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聶一凡捏著四份新兵資料,取了鋼印,結結實實地蓋了在上麵。蒼生,霍克白·沙蒙,封恬,格倫·鄧菲,他疲憊地掃過這幾個人的姓名,然後單獨抽出了封恬的申請書,將其他三份放進了抽屜裏。


    辦公室的門外,唐岩正兩手揣在兜裏,低著頭,無聊地輕輕踢牆,偶爾有路過的軍官會跟他搭上一句話。


    聶一凡出來時唐岩才抬起頭,漆黑的眼睛清清淡淡地望過去。


    “等我?”聶一凡沒有停頓,手裏拿著文件袋順著長廊往外走。


    “你去哪?”唐岩跟在他後麵。


    “去一趟工房。”聶一凡頭也不迴道,隨後他腳步一頓,從懷裏抽出工整的信封,轉身遞給唐岩:“本來打算往科學院跑一趟的,剛好你在這裏,喏,你的遺書。”


    唐岩兩指夾過,無所謂道:“這種東西,丟了就行了。”


    聶一凡沒說話,直接轉身走了,唐岩看著挺拔的背影,沉默地跟著他。


    晚上九點,工房的講室還在授課,聶一凡過去輕聲打斷技師們的學習,在門外跟黑板前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招了招手。


    “有事嗎,聶少校?”老人手裏還捏著粉筆,被粉塵染成白色的手指把滑落的眼鏡往鼻梁上推了推,講室內不少技師都紛紛探頭往外看。


    “不好意思,打擾您上課了,教授。”聶一凡把文件袋遞過去,“這是封恬的申請書,軍方這裏我已經蓋好章了,您蓋過章後就可以備檔了。”


    “哦,是封恬那孩子。”教授接過來拆開看了一眼。


    講室中間的一排靠窗位置,封恬正趴在桌子上,他的位置剛好能看到門外的情況,也能看清聶一凡臉上掩藏不住的倦意。


    聶大哥他,現在在想什麽呢?


    封恬枕著自己的臂彎,用筆尖在筆記本上戳出一個個小黑點。


    潦草的談話後聶一凡辭別魏教授,離開工房。


    “一凡,”唐岩沉默良久,終於叫住他,“你知道破軍正在幹什麽吧?”


    聶一凡隻是頓住了腳步一瞬,隨後又馬上大步流星地走進前方的黑暗裏,什麽話也沒說,周身卻在唐岩發問的同一時間塌出一股令人喉頭緊縮的強硬來。


    “你知道對不對,你不去阻止嗎?”唐岩追在他身後。


    “你有空在這裏說廢話,不如迴科學院想辦法盡快解除我弟弟的休眠。”聶一凡聲音冷酷。


    “普利切特如果真的殺了王中校,你也會被牽連的。”唐岩說。


    聶一凡猛地停下腳步,他漠然地低頭看著唐岩,聲音帶著陰測測的狠意:“叫他王簡,他已經被撤職查辦了。第九區的總指揮,現在是我聶一凡,我想壓下這件事,沒人敢捅出去。”


    “我知道你因為聶意受傷的事在生氣,但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件事裏你摻雜了太多的私人感情,你是軍人,我求求你,理智點好嗎!”唐岩大聲衝他吼。


    “沒錯,我是軍人,”聶一凡冷冷地嘲諷:“可我弟弟不是,我可以為國家奉獻我的一切,唯獨我弟弟不行,那混蛋敢碰我弟弟,就得付出代價!”


    聶一凡把所有的感情都傾注給了他唯一的弟弟,唐岩再清楚不過了,他被聶一凡撇下,站在黑暗四合的地方無奈了良久,最終還是放棄了。


    這場戰役死了多少人他不知道,代價必然是難以想象的,破軍和政府軍均折損過半,軍方對王中校的自作主張所造成的後果還處於審查階段,政府軍麵對軍令如山隻能等待結果,但破軍必然是沒有這個耐性的。


