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霧嶺前。青青扶著月出爬下吞雲的背。


    青青功力有限,帶著月出很難飛太快。她心裏其實也著急,這時,鑽入月出懷中的吞雲重新探頭出來,陡然變大,馱起月出和青青便往雲中紮去。


    月出倒在吞雲背上,恍然聽到它說:“自現在起,我會閉起眼睛,這樣他便無法通過我找到你的位置,但你要指引我的方向。”


    “吞雲……”月出輕輕拍了拍身下的吞雲,他在空中遊動的速度極快,比青青的速度快了不止數倍。


    “青青,告訴我北霧嶺的方向。”月出半支起自己的身子,眼神沉靜堅定下來。她告訴自己,還不能倒下,津律找到解救事情的辦法了,我要堅持,我一定要將本來的辰晷帶迴來。


    北霧嶺的迷霧已經開始重新聚集了,津律焦急的等著,看到月出她們身影時便立馬跑上去。


    “人我送到了,剩下的就看你了。”青青將月出交到津律手上,“她……好像很虛弱。”


    津律直接打橫抱起月出,對青青一點頭,算是謝過,直奔迷霧之中走去。


    青青看著那兩人,歎了口氣,便自己離開了。


    周圍白茫茫的一片,僅能看見微弱的地麵,像是人行走在空白的宣紙之中。津律看著懷裏的月出,無比心疼,“月出,別怕,我一定能治好你的。”


    “謝謝你……津律。”月出靠在津律肩頭,力氣在一點點流逝。


    津律靠著狐狸一族的敏銳,在迷霧中堅定的向前走著,兜兜轉轉,很快,周圍的迷霧漸漸淡去,眼前出現了一片空地。一間四合小院,幾壟田地,再遠處便又是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了。


    月出困惑的看著周圍,“這……”


    “這是北霧嶺迷霧的中心,北霧嶺常年霧氣彌漫,這霧不但濃厚,而且特異,能夠阻隔術法,無法被探查。而這北霧嶺唯有這中心一處霧氣淡薄,雖然不過方寸大小,卻可以勉強居住。”津律低低述說,似乎在安慰月出不要怕,“這北霧嶺可是個好地方,嶺上有風洞,每五年會自洞中吹出寒風,無比冰冷,卻會吹散這終年不散的霧氣。可是這霧氣最多隻能被吹散個三五天,便會重新凝聚。下一次開霧,便要再等上三五年。住在這裏,那龍神且也不會找到的。”


    來至小小四合院前,津律抱著月出邁步走入。


    小院子古樸精致,規整可愛,像個普通人類的房子。才走入院中,正屋內便又人挑簾趕出來,“月出?”


    月出勉力扭頭去看,便見到了藥隱婆熟悉的身影,“婆婆……”


    “哎!好好,你沒事就好!”藥隱婆上前拉過月出的脈搏,“孩子,你受苦了。虧了提前喂你吃了保命的藥,又靠著你體質殊異,總算是熬過來了!”


    月出不明白藥隱婆為何在此,想問時卻止不住的咳嗽起來。


    “好了,別說話了,之後有的是時間說!來,快進來!”藥隱婆讓開路,津律將月出抱進正房,放到了正房西屋的小炕上。


    才打理好,便有一夫人,嫋娜的走了進來,倚著門框打量月出,“還活著?”


    “是。”津律看著來人,有些無奈迴答。


    “嗯,還挺能堅持。”女人說話似有嘲諷味道。


    “姨母!”津律不悅,“你忘了你答應我的!你快救她!”


    那倚著門框的少婦正是紫毫天狐一族的蕊夫人,她抱臂撇嘴,“我是答應你解決那龍神的問題,又沒答應救她。再說了,用得著我動手嗎?這不是能救人的到比被救的來得還早!”


    藥隱婆歎口氣,“蕊夫人,事情因你而起,現在無人追究已是很好,難道還不能嘴下留情嗎?”


    “喲,您老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事情他們自己選的,您也在一邊監看了,這有了問題也不能全賴我!”蕊夫人扶了扶頭發,“您老和這丫頭如今還得指著我這寶地保命呢,您對我也嘴下留情點吧!”說著話,蕊夫人掉轉身便出去了。


    津律蹙眉,又沒奈何,“還請婆婆快看看月出,需要什麽隻管跟我說,我去預備藥材。這北霧嶺迷霧中,看似什麽都沒有,其實有不少珍奇藥材。您隻管說,需要什麽,我都能尋到!”


