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的時候,這座陳舊而臃腫的中世紀城市也仿佛被重新注入暫時的活力,在陣陣牲口的嘶鳴和車輪碾過石子路的嘎嘎聲中運轉起來,陽光掃過城市高聳的城牆與塔樓,再照亮鍾樓上那些亮晶晶的玻璃窗格,為教堂和城堡的尖頂鍍上一層金黃,最後落在那些破破爛爛、低矮雜亂的貧民窟裏,仿佛要將這座城市最惡臭的部分烘幹一樣暖洋洋地烘烤著鱒魚巷和黑街區的臭水溝。


    城市各處封閉了一夜的許多閘門開始吱吱嘎嘎地開啟,穿著藍白色罩衫的士兵們耀武揚威地站在被稱作“牧馬人大門”的內城大門前,看著那些彎腰駝背、恭敬地佝僂著腦袋的外城區居民穿過這座大門,去內城區的市場和雜耍人廣場上討生活。在人流之中,偶爾可以看到大到誇張的大篷車搖搖晃晃地從街道上駛來,大篷車的車頂上坐著穿上了花花綠綠衣服的吉普賽女人,士兵們難免會刁難這些車隊一番,通常是索取幾枚錢幣,或者在那些吉普賽姑娘身上討點無傷大雅的便宜。沒有人會對此發表意見,因為就連鱒魚巷裏的乞丐都知道,這些吉普賽人是文明社會之外的野蠻生物——能讓他們的大車進入城市就已經是地區主教和領主大人所施舍的天大恩惠了,如果不是繳納了足夠的保護金,這些吉普賽人恐怕在進城之前就已經被當做黑魔法的爪牙統統吊死在城外了。


    他們在這座城市裏受到的任何刁難其實也是“保護金”的一部分。


    莉莉和郝仁也混在人群中,他們帶上了兜帽,一路低著頭,偽裝成兩個剛從鄉下進入城裏的農戶,以掩蓋他們過於明顯的東方人特征。這種偽裝著實簡陋,甚至隻要有個盡職盡責的士兵過來看一眼就能看出問題,但很顯然,守衛閘門的士兵中並沒有如此盡職盡責之人,他們隻是裝模作樣地站在城門口而已,主要作用是顯示城主的威嚴,以及勒索那些看上去有些油水可撈的外地人和小商人。


    內城區比外城區明顯繁華很多,而且建築也更加整潔華美,隻是在郝仁看來這種進化也著實有限,經受過現代城市甚至異世界風景的洗禮之後,他已經很難對這個時代的人造建築物產生什麽震撼之感了。


    一路放開精神力感應,再加上莉莉那對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的靈敏耳朵,二人在這座陌生城市中飛快地收集著需要的情報,進退之間絲毫看不出外地人的局促之感。沒過多久,他們就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位於內城區邊緣的一座小廣場。


    這座廣場明顯不是個舉行集會慶祝的地方,幾個打著哈欠的士兵守在廣場周圍,不讓普通人隨意靠近,而他們所守衛的東西就在廣場中央:那裏立著一座駭人的絞刑架以及兩個黑乎乎的石柱,石柱上被熏黑的痕跡以及用來固定繩索的扣環說明了它們的作用:火刑柱。


    火刑柱周圍的灰燼已經被清理幹淨,但絞刑架上卻還吊著一具男性屍體,那具屍體駭人地在空中搖晃著,一身破破爛爛的麻布衣服包裹在他幹癟瘦弱的四肢上,看上去被吊死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嘩……難怪這個年頭隔三差五就有瘟疫,”莉莉吐著舌頭小聲嘀咕,“吊死人之後就直接把屍體往這兒一掛,等放下來的時候各種病菌都已經在這兒繁衍出祖宗十八代了吧?”


    “展示受刑者是統治者維持秩序的手段,起碼在這個年代是這樣,一個囚犯有時候要被吊十幾天,甚至要一直在絞刑架上掛到繩索自然斷裂為止——不過那通常不會在城裏執行。”


    “我當然知道這個,我北大畢業四次呢,”莉莉撇撇嘴,一邊裝作整理衣服一邊偷眼打量著四周,“房東,你真的覺得這附近會有女巫留下的痕跡麽?”


    “八成把握。”


    “那個瑪麗夫人不是說並沒有被捕的女巫麽?所謂營救女巫之類的話都是用來糊弄人的……”


    “哈蘇跟我說過,在黑暗年代,不要相信任何異類和你說的話,為了生存,他們早已經把誠實和信用爛死在肚子裏了,”郝仁低聲說道,“在這方麵,獵魔人都要誠實可靠的多。”


    莉莉拉長了聲音:“唔哦~~”


    郝仁看了哈士奇精一眼:“而且哈蘇還給了我個‘黑暗時代各種族可信度排行榜’,讓我對照著看誰的話最不能信,誰的話可以有條件相信,誰的話基本上啥時候都可靠,你想聽聽不?”