    他們每一個人都衝動的化身,同伴慘死,沒有人會放過罪魁禍首。


    希望在和將軍簽訂的雇傭協議裏,有一條能袒護他們暗殺軍官這一行為的條約。


    唐岩孤寂地仰起頭,滿天都是沉默的繁星,密密麻麻。


    軍靴踏在地板上的聲音從醫院走廊的盡頭遙遙傳過來,聶一凡輕輕推開病房的門,走進室內幾乎要凝固住的安靜裏。


    聶意靜靜地平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要不是胸前微弱的起伏,他的狀態幾乎讓人覺得跟死亡無異。聶一凡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看到聶意這麽虛弱的樣子,他既心痛惶恐又束手無策。


    聶一凡在病床旁站了良久,蒼生一直守在病院,在深夜的現在終於支撐不住,趴在床沿睡著了,他不知熬了多久,身體累到連聶一凡進來了都沒發覺。


    “多久都可以,隻要你能醒過來。”聶一凡在聶意的額上摸了摸,痛苦地皺起眉,隨後他將一件大衣蓋在蒼生肩上,走出了病房。


    在神誌不清的時候,聶意總是斷斷續續的做夢,這個時候夢見的反而是更久之前的細枝末節,被打碎的杯子,隨意丟在沙發上的遊戲機,大哥做的酸菜魚,還有兇巴巴的指導員……


    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麽記憶猶新。


    真奇怪,好像少了點什麽。


    聶意醒來時甚至悠閑地打了個嗬欠,他舔了舔幹澀的唇,茫然地看著天花板,然後慢慢轉頭環顧四周。看樣子像是醫院,已經迴來了啊。


    床沿趴著一顆毛茸茸的腦袋,黑色短發被壓進臂彎裏,那人正睡得熟,唿吸輕不可聞。聶意溫柔地笑起來,伸手輕輕在那人柔軟的頭發上順毛摸了一下。


    那人倏地被驚醒,他抬起頭,驚喜地看著他,“聶意!”


    “啊!”聶意被他抬頭後露出的那張臉嚇了一跳,直往後縮:“林林林林遠?!怎麽會是你!”


    林遠激動地抓著他的手,“你終於醒了!”


    “放開!”聶意大力甩開他的手,到處看:“蒼生呢?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你該走了……”恰時房門被從外麵推開,蒼生剛踏進來一步,看清裏麵的情況後,冷漠的聲音戛然而止。


    聶意扭頭氣勢洶洶地怒瞪著他,為什麽昏迷後醒來看到的不是現任而是前男友!


    蒼生還呆愣地站在門口,怔怔地看著聶意。


    “你愣什麽呢,還不過來。”聶意嚷道。


    蒼生終於迴過神,大步跨到他身邊,表情緊張又驚喜,他單手將聶意的劉海掀上去,俯身將自己的額頭貼在他的額上,著魔般抽笑著,要瘋不瘋。極近的距離讓聶意驚訝的看到了他眼中若隱若現的淚光,蒼生勾著聶意的脖頸將他擁進懷裏,什麽話也不說。


    聶意被他勒得差點叫出來,他十分不解風情地推搡著蒼生,“放開我,你要勒死我了!”


    蒼生一言不發,緊緊抱著他,懶得理會他的掙紮。


    聶意掙不開也就慢慢順從了,他無力地趴在蒼生肩上,雙眼亂瞟,最後放在了林遠身上。


    林遠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尷尬處境,看著聶意,輕聲道:“你醒了就好,那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哦,再見。”聶意毫不挽留地跟他揮爪。


    林遠走了出去,聶意剛揮了沒兩下,蒼生就把他的爪子給塞進了懷裏。


    “抱夠了沒有,我想上廁所。”聶意咕噥道。


    蒼生這才鬆開他,抑製不住地亂笑,跟抽風一樣,把聶意嚇得夠嗆。


    “你怎麽了啊?”聶意驚恐地看著他精神不正常的樣子,“別笑得這麽恐怖啊……”他忽然注意到蒼生穿著短袖,現在不是冬天嗎……聶意皺了皺眉,緩緩問道:“那個,我睡了很久嗎?”


    蒼生慢慢理好他的頭發,低沉的聲音裏蒙著一絲愉悅的情緒:“七個月。”


    聶意:“……”


    “怎、怎麽可能!”聶意驚訝地在床上亂撲騰,“我感覺就隻是睡了一覺而已!”


