎接來遲,還望將軍莫要怪罪!”親兵入城稟報,大軍在淄川縣城外等了半刻鍾,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人身穿官服,身後跟著一眾文吏衙役,出城來,見到呂嶽頓時跪倒一大片。


    一縣縣令隻是九品官,呂嶽是定海將軍,按品階是三品,這跪拜倒是受得。


    “吳縣令免禮!”呂嶽連忙從馬上躍下,前行幾步親自將這縣令扶起“如今天災頻發,『亂』軍四起,我奉朝廷之命率定海軍前來徐州剿匪,如今要在淄川縣城落腳,倒是多有打攪!”


    “這將軍一身文氣,倒是個好說話的!”縣令吳子清順勢起身,心中暗道了一句,嘴上卻連道不敢,又對著呂嶽拱手“天『色』將晚,還請將軍和眾將入城,城中已備下酒菜,犒勞諸軍!”


    “勞煩縣令了!”呂嶽點頭,跟著這縣令朝城中走去,身後親兵朝後一揮手,眾將軍士齊齊下馬,牽著馬魚貫而入。


    此時已是傍晚,但進得城中,卻見人流熙熙攘攘,一副太平景象,這讓呂嶽大為吃驚,自豫州入徐州,驚退苗婆婆後,大軍一路剿滅賊寇,誅殺妖魔,大軍行有千裏,也不是沒有接近過縣城,可那縣城要麽縣官與賊寇蛇鼠一窩,禍害百姓,要麽縣官掛印而逃,民眾苦不堪言,要麽幹脆就被賊寇攻破,將縣城經營的猶如山寨一般。


    軍隊最重聚勢,若非碰到的縣城都是這樣,定海軍又何愁無處修整!


    行軍近一個半月,流民,強盜,山賊,易子而食的事情看多了,呂嶽越發覺得明廷要完,可這一片『亂』世之中,愕然出現淄川縣城這樣一個堪比京都的太平之地,就好像一片沙漠中看到一處綠洲,讓呂嶽十分的不適應,忍不住問道“吳縣令,淄川縣城難道沒有遭遇過天災地禍,強盜山賊和流民『亂』軍麽?”


    “天災四起,這淄川縣城那裏躲的開!”


    官大一級壓死人,上官問話不能不答,隻見這縣令吳子清搖頭苦笑道“我是三年前的進士出身,下放為官,這裏土地貧瘠,逢天災農事早就荒廢,就連縣衙都被一夥強盜占據,文吏更是逃的一個不剩,我剛來到此處時,這裏餓殍連連,民眾十不存一,偌大一個縣城,人卻不足一千之數!”


    “這是地獄開局啊!”呂嶽默默同情了一下這個縣令,這廝下放為官時絕對沒送禮,這才落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隻是這地獄開局,如何被這廝轉變成現在這種跟衝了一樣的待遇哩?


    隻聽這縣令又道“我乃是一個文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縱然胸中有萬般策略,無人聽令也難以施展,因此我來此地後,見事不可為,便帶著帥印迴了家鄉!”


    “帶印離開!”呂嶽楞了一下,這可是大罪啊!


    縣,府,州這三個行政區域的一把手分別是縣令,知府,總府,因為能節製軍隊,所以無有上令,是絕對不允許離開自家官職範圍的,這一方麵是防止為妖魔暗殺,另一方麵也是為了限製這些實權官員,免得他們相互串聯,欺上瞞下割據一方!


    要是未曾上任也就罷了,可已經上任,卻又無故離去,這以律是當斬的啊!


    “這也是個厲害角『色』!”呂嶽有些無語,俗話說『亂』世出英雄,說的也許就是吳子清這種。


    “吳縣令家鄉是在何處?”呂嶽道。


    “吳某乃是豫州太康縣生人!”吳縣令答道,語氣有些低沉。


    “豫州太康縣!”呂嶽微微有些皺眉,這個名字在文淵閣史書中有記載,但自己自青州入豫州,又從豫州入揚州,將豫州轉了一個遍,好像沒見過這個縣城。


    “少爺,太康縣處在豫徐兩州交界,五年前為白蓮妖教攻破,早就荒廢了!”薑文柏在旁小聲提醒道。


    “少爺!”


