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撕裂了。


    盡管衰退九千多年,盡管已經在劈開行星的過程中產生了一次損耗,真神的力量仍然恐怖絕倫,它在這個由支離破碎的曆史殘片所堆積成的世界中蟄伏至今,始終未曾真正固化下來,而當同源的神力與它共鳴的一瞬間,它所積累的所有能量便在眨眼間四散迸射。


    那道橫亙在時空結構體中的蒼白裂隙驟然擴大,並扭曲成各種駭人的形態,裂隙周圍的細微龜裂紋就好像活過來一般開始向著四麵八方蔓延,裂隙所到之處,不管是物質還是能量,甚至空間本身都立刻湮滅粉碎,化為最基礎的信息元。這片本就混沌不堪的空間在神力風暴的肆虐之下更加混亂,那片無止境的雲海中卷起了數十公裏高的風暴,神力奔流時卷起的一點點餘波便在這些風暴中製造出了數以億萬的雷霆閃電,而在這樣恐怖的力量麵前,不斷蔓延、上浮的時空結構體終於第一次停止了增長。


    郝仁以肉眼便可觀察到戰場邊緣出現了大麵積的“塌陷”,那裏的空間中好像憑空出現了無數質量超強的引力源,在神力風暴掃過的地方,光線不自然地彎曲、堆疊起來,形成各種各樣光怪陸離的帷幕,而在帷幕中,可以看到大量被瘋囂之力汙染的戈爾貢星艦以及其它紀元的飛船、士兵、建築物都紛紛瓦解。


    “時空結構體停止增長,轉入瓦解階段……”輔助ai沒有感情,隻知道生硬地匯報它所收集到的情報,“神力風暴強度在高速衰退,預計三分鍾後越過平衡點……”


    僅憑著莉亞在這層時空中留下的神力餘波當然不可能一勞永逸地摧毀這裏的一切,但對郝仁而言,這種程度的大boom就已經足夠了。


    肆虐的神力掃清了戰場邊緣的一切,不但阻止了時空結構體的繼續增長,也一並壓製了那些被腐化的古代艦隊的“上浮”速度。


    “進攻的時機到了!”薩拉曼的聲音在守護者艦隊的指揮係統中怒吼著,“為了母親!為了眾生!”


    “為了母親,為了眾生!”


    一度被壓製著連續後退的守護者艦隊迸發出全部的怒火,無以計數的高能光束與飛彈灑向那些從神力衝擊波中幸存下來的腐化殘響,混沌的赤色雲海驟然被戰火點燃。


    無人機軍團也完成了新一輪的湮滅長矛充能,隨著開火指令下達,上百道刺眼的白色光束從軍團陣地中迸發出來,刺穿了無盡的混沌雲海,並緩緩移動著在戰場上切割出一道道空間崩裂的紋路。


    戰場上方的空間卷曲起來,呈現出虛假的星空,那些變異、碩大、瘋狂的群星是宇宙滅亡時噩夢般的記憶,在神力衝擊波的後續影響下,它們搖晃著,震顫著,隨後紛紛墜落。


    而在戰場下方,那無盡的雲海終於被衝開一道道裂口:當時空結構體的穩定性降低到極點,神力共鳴強烈到極點之後,分割這個世界的那層屏障也不再穩固,深層世界和表層世界出現了細小而短暫的通道,郝仁望向外部監視器傳來的畫麵,他看到拉赫瑞恩的雲與山,被戰火覆蓋的大地,以及一座黑色的城池,一支正在挺近的軍隊。


    ……


    暴雨稍有減弱,但始終未曾停歇。


    暴雨中作戰不是明智之舉,若是在正常的戰場上,麵對正常的敵人,一個正常的指揮官絕不會選擇在暴雨傾盆中去進攻一座堅固的城池。


    然而康斯坦絲知道,自己別無選擇,這個世界也別無選擇。


    暴雨是不會停的,它並非自然界的現象,而是這個世界走向瘋狂時的體現,機會則隻有一次,能夠站在“湮滅”之力的巢穴前,並對其發動直接進攻的機會,隻有一次。


    這是在無數時光泯滅,紀元交替,湮滅輪迴中,從第一紀元伊始直到今天為止的唯一一次機會。


    一頭垂死的腐化怪物嘶吼著從雨中衝了出來,那猙獰醜陋的麵孔已經完全看不出人類的特征,甚至其身上也再無半點人類肢體的跡象,隻能看到它的外皮上掛著一點點金屬的殘片,顯示它可能曾經是一名黑劍騎士,亦或者是帝國兵團的成員。


    康斯坦絲抬手,揮劍,強大的魔力聚焦在劍刃上,迸發出比斷劍騎士的光刃還要強大的力量,怪物沒有撲到她麵前便被一劍分成兩半,在雨幕中化為漫天的煙塵。


    “繼續前進!警戒側翼!夷平所有遮擋物——包括你們看到的每一座民居!”