    “你的確隻睡了一覺。”蒼生將聶意推倒,虛壓在他身上,俯身往他唇邊吻了吻。他的眼顏色濃鬱,漆黑的光澤裏隱約映出聶意一臉驚訝的模樣。


    七個月啊,那比他和蒼生相愛的時間還要長。


    聶意摸了摸蒼生的臉,忽然有點難過,“這麽久你都在等我醒過來,一定很痛苦對不對?”


    蒼生勾唇一笑,又溫柔又邪氣,他摩挲著聶意的唇,看著他的眼,“比起麵對你隨時都會離開的恐懼感,等待已經是你留給我最簡單的事了。”


    聶意驀地有點臉紅,把頭扭向一邊,“少俠,七個月不見你講情話的技能提高不少啊。”


    蒼生笑著將他扶起來,“不是要上廁所嗎?”


    “哦!對!”聶意這才想起來還沒解決的生理問題。


    他躺了半年多,兩腿都有不同程度的麻痹現象,完全走不了路。蒼生去把日理萬機的唐岩給逮了過來,對於聶意的蘇醒唐岩倒是沒有過多反應,檢查一遍後立刻叫他收拾收拾滾迴家去,給醫院騰出間病房。


    “大哥跟若琳呢?”聶意叼著袋裝酸奶無聊地翻著手裏病曆卡,把他雙腿都搭在蒼生腿上,時不時踹他一下試試力度。


    “聶一凡在軍區,若琳在學校念書,六點放課。”蒼生認真地給他揉腿。


    “教育製度都恢複了啊。”聶意感歎道。


    “恩。”蒼生說:“安全區擴大了很多,因為是陸路軍區所在,所以這裏更接近以前的社會環境。”


    聶意oh了一聲,想問問其他人的情況,又沒開口。


    蒼生從口袋裏摸出手機遞給他,“裏麵有聶一凡的號碼,給他打個電話吧。”


    “信號網絡也恢複了?!”聶意又驚又喜。


    他在通訊錄裏找到聶一凡的名字,撥了過去,響了很久才接通,聶意道:“大哥。”


    那頭哐啷一聲有什麽東西砸到了地上,良久才響起聶一凡慌慌張張的聲音:“小意?”


    “恩。”聶意笑道:“我剛醒,還在醫院,你在做什麽?”


    “哥馬上過去!”聶一凡吼完就切斷了線。


    聶意看了看手機,然後沒心沒肺地玩起了手機遊戲。


    “下來走走?”蒼生把手機抽走扔到一邊,把聶意扶下床。


    讓他揉了半個小時,麻痹感的確消除了大半,聶意在病房裏走來走去,聽蒼生說起現在的情況。r-r病毒已經蔓延全球,人類損失了大部分的家園,但經過一年的時間沉澱,雖然人口銳減,但目前形勢已經基本穩定,各國的安全區都在極速擴建中,幸存者的生活已經得到了保障。


    安全區內部是百分之百的零危險領域,但區域外,還是屬於喪屍的領土。時隔半年,喪屍的進化更為全麵,已經鮮少有失去思維的行屍走肉出沒,它們更多的是保持人類的外形,以完美的偽裝捕食人類。


    “唐岩那個煙霧炸彈,不是很有用嗎。”聶意一臉天真道:“每天讓轟炸機出去炸幾個迴合不就行了。”


    “那隻能說是摧毀喪屍,而不是徹底殲滅r-r病毒。”蒼生牽著他的手,在病房瞎溜達:“隻要人類接觸到病毒,還是會變成喪屍,這就是r-r病毒的繁殖方式。”


    兩人正說著話,房門被突然推開砰地砸在牆上,把聶意嚇了一跳。


    聶一凡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外,他滿頭汗地衝進來,把聶意抱在懷裏又揉又捏,問蒼生道:“唐岩怎麽說?”


    蒼生道:“醒了就沒事了,不會再有什麽後遺症,馬上就能直接出院。”


    聶一凡一路跑過來,還在急促喘氣,他摸了摸聶意的頭發急匆匆道:“哥馬上得迴去了,就過來見你一麵,晚上才能迴家,乖乖的,哥走了。”


    聶意全程還沒來得及說話,聶一凡風一樣的來去迅速,就剩下聶意兀自淩亂。


    “大哥是……”聶意表情怪異:“升官了?還是我看錯了?”