    吳子清如今五十有三,乃是連考了十屆的老讀書人,一年中秀才,十年中舉人,又二十年,也就是三年前,這才考中進士,被下放為官,這『亂』世之中,做的事可不僅僅是帶印離去這麽簡單,若是樁樁細數,以明律,早該千刀萬剮了。


    這玩意說出來就是找死,本應該瞞著,可呂嶽率著大軍,要入城他也攔不住,看到大軍時,吳子清還以為朝廷知道自己的勾當,派軍來問罪哩。


    他幹的這些事,入了城就一目了然,瞞不了,幹脆直爽的自己說出來。


    “學生吳子清,拜見座師!”


    吳子清在心裏給自己判了死刑,隻想著不要牽連家人,所以一路走來皆麵無表情,直到聽到這個稱唿卻楞了一下,些微抬頭來看呂嶽,待他看清楚呂嶽的相貌後,頓時臉『色』大變,又驚又喜,也顧不得現在是在人來人往的城門口,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大聲道“座師,我是吳子清,崇禎十三年您的學生,你還送了我一副字畫,您忘了麽!”


    “座師,學生,字畫!”呂嶽滿腦袋的漿糊,看了看吳子清,又『揉』了『揉』自己臉,一臉的懵『逼』,實在是難以想象自己什麽時候收了這麽老一個學生。


    “咳、、、”


    好在薑文柏還在身邊,低聲咳嗽了一聲道“少爺,三年前京都會試,您正是主考官,之後天下大『亂』,揚州海寇四起,老爺逝世,您這才棄文從武,前去邊關。


    會考十日前的夜晚,吳子清曾拿了五十兩銀子來拜會少爺,少爺不僅沒收,還贈送了他五百兩銀子,又開放府中書庫給他讀書,最後又贈了他一副字畫,我現在還記得上麵畫的是翠竹,邊上提的四句詩是“一片綠陰如洗,護竹何須荊棘,仍將竹做籬笆,求人不如求己!”


    “主考官!”呂嶽這才反應過來,在這聊齋世界,默認的慣例中,主考官便是自己考場中所有考生的座師,中得進士後,一般還要特意拜謝。


    呂嶽沒有前身的記憶,但何安在京都日久,旁敲側擊搞出來不少情報,其中就有關於贈送書畫這一節。


    薑文柏這話說的有水平,話中隱藏了沒說的部分。


    明廷科舉分童生試,秀才試,舉人試,會試,殿試五個層次。


    童生試秀才試舉人試各地地方就能『操』作,唯有會試取進士,必須在京都禮部舉行,三年一試,乃是眾多讀書人鯉魚躍龍門的機會,考中進士,便能下放為官,光宗耀祖,考不中,要麽繼續考,要麽填補文吏,總歸是與“官”字無緣。


    會試主考官是個極要緊的職位,奈何三年前各地便有天災的奏折呈上,林黨的各位老大人忙著賑災,又想辦法搜刮皇帝的私庫遷軍,又要和閹黨作鬥爭,甚至忙碌到連科舉主考官的位置都空缺出來。


    禮部官員無奈,這才在翰林院編修裏抓壯丁,呂嶽不是林黨眾人,自家的勢力又遠在揚州,這才受兩黨妥協,被抓去做主考官。


    做了主考官,自然就有考生來送禮,收罷,有結黨的嫌疑,不收吧,又容易得罪人,因此前身便想了個辦法,碰到那富裕的,便收下,迴贈同等價值的禮物,碰到那貧窮的,比如吳子清這樣的,便不收,並且加倍資助銀兩,並贈送字畫、、、


    這籬竹圖麽、、、


    上麵提的詩倒是前身寫的,可那畫卻是在揚州畫齋買來的,當時弄了百十副一模一樣的,也不曉得是不是複印的,反正前幾個月何安收拾家當前往揚州發展,還在莊子的倉庫裏,發現剩餘的十多副哩!


    “哦,哦,原來是你啊,快請起快請起,崇禎十三年的考生、、、”


    呂嶽一拍腦袋,其實對著老縣令一點印象都沒有,卻裝作恍然大悟的模樣“這些日子率軍平『亂』,前些天還被一個妖婆圍攻,有些疲倦一時想不起來,子清莫怪!”


    “學生不敢學生不敢!”吳子清連道不敢,卻死死的跪在地上不起來。


    “這老小子,還拿捏起來了,難道是有什麽事求我!”見吳子清這個模樣,呂嶽心裏莫名有些不妙的感覺,微微沉『吟』轉移話題道“太康縣五年前就荒廢,你帶印歸鄉,又去了那裏?”


