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裏搭著幾個為傷兵準備的簡易帳篷,霍克白指了方向後,蒼生朝格倫所在的帳篷走過去。


    天氣幹冷,營地裏到處都是一身血香的兵們來迴走動。蒼生掀開帳篷,紅發的美國青年正屈著一條腿倚在一邊,臉上微有癡色地看著手機發呆。


    聽到動靜後格倫轉頭看了一眼,輕笑道:“就知道你丫沒死。”


    他身上血跡斑斑,野戰服也破爛不堪,小傷已經在疫苗的作用下愈合,唯有右腿的骨折還在迴血中。


    他的手機屏幕亮著,壁紙是一個清秀的中美混血男孩,蒼生心下了然,淡淡道:“想你弟了?”


    “算是吧。”格倫收起手機,神色落寞:“我在想,你死了聶意至少還有個家大業大權勢大的親哥,可我要是死了,幺兒該怎麽辦。”


    “羅森會負責撫養他的。”蒼生一點都不會安慰人,語氣硬邦邦的。


    格倫哈哈大笑了一會,往蒼生肩上捶了一拳。


    兩人忽然就這麽靜下來了,格倫不知道在避難所裏遇到了什麽,搞了一身傷不說居然開始有這種消極思想了。而蒼生自從在聶一凡的背上醒過來後情緒就不太對勁,兩人各自若有所思,格倫必然是在想遠在安全區的弟弟,而蒼生在想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蒼生在這種嚴寒中失血過多,血液集中供暖不足,讓他一整天都有點精神恍惚,神色怠倦,他借著格倫的帳篷躺了一會,結果直接睡了過去。


    嚴重失血使他控製不住地發抖。


    又是晚上,月上樹梢。蒼生醒來的時候身上蓋著一堆血氣衝天的野戰外套,他幾乎都能一一辨別出來,霍克白的,格倫的,走火的,羅森的,幾乎都把他埋了。


    蒼生從外套堆裏爬出來,揉了揉快凍僵的臉走出去。


    營地中心燃著篝火,雪都被清掃光了,有人枕著槍席地而睡,一個個都是極度疲憊。


    希科正接過羅森遞過來的熱水,看到蒼生緩慢走到火光中時,瞪大了眼睛,然後手裏盛滿熱水的罐子哐啷掉在了地上。走火直接讓熱水濺了一腿,嗷嗷慘叫起來。


    “你他媽不是說遊隼死了嗎!”希科一拳搗在凱撒的肚子上再一次將他揍翻。


    “我操!我真的看到他趴在雪裏沒唿吸了!”凱撒跪在地上狂咳,轉而驚訝地看著蒼生:“你脖子噴血噴成那樣都沒死啊!”


    “應該是動脈輕微破裂,在血流光前及時被疫苗修複了。你感覺怎麽樣?”聶一凡曲起一條膝蓋席地而坐,他看了蒼生一眼,神色怪異,好像很不習慣在沒有聶意的潤滑下跟蒼生和平相處。


    蒼生懶得理他們,自然也沒去理聶一凡,他看到之前失蹤的人都迴來暗暗鬆了口氣,也沒怎麽說話,徑自往一邊走,淡淡道:“我去守夜。”


    希科跟凱撒對視一眼,彼此心裏都有點奇怪,蒼生的表現跟平時不太一樣,但又說不出哪裏不一樣。


    另一邊霍克白倚著樹幹,懷裏抱著剛睡著沒多久的封恬,手中鼓搗著封恬留在平板電腦上的複雜電路解析,看看能不能憑自己在這方麵的微薄知識給他減輕點負擔,但看了半天他也沒看明白。


    有一個特種兵走過來,小聲說:“快兩個小時了,能讓技師繼續修嗎?我們困在這裏越久越危險。”


    霍克白陰鷙地瞪著那個兵,“他有夜盲症,晚上看不見。再說忙了一整天還不能休息一晚了?他是人,不是機器,要修你自己修。一邊去!”


    那特種兵讓霍克白噴了一臉毒液,撓撓頭,也不太好意思把剛睡著的封恬喊起來。封恬白天的忙碌和焦慮所有人都看在眼裏,自然明白他心裏所感受的龐大壓力,最終特種兵還是走了。


    霍克白心疼老婆,一手繞在封恬膝彎下將他打橫抱起來,送他到帳篷裏睡覺。


    蒼生在夜色下禹禹獨行,他離開營地,站在一個製高點窺著遠處一望無垠的蒼茫白雪,眸子漆黑得仿佛裏麵鎖著一個夜晚。


    他吹了一會冷風,然後一手撐著地盤腿坐下來,抽出靴子裏的叢林王軍刀拿在手裏把玩。已經忘了這把刀是怎麽來的了,買來的還是搶來的,軍刀和槍械永遠都是消耗品,蒼生往往都是用完了就扔,壞了修都不修照樣扔。以前在哥倫比亞的時候,一把三十萬美金的高精狙不過是撞針出了點小問題,蒼生也是二話不說就給扔了。


    這把叢林王原本他給了聶意,讓他拿著防身,在安全區時臨走前聶意又還給了他,然後他用這把刀捅死了一個無辜的女孩。


    蒼生麵無表情地低著頭,拇指摩挲著刀柄上防手滑的繃帶,似乎還能感覺到聶意握著時的體溫。原本雪白的繃帶讓血染得發黑,肮髒不堪,蒼生還能迴想起聶意給這把刀纏繃帶時那一臉認真的表情。


    他忽然很焦躁,拽著死扣狠狠一扯,將那些肮髒的繃帶扯得七零八落,一張塞在裏麵的小紙條也輕輕飄了下來。蒼生微微一怔,撿起那張紙條展開,上麵是聶意留下的一行小字:你現在在幹什麽?你想我了嗎?你還沒走,可我已經在想你了。