    剛才匆匆一瞥,少校軍銜已經被換成了上校軍銜,軍方的製度應該很嚴格才對,四年一級的製度也改了?


    “升官了。”蒼生在病房收拾東西,準備帶聶意迴家。


    跟蒼生一路閑聊,聶意才知道蒼生跟霍克白還有格倫也入了特戰部隊,三個月前蒼生升了中士,這下算是聶一凡的部下了。封恬則自主申請進了工房,研究設計軍工設備。


    “大家都有事情做啊。”對於沒有找到跟自己一樣無所事事的同伴,聶意表示很失望。


    他關上車門,站在門前伸了個懶腰,推門走進去。


    “你也有事要做。”蒼生把空調摁開,進廚房給聶意端了杯溫水,“等你身體痊愈了,再去念書吧,念你原本的專業,社會正需要你這種高材生。”


    “嗯。”聶意灌了半杯水進肚,叫屈道:“蒼生生,我肚子餓。”


    蒼生麵無表情:“粥。”


    聶意抗議道:“我想吃肉!”


    “你暫時隻能喝粥。”蒼生態度強硬,進廚房給他熬粥。


    聶意不爽地扁扁嘴,摁開電視瀏覽頻道。他沒有離開很久的迴歸感,好像隻是睡了一覺,睡夢中被誰偷走了七個月。


    蒼生端著粥出來時冷冷道:“把腳拿下來。”


    聶意立刻乖乖地把搭在茶幾上的腳放了下來。


    家裏有一隻碩大的灰色兔子,聶意還記得這隻兔子,是若琳的朋友送的,若琳一直養到現在。聶意捏著一塊胡蘿卜蹲在籠子前逗兔子玩,蒼生在廚房洗碗。


    片刻後蒼生擦幹手走出來,準備和聶意去接若琳放學。


    “伊萬最後,有抓到嗎?”聶意在副駕駛靠著窗,閉上眼睛感受夏日濃鬱的陽光傾瀉在皮膚上。


    “科學院有兩隻‘伊萬’研究體,不過‘伊萬’現在是個概念,跟你口中的伊萬是不一樣的。”蒼生柔聲說:“別再想以前那些事了。”


    “哦。”聶意懨懨道:“伊萬也說過,他死了,還會有別的伊萬出現。種族鬥爭,會很漫長對吧?”


    蒼生沒迴答,他伸手揉了揉聶意的頭發,“別想了。”


    “若琳,你今天要不要去我家?”放課後小玉跟若琳並肩下樓。


    “不了。”若琳抓著挎包帶子,憂心忡忡,“今天我哥哥迴來了,我得跟他迴家,不然他肯定又要睡在醫院,休息不夠萬一以後出任務發生什麽意外怎麽辦。”


    “嗯,那我先走了啊,我媽來接我了。”


    “好,明天見。”若琳跟小玉在教學樓下分別,她的頭發剪短了很多,超長的馬尾不見了,換成了齊劉海的妹妹頭,青春無敵,眉宇間卻沒有這個年紀應有的活力四射。


    愁眉不展幾乎快成為若琳的習慣表情了,她走進陽光下,下意識地微微眯起眼睛。


    若琳站在樓下,茫然地看著前麵。


    聶意熱得不斷撩襯衫唿唿扇風,他終於在茫茫的製服中看到了若琳,興奮地衝她揮手,“若琳!我跟你說,我看到旁邊有家冰淇淋店,你快點過來啊,我們去吃!”


    然而若琳隻是站在原地,遠遠地看著聶意,沉默地掉金豆豆,憋了幾秒後終於忍不住哇地一聲爆發了,哭得滿臉豆花,頻頻惹人注目。


    若琳扔下書包,小炮彈般朝聶意衝過去,直接一頭紮進他懷裏,抱著他腰哇哇大哭。


    聶意一臉傷腦筋的表情抱著她:“你們兄妹怎麽迴事啊,一個笑個沒完,一個哭個不停。”


    蒼生沉默著微笑,一手輕輕搭在聶意肩上,一手摸了摸若琳的頭發。


    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刻了。若琳邊哭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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