    “座師請跟學生來!”吳子清這才起身,望了望城外的大軍,臉上『露』出決絕,對呂嶽道。


    “好!”呂嶽有些莫名其妙,但自持藝高人膽大,這吳子清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當下點頭。


    “大人!”吳子清領著呂嶽朝旁邊的房屋走去,吳子清身邊的文吏顯得很是緊張,皆手按在腰間,似乎想要跟吳子清一起去。


    “你們不用跟來,沒有座師便沒有我的今天,若是座師要我的命,我自給了便是!”吳子清擺手道。


    “你們也不要跟來!”呂嶽見這老頭光棍,當下也對薑文柏,朱安和一眾親兵擺手,隻是暗地裏卻『操』縱起天魔旗,在衣服裏麵裹了一圈又一圈。


    這是一間民宅,見吳子清過來,裏麵一個少女扶著一個老人連忙出來拜見。


    “暫借貴宅一用,與上官談些事情,你們在門外稍等片刻!”吳子清對兩人道。


    “我等都是流民,這屋子本就是官府安置,縣令大人用便是了,還談什麽借!”嘴裏沒剩幾顆牙的老人咧著嘴笑道,身旁的少女也是連連點頭。


    看樣子,吳子清很受這淄川百姓的愛戴!


    這是廢話,不受愛戴,治印也不會遍體通紅了、、、


    這是一間很狹小簡陋的房屋,吳子清請呂嶽在主位坐下,呂嶽本以為他會在另一旁坐下,卻沒想到這老頭卻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涕淚滿臉不停的磕頭“座師饒命,座師饒命,學生收錄賊盜為吏,自知罪該萬死,隻是還望座師看在這淄川縣十萬百姓的份上,饒學生一命,待到天下太平,學生自會入京都赴死!”


    邦邦的磕頭聲響個不停,甚吳子清至把額頭都磕出血來。


    “收錄盜賊為吏!”呂嶽懷裏的帥印嗡的一震,其上隱隱有一條金龍出現,滿懷殺意的盯著正在磕頭的吳子清。


    “收!”呂嶽拿手一指,袖中竄出天魔旗,匹練一般的將帥印裹住,隔絕了龍氣的感應,這帥印頓時失去靈異,“啪”的一聲要掉下來,被呂嶽收起,依舊塞進懷裏。


    “你的意思是,你帶印迴鄉,收錄了太康縣落草的強盜與山賊為吏,再來這淄川縣城,整頓軍事,重開農事?”呂嶽問道,這問的其實是廢話,故土難離,太康縣城早就荒廢,安分的老百姓呆在村子裏,結合剛才那些文吏緊張的表現,不難推斷出他們的前身正是資深的賊寇。


    “座師慧眼無雙!”吳子清應了一聲,磕頭不止,也不過多做解釋。


    帶印迴鄉,收錄賊盜為吏、、、


    頭一條也就罷了,無人舉報,也無人會多這個事,但後一條就非同小可。


    賊盜被官府招安在明廷曆史上有很多,招安賊盜算不上什麽大事,有的時候甚至可以被美化一番,記載在史書中,但問題是吳子清位份不夠,換言之,沒那個招安的資格!


    明廷自太祖開始,軍隊武力便隻掌握在皇帝手中,即便如今天下大『亂』,這一點也從未有過改變。


    收錄賊盜按小了說這是窩藏罪犯,按大了說這就是豢養私兵有些謀反,更何況吳子清還讓這些賊盜為吏,這更觸了老朱家的逆鱗,這已經是妥妥的謀逆了啊,怪不得依附在帥印上的龍氣會大怒、、、


    隻是這又與呂嶽何幹,呂嶽可是打算另起爐灶,扶植潛龍的,麵前的吳子清雖然老了些,但也不失為一支潛力股,當下便見呂嶽將吳子清扶起,溫言笑道“子清無須如此,莫要說我此來隻為平『亂』,即便我真是朝廷派下的欽差,也不會過多難為你!”


    呂嶽歎道“沉屙用猛『藥』,『亂』世需重典,如今天下大『亂』,若非有你這驚人之舉,這淄川縣,恐怕也要步太康的後塵,無數百姓為活命隻能落草為寇,豈不是天大的災禍!”


    “座師的意思是,支持學生這麽做!”吳子清愣愣的抬頭,呆呆地望著呂嶽。


    “自然!”呂嶽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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