    哈士奇姑娘果然上當:“房東房東,狼人排第幾?”


    她雖然早就接受了自己是個哈士奇的事實,然而遇到這種話題還是不由自主就關注起狼人的事兒來了。


    “狼人是最可以相信的,因為這幫耿直的家夥壓根不會跟你陰謀詭計,通常情況下看你不爽就直接拽你去犄角旮旯裏談人生理想了,吸血鬼和奧林匹斯等大家族後裔相對可信,因為他們好麵子,家族榮耀種族榮耀什麽的,隻要順著他們的世界觀思考你就能搞明白怎麽跟這幫家夥打交道,而最不可相信的……就是女巫之類原本在神話時代便居於底層的家夥。”


    郝仁說著,視線落在廣場角落一塊不起眼的地磚上。


    “因為弱勢,所以更肆無忌憚,因為突然失去束縛,所以行事更加無所不用其極,他們要在黑暗年代生存下去是最不容易的,所以但凡能生存下來的……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在那塊不起眼的地磚上,可以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印記,那印記對普通人而言大概隻是一塊再正常不過的裂痕,然而郝仁卻認識這玩意兒到底是什麽。


    一枚萊塔符文。


    單一的萊塔符文是沒什麽力量的,所以這裏應當還有更多的符文,大概就隱藏在這個“行刑場”的其他角落裏。


    不過郝仁對這些符文並沒有更多興趣,隻要確認這些符文的存在就可以了。


    “房東,你發現啥了?”莉莉好奇地看著郝仁。


    “萊塔符文,女巫已經來過這裏了,她們可能打算在行刑時解救自己的同伴,但她們並不知道那個被抓的女巫會在什麽時候被處決,因此她們提前在這裏設置了萊塔符文。看樣子被捕的女巫是她們這個組織或者團體中的重要成員,甚至可能是領袖——否則身處這個年代的女巫不可能為了解救同伴甘冒這麽大的風險。”


    莉莉眨眨眼:“她們好像還有個男巫幫忙——話說男巫跟女巫是什麽關係啊?”


    “男巫的數量比女巫少,因為神話時代男巫作為炮灰被他們的‘主人’大量消耗,而女巫則由於正麵戰鬥力不如男巫所以遠離正麵戰場,結果這時候反而成了黑暗時代的主流巫師,”郝仁解釋道,“男巫和女巫的傳承體係不一樣,因為當初異類‘神明’在豢養巫師的時候針對人類的體質不同而給他們設計了不同的‘教學’方案——實際上就是不同的人體試驗。一般情況下男巫和女巫不會有什麽交道,但也沒有矛盾,神話時代結束之後他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地各自成一個圈子,但畢竟當初‘係出同門’,在有需要的時候他們還是會有所交流。我猜測的過程是這樣的:薇薇安沉睡的地方會產生較為強大的能量釋放,這些能量吸引了一批女巫,她們可能打算從薇薇安的沉睡地裏麵占點便宜,但卻不小心暴露行蹤並導致其中一人被捕,那名男巫可能是她們請來的外援,也可能是路過的巫師接受了女巫們的邀請,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們之間以前就認識:在這個年代,每個隱居組織都不會隨意接受陌生人……”


    莉莉有點好奇:“這個年代的普通人也能抓住女巫的麽?”


    “普通人跟掌握魔法的巫師比起來當然弱小,但他們也不是全無反抗能力的,畢竟從古至今跟異類打著交道,哪怕人類這方始終處於弱勢,也有一些應對方法,這些方法通常掌握在中世紀的教會階層和一些隱修的驅魔組織手中,他們的前身基本上都是神話時代的各種人類反抗組織,其中一些組織可能還受到過獵魔人的技術甚至物資援助……甚至直到了二十一世紀,一些隱世組織還在暗地裏運轉著,監視世界上的超自然力量。隻不過隨著時間推移以及人類在正麵力量上的增長,這些組織的消亡已經是一種必然趨勢了。”


    郝仁一邊說著這些從哈蘇口中聽到以及平日裏學習來的知識,一邊帶著莉莉從小廣場前慢慢走過,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離開了這個地方。


    看守廣場的士兵懶洋洋地看著從眼前走過的行人,他們的視線在郝仁和莉莉身上大約停留了一兩秒鍾,然而很快就認為這是兩個既無油水又沒樂子的鄉下人,於是又把腦袋轉了迴去。


    他們開始討論那個掛在絞刑架上的可憐囚犯,以及最近的“黑魔法”傳言。


    一整個白天,郝仁和莉莉都在城市中四處亂轉,有時候是順著人群在那些開放的場所查探情況,有時候則憑借非人的身手溜進那些禁止平民靠近的地方收集情報,就這樣一直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刻。


    兩人喬裝打扮,借著夜色翻過城牆,準備前去與那些神神秘秘的女巫們會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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