    “那就有勞了。”藥隱婆說著話,做到小炕邊上,牽起了月出的手。


    夢境中。


    月出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既覺得莫名其妙,卻又不覺得突兀。這次走入心之境,讓月出意外的是,小屋後的山崖壁上不知為何裂開了一道細窄的口子。


    月出穿過那道山口,卻發現,這壁立千仞的山崖背後居然是一個小小的水鄉鎮子。鎮子上人流湧動,極是熱鬧。她就這樣緩慢穿行在各類吆喝和各色人群中,聽著那些家長裏短,一時間有些茫然。


    “你看,就是那個人,在那裏好久了。看起來真可怕。”


    “可不是,好幾天了,老是出現在那裏,不會是壞人吧?躲著點,躲著點。”


    身邊兩個大嬸在議論,月出順著大嬸所言的方向看去,在跨水的石橋邊,一眼便看到了頹然坐在那裏的辰晷。


    辰晷靠著橋,麵對過往人群,眼神一瞬不瞬的盯著湧動的人潮,似乎在尋找著什麽,神色焦急。


    月出停在他麵前,看著他有些頹廢的樣子。


    辰晷的眼睛忽然亮了亮,坐直了身體。他四下看顧,卻並未發現想看到的人似的,很快便蹙起眉來,“月出……你在這附近對不對?我能感覺到你的存在,但是……你在哪裏,為何我就是找不到。”


    月出站在他麵前沒動,隻是靜靜看著他在尋找自己。他,還是看不到自己啊……月出便這樣幹脆抱膝蹲下來,盯著辰晷的眼睛。他眼神清澈,隻是四顧之下難掩焦急的情緒。


    辰晷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怎麽迴事,他隻知道他自來到心之境“找到月出”這個念頭便在他腦海中不斷盤旋,讓他瘋狂。可是,他明明能感受到她的存在,感受到她的氣息,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她。


    上一次入夢,山崖斷裂,不知何故卻在這裏多出一個鎮子。這個鎮子上,總是人流不斷,可卻沒有一個人是月出。


    辰晷無比的想念月出,想念到再不讓他見到月出,自己便要瘋了的地步。他心裏雜亂無章,緊張又焦躁,他總覺得自己有個什麽想不起來的致命理由需要他必須馬上找到月出,不然他恐怕就要永遠失去她了。


    辰晷越想便越覺得心慌意亂,煩躁的站起身來,他向前走去,再次湧入人潮之間,開始漫無目的的尋找。


    月出愣在那裏,低頭看著自己,剛剛辰晷起身嚇了她一跳,他直直的朝著自己走過來。月出便僵在那裏動彈不得。可下一刻,辰晷穿過她的身體,走遠了……


    月出看了看自己的手,摸了摸那根辰晷靠過的橋柱,她並非虛無之體,可是辰晷和她共享著這個空間,卻彼此分隔在不同的世界,無法相遇。


    月出看著辰晷離開的背影,張了張口,終究還是沒有喊住他。


    她似乎,無法念出他的名字了……


    北霧嶺中。月出的傷將養了半個月才好起來,這段日子,藥隱婆和津律一直悉心的照料著月出。


    這日,終於被藥隱婆批準下床來的月出,坐到了蕊夫人的對麵。


    “蕊夫人有辦法將辰晷變迴去嗎?即使是讓我舍了他給的十年壽命,我也想他變迴以前的樣子。”月出心平氣和的說著自己的願望。


    蕊夫人翹著二郎腿等著月出發難,足足等了半個月,卻不想等來的第一次談判是這樣的屏聲靜氣,絲毫未提過往的事情。蕊夫人不解的笑笑,“你都不質問我怎麽迴事?你不覺得是我害的?”


    “若非我命短,想要借命,又何來這之後的始末。若說到頭,還不過是我自己的緣故罷了。”月出笑笑,依然看起來有些蒼白,卻坦蕩蕩的。


    “嗬,你倒是有趣。”蕊夫人換了一條腿翹起來,“那上神傷你至此,你還願意救他?”


    “是。”


    “那若這救他的法子會折損於你呢?”