    “怪物可能從任何地方冒出來!”


    遠方在傳來小隊指揮官的吼聲,他們的聲音穿透了雨簾,而時不時響起的一陣陣炮聲與爆炸則在空氣中振蕩出一道道肉眼可見的衝擊波紋,帝都古老的房屋被燃晶大炮摧毀,充滿曆史與榮耀的城市雕塑與塔樓也在戰場魔法的轟擊中轟然倒塌,而那些倒下的,無一不是康斯坦絲從小看著長大的事物。


    今天,在這一天之內,它們全都會煙消雲散。


    那些巨人就在城外,與他們所效忠的那個“小女孩”一起遠遠地眺望著這片戰場——就像恪守著某種古老的信條,以一種儀式般的莊重旁觀著這場戰鬥。


    而士兵們對此則沒有任何疑問與抱怨。


    又一頭怪物被康斯坦絲斬成兩半,她的另一隻手則釋放出一道閃電,救下了一個因腳步不穩而倒在地上的北境戰士。


    她凝視著眼前這座在戰火中慢慢毀滅的城市,腦海中仿佛又出現了莉亞對自己說的那些話。


    “你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麽?關於那些輪迴的真相……


    “它們並非什麽詛咒,也不是這個世界的惡意,而是先祖文明留給你們唯一的遺產,是他們付出巨大代價之後,從末日與災厄口中搶奪下來的僅有希望。


    “在你們戰鬥的時候,另外一片戰場上也在爆發戰鬥……”


    一聲隆隆的巨響從天空傳來,甚至連永不停歇的暴雨在那一刻似乎都減弱了幾分,士兵們發出驚唿,康斯坦絲也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她看到雲層裂開,一個混沌、汙濁的時空出現在天上,無數戰艦正在那個時空中廝殺。


    這一次,她不是通過神力共鳴看到了另一層世界的景象,而是因時空撕裂導致兩層世界發生了交互,因此不止她能看到天空的異象,普通士兵也能。


    “不要在意天空!”她大聲吼道,魔力加持下的聲音響徹整片戰場,“繼續前進!”


    “繼續前進!”“繼續前進!”


    各級指揮官迅速維持了秩序,康斯坦絲眼前卻仿佛浮現出莉亞那略帶著憐憫的麵容。


    她聽到莉亞的聲音又在自己腦海中響起:“……可是,康斯坦絲,你知道麽?你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傳承者,或者說,你不是一個正常的傳承者……”


    她近乎本能地抬手揮劍,格擋住了一隻漆黑利爪的襲擊。


    “在知道你能夠以類似黑劍騎士傳輸意識的方式在十幾個克隆體之間跳轉之後,我對你產生了一點點興趣,而且我們知道你那不同尋常的誕生方式——你是在兩百多年前,被伯倫丁皇帝從一片熔岩湖中帶出來的,你既不像短壽的傳承者一樣有正常的父母,也不像長壽的傳承者一樣來自上古……”


    那有著漆黑利爪的怪物倒下了,在暴雨中,他的身體迅速升騰消散,而他的麵孔則在最後一瞬間還原成了人類的樣貌,那是一個相貌平平的男人,一個無名的帝國士兵。


    他甚至還對康斯坦絲笑了一下,笑容中帶著仰慕。


    就像很多帝國士兵與騎士在覲見公主時露出的表情一樣——雖然他們總會努力隱藏起來,但康斯坦絲總能第一時間發現。


    康斯坦絲抬起頭,看到皇宮已經出現在眼前,那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看著那熟悉的高牆與一座座尖塔,她發現自己的心情比預想的還要平靜。


    身邊的戰士們已經個個帶傷,跟著自己一同衝進城中的斷劍騎士也隻剩下了一半不到,大量士兵在後方形成防線,抵擋著不斷反撲過來的怪物,在暴雨所形成的水幕中,那些身影顯得格外遙遠。


