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將自己的酒杯滿上,又不由分說的給我也倒上,“嫂子,我敬你。就為這麽些年的情份,隻要楠少爺需要,我宋天明決不說半個不字。”


    他是真心為我們高興的。沒有人比他更明白我和莊恆這一路是怎麽走過來的;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大喜大悲後我們隻想歸於平靜;沒有人比他更明白我今晚的托付許給他的是榮耀是責任更是情誼。


    既然喝開了,索性也就不避忌什麽了。我與他喝著酒聊起一些似乎已經封塵的陳年舊事。“那會兒我剛到美國,一進交易行跟的就是恆哥。後來聽說他要出來單幹,我什麽也沒想就和繼剛打了辭職報告,當時就覺得跟著恆哥幹心裏踏實。百盛剛起步的時候,都顧不上迴家,嫂子您也沒少給我們送飯過來。就那時候西大道上的中餐怎麽就那麽好吃。我跟繼剛還以為是您自己做的,結果恆哥還打趣說要是您做的,他就一人全吃了,不讓我倆吃。免得我們一起鬧肚子。哈哈哈……”


    我也笑了。我的手藝當年差,到如今不提也罷。莊恆沒少拿這個打趣我,順便教育女兒還是要學一兩手傍身的本事才好。當時言笑晏晏,苦中作樂的場景至今曆曆在目。在美國的那段時光是我們夫妻最舒暢最愜意的時光,雖然不如今日這般富貴矚目,但是過的踏實快樂。美國也許會是我們的福地,成全了我們過去新婚燕爾的幸福,也等待著我們即將到來的重逢。但願我們這兩個容易迷路的人,不再錯過。


    楠兒迴來時宋天明已經告辭離去,我正一個人在花房裏擺弄我那盆秀氣的“寐冉”,女兒是不大愛這些的,總說它們是溫室裏的寶貝,經不得風雨,她總是喜歡生命力強的東西。不知道將來的兒媳婦是否能在這些花中看出個味道來,她畢竟是會活得沒那麽隨心所欲。我到底是有些偏心的,可以容許宇兒盡情揮灑展翅翱翔,卻要求媳婦穩當端正有大家之風。外麵想走進莊園的女孩不知凡幾,我都替他們辛苦。


    “媽媽,您在這裏。”楠兒走到我身邊,順勢扶我坐在竹椅上。大概是我喝得有些過了,聞著滿室蘭花發出的淡淡清香,微微的發暈,竟看不清眼前逆光而立的兒子,隻覺得他的眸子裏盛裏許許多多的話卻又穩穩的閉住了。罷了,不管他有多少的不理解,甚至不原諒,我都沒有必要解釋什麽,他身上的擔子夠重了,不必再背上父輩的糾葛。


    “你任代主席的文件明天我就會前發下去,兒子,好好幹。媽媽等了這麽多年,也就是希望你能順順利利的把莊氏接過去。你姐姐誌不在商,莊家的擔子說到底是要你一個人扛起來的。你父親暫時離港,對你是個極好的鍛煉。”我拍拍他,他蹲在我是身前,讓我幾乎有一種錯覺,仿佛他還是個極小極小的孩子,是那個在黑暗的夜晚要出門找媽媽的孩子。


    不管我和莊恆是如何走過這些年的,我們的孩子畢竟是好好的,快快樂樂健健康康的長大了。在這一點上,無論是我還是他都盡力了,沒有什麽遺憾。


    “是的,媽媽。我迴來的時候宋叔給我打了電話,我不會讓您和爸爸失望的。我能處理好公司的事,也會照顧好家裏,照顧好莊宇,不讓她出任何事。”楠兒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卻不失堅定的迴答。


    我失笑了,楠兒一直不忿自己是個弟弟的身份,這孩子保護欲挺強,縱向名正言順的將莊宇當成妹妹一般照顧。這下好了,可算讓他找到施展“抱負”的機會了。至於莊宇吃不吃他這一套,我可就不好說了。