    月出的笑容溫柔無暇,“命本是他給的,為他折損,在所不惜。”


    蕊夫人坐直些,“那若這法子不但會要了你的命,也未必真的成得了呢?”


    “姨母!”津律聽不下去了。蕊夫人別了他一眼,繼續盯著月出。


    月出淡然,“多小的概率,我也想試試。辰晷的性子本是溫和內斂的,如今的他,想來也不快樂,哪怕隻有一線希望,我也希望將以前的他帶迴來。”


    “你這麽愛他?”


    “性情未改時,他對我所付出的愛其實更多。”


    “所以,你是為了償還他的情?”


    月出搖頭,“因為我也想像他愛我這樣,去愛他。”


    “……”蕊夫人泄了氣,靠在炕頭發呆起來。月出的話,讓她心裏有些觸動。


    “償的陣法,津律對你解釋過吧?”蕊夫人換上了平和的語氣,也不看月出,盯著遠方問她。


    “是。因為陣法,所以辰晷與我之間的緣分便斷了。”


    蕊夫人聳聳肩,“不盡然如此。我之所以沒告訴你們這個,也不怕那個上神來找我算賬,就是因為這個陣法會讓你們漸漸失去對彼此的愛戀,自然而然分開。你們自己不愛了,一拍兩散,自然也沒人懷疑到我頭上,不會來找我麻煩。”


    “可是,辰晷的性情……”


    蕊夫人點點頭,“對,他的性子問題,源於另外的事情。”


    “是什麽?”


    “轉情果。”


    月出愣住,低頭沉吟,“你是故意讓辰晷去取轉情果,因為你知道那果子有問題,所以自始至終都沒有碰過。”


    “轉情果確實是我所需。”蕊夫人更正,“所以,他為了求我施法,去幫我取來,天經地義,怪不得我。不過他之前傷了津律,這個欺負到我家人的頭上的帳,總要算一算,所以我便沒有多講那果子的事情罷了。”


    津律瞠目結舌,“什麽?我?”


    “廢話,不然你以為因為誰!我沒事得罪上神幹嘛!”


    “你……”津律氣得無話可說。


    蕊夫人白了他一眼,繼續道,“轉情果,可以讓一個人的性子發生驚天的反轉,不可隨便觸碰。他拿了一路迴來,自然受到果子的一些影響,他對你的愛很濃,這愛便轉為了厭。他對周圍人寬厚,這性子便轉為了刻薄。加上陣法斷了你們的情緣,和這果子的作用相互疊加,便出現了他那種看到你不是不愛了,而是看到你便越來越厭惡的狀態,直至性情大變。其實,我原也沒料到會有這麽大反轉,所以,也怪不得我。”


    藥隱婆歎口氣,“你的一個放任,可知興許釀成大禍。”


    蕊夫人不以為意,“與我何幹。我也沒料到這果子和陣法之間互相增進出現這等奇怪的反應。始料未及嘛。都說不知者不怪罪,說得就是我如今的情況啊!”


    蕊夫人性子刁鑽古怪,言談乖張,時親時怒,藥隱婆隻得連連搖頭,知道指望她認錯是不可能的。


    倒是月出聽完一席話,還算淡定:“那,救治的方法請夫人告知我。”


    蕊夫人再度打量了一下月出,“你……還真是大度啊。”


    月出看著蕊夫人的眼睛,淡淡笑起來,那笑容中有傷有痛,也有釋然懂得,“過去的事情改不了,便隻能向前看。”


    “這向前看的代價或許比你想的要大。”蕊夫人站起身,丟了一本書冊給月出,“你看看這個便懂了。這世界上,若說有一種萬靈之藥,便是它了。”


    月出拿起那本書,看著古樸的封麵上寫著四個字:千日養蠱。


    所謂千日養蠱,是以人的身體,千日飲毒,將自己作為蠱蟲練就成丹藥。在這一千天中,從毒性弱的藥開始吃起,逐漸提升,一日一種,若能熬過一千日的人,取其血液入藥,可製作出一種蠱丸,這種藥可以喚醒人之心智,激發人的能量,甚至做到至此百毒難侵的地步。然而作為被毒藥喂養的蠱蟲,極少有人能熬到這一千天。


    熬不過,便什麽也得不到,隻有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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