    蒼生茫然地發了會呆,然後小心翼翼把紙條收好。


    他想把聶意攬到懷裏狠狠地揉兩把,看著他紅著眼睛的樣子抗議。


    蒼生有一瞬間的恐慌,好像整個崩壞的世界都是虛構的,當黎明來臨,他還是在哥倫比亞那個半山腰的別墅裏檢查標配準備出任務,去突尼斯,阿爾及爾,亦或是伊拉克。而聶意呢,他也許會在大學圖書館裏陽光明媚的窗邊翻一本夏目漱石的小說,或是聽著音樂靜靜小睡,旁邊陪著正在癡癡數他睫毛的林遠。


    他就是槍林彈雨中的一片陰鷙剪影,一輩子也不可能和聶意這樣活在光明中的人有交集,他這麽卑劣,得不到聶意,也配不上聶意。


    打斷蒼生近乎自虐的沉思是羅森踩著積雪的腳步聲,他走到蒼生身邊蹲下道:“你該好好休息,疫苗不能影響到骨骼造血的速度。”


    “你和聶一凡商量出什麽了?”蒼生不答反問。


    “那小鬼要打阻擊,我也猜到了,他是軍官,為國家負責做這個決定是必然的。”羅森望著遠處的月亮抽著煙,滄桑的聲色拖得無盡綿長:“而我,得為你們這些小崽子們負責。”


    蒼生問:“你要走?”


    羅森道:“還在考慮。”


    “留下來,彼此生存的幾率更大,如果聯絡不上中心你又帶著破軍撤退,我們就算能殺盡俄軍也會被喪屍圍死。”蒼生皺著眉,情緒略顯焦急。


    “我們?”羅森將煙蒂摁熄在雪裏。


    蒼生認真道:“我不會跟你走的,霍克白和格倫也不會。”


    “你們這幫讓愛衝昏頭的兔崽子,愛能吃嗎?”羅森很不以為意。


    “不能,但它能讓我活著,”蒼生摩挲著聶意留下的紙條,輕聲說:“你隻能讓我不死而已。”


    蒼生在羅森說話前扯開領口,從脖下拽出一根銀鏈子,上麵墜著他的士兵排,他遞給羅森,“我要退出破軍。”


    羅森失笑:“我撫養你長大,花了無數金錢和精力,你翅膀硬了要飛,我能說什麽?”


    蒼生垂下視線,聲音裏帶著悲愴:“我想給我自己還有若琳一個家。”


    羅森怒道:“我不是你的家人嗎!”


    “你是,但我無法再繼續跟你生活在一起。”蒼生咬牙道:“我想加入政府軍,以報效國家為名配得上聶意的幹幹淨淨!你永遠都不會懂!”


    羅森揚起手,狠狠抽了蒼生一耳光。


    他這一巴掌狠烈,蒼生被他打得腦內轟鳴。


    “報效國家?放你媽的狗屁!”羅森的吼聲中氣十足,“國家為你做過什麽!你忘了你母親是怎麽死的嗎!”


    “羅森,我很感激你在我小時候救若琳一命,”蒼生說:“我也為你效力了十多年,我錯過了若琳生命中無數的第一次和她整個童年,我不想再錯過聶意,我也不想再卑劣下去成為聶意人生裏的一個汙點。我想光明磊落的和他在一起,就這麽簡單。”


    “兔崽子。”羅森罵了一句。


    “你要走我不攔著,等有一天你老得扣不動扳機可以迴來找我,我會給你養老送終。”


    羅森重新點上一根煙,冷冷地哼笑一聲:“你的追求是跟另一個兔崽子葬在一起,而我的追求是死在戰場,死在敵人的手裏,老子才不稀罕你的養老送終。”


    “拉倒。”蒼生說。


    羅森一手在蒼生肩上猛拍,眼神凝重,“算了,老子養你十多年,也養夠了。你記住,老子羅森·普利切特是你爸,你生兒子要管我叫聲爺爺。”


    蒼生板著臉道:“聶意沒那功能。”


    當晚審問完那個狙擊手後,聶一凡就帶著一個小隊試圖潛入小鎮打探消息,指揮權落在羅森手裏,羅森直感歎這少校心是有多大,明知道自己還處於內心動蕩中還敢把指揮權交給他。


    好在和蒼生暴力夾雜的促膝長談一番後,羅森收下了蒼生的士兵牌,似乎也下了決心參與這場阻擊戰。


    聶一凡出去了整整一晚,期間營地也不算安靜,喪屍們總是一*來襲,羅森意識到這群熊玩意似乎意圖耗盡他們的彈藥,一聲令下,全員拔刀。


    墜毀的武直無法運走,他們隻能圍繞著武直為中心死守這片營地,抵擋喪屍,為封恬爭取更多的時間。封恬忙得團團轉,指尖在複雜的各種電路中磨出血,霍克白看在眼裏心疼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翌日下午,封恬終於架起了和中心的通訊,羅森報告情況請求支援,得到了三小時後支援部隊就會趕到的迴應,全員的生存希望徹底被封恬點燃。


    “你是英雄。”霍克白磨蹭著封恬的耳邊,親昵說道。


    封恬困得要死,往他懷裏鑽:“快貢獻出你的懷抱讓你的英雄好好睡一覺。”


    俄羅斯人躲在小鎮裏死活不出來,喪屍倒是一群一群往外湧,聶一凡不敢貿然闖進去,熟悉周邊地形後迅速撤退,迴去和羅森交換情報。


    他們打破了“被圍困”這個咒語般的禁錮,隻等支援的部隊趕到,有怨抱怨有仇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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