    一路上倒下的士兵大多是自行了斷的——在被湮滅爪牙攻擊受傷,或者體力不支掉隊之後,幾乎所有士兵都會自我了斷,他們會激活自己身上攜帶的符文石,將自己炸的粉身碎骨。


    這樣,敵人的數量就不會增加。


    皇宮的大門敞開著,裏麵安靜的有些異樣,在城市其他地方隨處可見變異的怪物,但在這湮滅源頭盤踞之處,一切卻安靜的仿佛一片淨土。


    康斯坦絲深吸一口氣,她的腦海中再次響起了那個雖然略帶稚嫩,但卻莫名讓人信賴與安心的聲音:“康斯坦絲,我檢查了你的靈魂——在你沒有察覺的時候檢查的。你知道為什麽你可以那麽輕鬆地在十幾個克隆體之間傳輸意識,而沒有絲毫的不適與遲滯麽?


    “因為你的靈魂是人造的。”


    查理曼穿過雨幕走了過來,他身上冒著蒸騰的熱氣,手中提著那把舉世聞名的伊蘇聖劍“烈陽”,他看著康斯坦絲,臉上較之前多了更多的沉穩:“裏麵好像有古怪,我們可以先……”


    康斯坦絲揮手打斷對方:“我先上,其他人跟著我。”


    沒有任何疑問與遲疑,查理曼立刻開始整頓自己手下的士兵,斷劍騎士們和北境戰士們也紛紛聚集起來,在康斯坦絲身後與兩翼結成行進式防禦陣列。


    “康斯坦絲,你的靈魂由大量碎片與記憶拚接而成,那些記憶就是你所知的‘傳承知識’,而組成你靈魂的碎片則應當是來自那些真正的傳承者。


    宮殿中靜的出奇,走過大門的時候就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這裏沒有任何怪物,也看不到任何血跡與戰鬥過的痕跡,但每個人都能感受到,那黑暗可怖的力量就盤踞在這裏。


    在每一條走廊,每一扇門後,每一盞燈下,都浮動著不詳的黑暗陰影。


    “如果我們的猜測沒錯,康斯坦絲,製造你靈魂的人應該就是你的父親,而你誕生之處的那片熔岩湖,多半也是伯倫丁為了抹消痕跡所做,而他這麽做的目的……恐怕是因為真正的傳承者已經隻剩下他一個了。


    “他創造了你,給了你傳承者應有的知識,並告訴你傳承者的使命,但你那些輪迴的記憶其實都是虛假的,你真正誕生的時間就是兩百年前,你所真正經曆過的人生……也隻是這兩百年而已。


    一路暢通無阻地踏入正殿,康斯坦絲看到了那個坐在王位上的身影,就和記憶中的一樣,他坐在王座上,身上卻仍然穿戴著全套的甲胄,甚至連麵孔都隱藏在厚重的麵甲之下。


    除此之外,大殿中沒有任何侍衛與官員。


    龍魂皇帝伯倫丁就這樣孤身一人坐在那裏,在康斯坦絲與她的戰士們到來之前,整個皇宮中也隻有他一人而已,就如他在這世間的身份——唯一的,最後的傳承者。


    也是這個紀元中最孤獨的帝王。


    作為湮滅之力在這一紀元中的載體,所有變異怪物的根源,伯倫丁身上卻似乎並沒有發生任何肉眼可見的變異,最起碼他那身甲胄讓他看起來還有著仿佛人類一般的形體。


    可是每個人仍然忍不住握緊了武器——因為從那身黑暗深沉的盔甲中,傳出來的是比此前任何一隻怪物都要恐怖的、極端瘋狂與壓抑的氣息。


    康斯坦絲靜靜地注視著王座,她知道自己的父皇已經不在了,那身盔甲中所容納的,唯有空洞與狂亂而已。


    在她的注視中,那披覆著鎧甲的身影慢慢站了起來,“它”一步一步走下王座,鋼鐵摩擦之間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而從那鎧甲中所傳出來的聲音要比鋼鐵的摩擦聲更加刺耳可怖:“啊,你來了,我最最親愛的女兒……你來這裏,所為何事?”


    康斯坦絲微微揚起長劍,走向那怪物:“加冕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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