    “喬沁可是有好長時間沒到莊園來了,說不定媽媽將來這個花房還要交給她來打理了。”我隨意的與兒子聊著。


    莊楠收起了適才鄭重地樣子,摸摸鼻子環視了滿房的繁花似錦,微微笑道,“看來我要讓她趕緊到日本香早稻去修個園藝學位迴來,要不然還真接不了您這班。”迴一迴氣又道,“這陣子搞上市的公司特別多,投行也就加倍的忙,我這事多,見得也少了。昨天才通了電話,說是剛打算飛瑞士。她自己也叫苦,每次都說辦完一個案子就不幹了,可哪裏舍得了。”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無奈而又寵膩的微笑。我微微歎氣,這兩父子怎麽如此的相像,我輕輕撫了撫兒子的烏發。楠兒小的時候和宇兒長得一模一樣,身上都有好聞的奶香味。我最喜歡把他們倆穿上同樣的小衣裳,小鞋子,帶著一樣的小帽子,水靈靈的娃娃一般,粉嫩嫩的隻想讓人抱了就再不鬆手。他們剛學會走路的時候,每當我一下班迴來,還沒走進社區大門,便見著天使般的兩個寶貝一前一後跌跌撞撞的向我跑來。那一刻,縱然拿整個天下給我,我也不換!


    如今望著兒子那一抹掩蓋不住的溫柔竟讓我有一刻失神的心酸。難怪古往今來,多少女人幽幽歎息過同樣一句話,兒子大了,娘也老了。我養育他成長,他卻終究不會是那個陪我一輩子的人。


    父親病了的那段時間,我常常迴施家去,有時候會不經意撞上容姨在榻前仔仔細細的給父親整治水果拚盤,那認真的樣子好幾次都讓我看失了神。有一次我聽見父親對她輕輕說,“你別整日憋在家裏,出去會會朋友,弄個排場出來熱鬧熱鬧也好,成日守著我做什麽。”容姨搖了搖頭,望住父親,良久才答一句:“少年夫妻老來伴。這樣,我知足了。”父親皺了皺眉,病中臉色雖然蒼白,目光仍是炯炯有神的,似乎有些不豫,想說什麽卻又忍住了,最後終是閉上了眼睛像什麽也沒聽到一般。室內靜的隻能聽見父親有些粗重不一的喘息聲。一點點午後的陽光灑進房中,庭院的法國梧桐隔著落地玻璃窗緩緩擺動,花園中英格蘭玫瑰正好開了,芳香彌漫。他二人一坐一臥,容姨漾出的知足的笑容讓我不忍打擾了他們,讓我再也無法對這個從母親手中“搶了”父親的女人再有一絲一毫的怨恨。一個伴,或許就是人一生最大的奢願。從這一點上來說,母親是幸福的,父親陪著她走到終點;父親也是幸福的,容姨守著他,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但願父母佑我!


    “紀綱叔昨天給了我一個電話,說爸爸前天到總部去看了看,交代了一些事情就離開了。也不讓人跟著,說是想靜一靜。給他預留的套房都空著,長島的管家也說沒有見到人。紀綱叔也是左右為難,想跟您聯係又有顧忌,現在您肯到那邊去實在是太好了。”楠兒的聲音喚迴了沉思中的我。


    我有些疑惑的問兒子,“你憑什麽覺得我就能找到你父親?他要是成心鬧失蹤,丟下這一大攤子事撒手不管了,這大一個世界我到哪裏找人去?”


    楠兒聞言望住了我,竟帶著一絲歎息和神往,“父親離港前囑咐了我要聽您的話,不能再頂撞您,莊氏的未來由您來掌舵時我問他,要是您撐不下這個場麵怎麽辦。他沉默了很久隻說了一句話,‘我隻願你的母親還需要我。’父親是那樣一個強不可撼的男人,隻有那一天,我居然發現他也會完全沒有方向,完全失掉自信,他剩下的隻有等待。我知道,隻要您願意,隻要您高興,您一定知道爸爸在哪裏,知道怎麽讓他迴家。”


    我心中仿佛有水晶般的屏障輕輕碎了,有萬千感情如決堤般的潮水淹沒心田。


    我知道他在哪裏,我一直都知道。十年前,在我重新迴到莊園的那天,他坐在佯睡了的我身邊,撫著我的發告訴我,這一世就算我怨他恨他,他也要守著我過。不管發生了什麽事,他都會在那個隻屬於我們兩個的家裏為我亮一盞明燈。


    當時我的一行淚滑落,再苦再失望依舊牢牢記住了這句話。


    十年了,當我知道他飛往美國的時候,心中還是莫名的安定。我相信,他會在那裏,在那個美麗的湖畔,在那所最平凡無奇的房子裏等著我。這些天,我下的每一個命令,決定的每一件事,都或多或少的出乎一些人的意料。等著看我手忙腳亂應接不暇的人不在少數,可是他們都失望了。並不是我有多鎮定,隻不過是因為,我知道,撐不下去的時候,他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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