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爺既然提到了挑戰朝廷,請問閣下可曾聽過,瑞海上治安疏痛罵世宗一事嗎?”


    “先生說的可是五千年前,腦後長了反骨的那個瑞海?”八王爺反問道。


    “長沒長反骨吳某不清楚,但是其為人清廉正直,節儉樸素,言行一致,敢於直言進諫,而不同流合汙,吳某深表佩服。


    “五千年前,大易朝趨於衰落,土地大量集中,階級矛盾日益尖銳化,軍備不整,俺大、倭寇不斷侵擾,官吏貪汙成風,百姓困苦不堪,而作為主公的世宗卻一心修道,不理朝政。


    “瑞海眼看這種情況,懷著滿腔憤激,寫成萬餘字的治安疏。治安疏中痛罵世宗處甚多甚重,瑞海自知必死,所以早已準備好棺材,決心赴死。


    “而世宗看了治安疏之後盡管龍顏震怒,大發雷霆,卻到死也沒有處死瑞海。世宗駕崩,穆宗繼位後奉先帝遺詔,赦免了瑞海。


    “五千年前,當時的朝廷尚且能容納敢於直言進諫,痛罵主公的瑞海,難道這麽久過去了,我們如今反而退步了,竟容不下一個小小的許果迎了嗎?”


    “這……”


    八王爺一時無言以對,但過了一會又搖頭道:


    “先生之言盡管有理,但此人還是不能留,這樣的人活著必定會妖言惑眾,魅惑人心,很容易造成大範圍的壞影響。”


    吳極聞言一邊連連搖頭,一邊大笑不止。


    “哈哈……”


    八王爺見狀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問道:“先生何故發笑?”


    “王爺今日觀戲可曾留意樓下看客狀況?上午爽戲開場,一樓二樓看客皆是高朋滿座,熱鬧非凡,而下午上演的六支曲目觀看者寥寥無幾,無精打采;


    “而天黑之後上演的這一出《明星薇紫》,完全是人去樓空,無人問津。這是完全的市場行為,剛好可以反映當前社會的價值判斷體係。


    “如今的看客們隻要爽就可以了,越白越好,越水越好,太深邃複雜了他們根本也看不懂。從最初的古體詩,逐漸演變成唐詩、宋詞、元曲、散文、小說,可以看出文字越來越普及,但涵義越來越淡薄。


    “起先四個字就能寫明一件事,後來需要七個字,再後來需要幾十個字,幾百個字,甚至最後需要用幾千幾萬年個字去表述。


    “以前的一個字就是一個金子,現在的一個字最多隻能算一粒沙子。以前識字的人少,但每個人都是一座金礦、一片綠洲,生意盎然;


    “而如今普天之下人人皆能識字,但人人卻也隻是一顆又一顆沙子,這些人聚在一起隻是一片文化的荒漠而已,一片死海,了無生趣。”


    “孤王洗耳恭聽,先生請繼續。”


    “對於荒漠而言,喜歡的自然是建立在沙子上的建築。他們未必不知道六曲甚好,但依然不願意花時間和經曆去看。


    “六曲之高,文化之巔,但即便如此,能完整通讀原著其中任何一本的人,可謂百中無一,能六曲原著全部通讀過的人,萬中無一。


    “若是不信,可以去問身邊人有幾人完整讀過哪怕其中一本?六曲精彩絕倫,境界高超尚且讀者如此之少,何況籍籍無名,平平無奇的《明星薇紫》?


    “根本不會有多少人去讀去看,所有看客吳某兩隻手就能數的過來,能造成什麽影響?王爺實在太高看此人此書了!”


    “嗯,先生此言甚妙,正合孤王之意。他這戲文寫的寡淡如茶,全無爽點,雖偶有妙筆之處,但更多的反而是一腔憤怒、滿腹牢騷、滿紙荒唐、胡言夢語而已,實在也成不了大氣候。


    “如今天下安定多時,百姓們盡管安居樂業,但無不為生計奔波疲憊,哪有閑工夫看他那些有的沒的,就算有功夫,也隻想盡快找個方式放鬆而已。


    “現實已經如此殘忍,看戲自然是想看點輕鬆愉快爽歪歪的戲,而如果非要給他們看沉重深刻的六曲或者亂七八糟的《明星薇紫》,豈不是讓他們時刻生活在黑暗悲苦之中?


    “隻有給他們一束光,他們才會盡管疲憊但老實的幹活,若是連這一束光都破滅,恐怕他們接下來就會鬧事。”


    “唉,每個人都需要一束光才能好好活下去,隻不過這束光究竟是什麽,吳某卻不敢苟同王爺。依王爺之言,這束光便是給他們製造一個夢幻完美的假象,讓他們陶醉其間。


    “而對於吳某來說,一個殘忍的真實,勝過任何完美的假象。吳某多年前曾聽一個朋友說過:


    “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裏麵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


    “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麽?


    “另一個朋友聞言則說:然而既然有幾個人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他聽後說:是的,我雖然自有我的確信,然而說到希望,卻是不能抹殺的,因為希望是在於將來,決不能以我之必無的證明,來折服了他之所謂可有。


    “我相信對於許先生來說,他想要得不過是打破幻夢和假象,透過現實的殘酷之後,綻放出的那一絲希望。


    “這樣的人,是個生活上的傻子,戲文上的愚癡,王爺何必跟他一般見識,饒他一條狗命也未嚐不可。”


    “先生之言盡管有理,但孤王心意已決,此人仍是決不可留。淩雲之木最初也曾埋沒雜草,出於蓬蒿,燎原之火本源卻在微末之端,星點之中。


    “滅火不如防火於未燃,斬草務必除根於其後。再說這段故事就此結束,也未必就是壞事,先生請勿在多言。”


    吳極聞言悵然若失,緩緩起身走到包間窗戶前,雙手推開窗戶,天上一彎新月細長如鉤,旁邊散落著淡星幾點……


    “王爺,古語有雲:上天有好生之德,人當效之,網開一麵,不絕珍禽異獸。南張一麵,放南山之鹿,北張一麵,放灃濱之麋。


    “王爺若是能抬手開恩,放他一命,吳某今晚願與王爺共效玄德諸葛之舉,同寢縱論……徹夜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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