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煩躁,也睡不住,索性起身按了內線,隻吩咐,“把這一周的剪報給我拿來。再送一杯咖啡上來。”莊園內有專人負責將於我們莊家有關的新聞分門別類的剪輯收集起來,存放在莊園的小型圖書館內。我一直都認為我們都是書寫曆史的人,這些白紙黑字的東西理應好好整理收存。


    斜倚著床榻,我一張張翻看著報紙,這才知道,近一周來莊家幾乎天天都是財經版的頭條。我走後的前三天,多是莊氏股價震蕩,根基不穩的利空傳言。並有消息指出,有力量雄厚的財團正在趁低吸納莊氏股票,實行強行收購。有業內人士預測,一旦廉署定了莊恆的罪,莊氏集團便會垮台易主。還有人稱,21世紀第一場舉世矚目的收購案正在進行中。


    直至第四天,風水突轉。香港早報標題赫然寫著,“莊氏太子爺北京會高層,莊氏內地投資一路綠燈。”配的照片是莊楠與商務部副部長共同舉杯。文匯報頭版,“廉署聲明莊氏奉公守法,金紫荊勳章終將授予莊恆先生。”緊接著當天的香港財經報便顯示莊氏的股價一路穩步走高。同日,有消息放出,“黎氏集團主席黎隆源先生辭職,由其夫人行代主席一職。”市場嘩然,黎氏的股價下跌百分之10。然而當晚的香江周刊便拍到了莊氏高層李繼剛夜晤黎勞長安,詳談甚久。


    第五日,淺水灣新樓盤開幕,莊氏集團副主席莊楠與韓氏集團執行董事韓津共同主持。下一代的財團接班人局勢終是明朗化了。有媒體問,“莊先生對這一陣子莊氏的連番動蕩怎麽看?莊恆先生在授勳之後還會有什麽新的舉動嗎?”


    楠兒的迴答是,“我們喜歡挑戰,同時也有能力應對動蕩。家父自始至終熱愛香港,也時常教育我們要與香港與中國大陸共繁榮。任何試圖擾亂莊氏,擾亂香港經濟的行為,家父都不會姑息。”


    僅僅是一遝報紙,已讓我感受到過去一周的鬥智鬥利,變換風雲。對牽扯進來的人來說恐怕各都可以用驚心動魄來形容。然而就在莊氏、莊恆至關重要的一周裏我卻在廣州,不曾參與分毫。我苦笑,我的丈夫的確厲害,僅僅一周的時間就這麽幹脆利落的打了漂亮的翻身仗。從廉署的調查對象到紫荊勳章的授勳者,連中央的支持都握在手中,同時還不動聲色的讓黎氏易了主。有這麽個男人在身邊,我該慶幸還是該顫栗?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又急急將報紙從頭翻了一遍。在整個一周的時間,莊家、黎家、甚至韓家都涉入了,唯獨施家由始自終都沒有一點的新聞,仿佛完全不曾參與過這件事情一般。大哥真的是那麽沉的住氣的一個人嗎?不是我有偏見,可他實在不像是在這樣的局麵下還能不動如山的人。我私心裏倒是期盼他能心無旁騖,專心於施家的版圖,平平穩穩的就好。


    快到中午的時候,我下樓去。在二樓的書房門前碰上了正好出來的逸華佳冉他們。我駐足衝他們微微笑笑,“姐。”逸華喚我,眉宇間似乎有幾分不明的忐忑。我剛想說話,佳冉便走過來抱了抱我,“好久沒見到你了,我這陣子都忙瘋了。穆怡不在,你跟楊林又出差,就剩我一個人在這裏沒日沒夜的熬著。”話是這麽說,可光看她神采奕奕的樣子便知道忙有所值了。莊恆從來都是一個知人善用,且不虧待下屬的老板。我放開佳冉,望向我的弟弟。


    我們雖不見得有多親近,可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至親,流著相同的血,骨肉天性割舍不掉。對逸華是這樣,對大哥亦然。


    “嗬嗬,剛想上去看看你醒了沒有,沒想到你自己下來了。”莊恆和楠兒父子倆也走了出來。莊恆笑著轉頭拍了拍逸華的肩膀,“來,一起吃飯去。上次總算讓你承認茅台比路易十三有滋味了吧。”說著攬了我的腰緩步下樓去。


    “真的?能讓小舅舅承認這個簡直太不容易了。”莊楠也打趣道。


    一桌子人把一頓飯愣是吃的熱熱鬧鬧的。我強打精神的看他們說說笑笑,又一搭沒一搭的吃著莊恆挾給我菜。


    “老板,利通銀行和廣興證券的馮總和楊董今晚代表銀行證券業設宴請您,說是慶祝您榮獲金紫荊勳章,您去不去?”席間佳冉問。


    莊恆轉頭看了看我,我皺了皺眉,他一笑便淡淡道:“老朋友們客氣了。莊楠替我去告罪一聲吧。”


    “是的,爸爸。”楠兒答道。


    吃了午飯後,莊恆照例是要小睡一會兒的,便先上樓去了。佳冉和莊楠要迴莊氏去,逸華也要離開。我開口喚住了他們,“逸華,你等等,我有些話跟你說。楠兒你們隻管去忙吧。”


    “這,媽咪,還是我送小舅舅吧。他沒開車,我這也正好順路的。”兒子馬上道。


    “是啊,你要是下午悶得慌,我陪你去逛街好了。反正手頭上的事都不急,我們好久沒聚了。”佳冉隨聲附和。


    我懶得去探究他們到底是什麽用意,趕在逸華也要開口之前拋下一句,“逸華跟我來。”便先離開飯廳,不理會兒子在後麵喚我。


    “姐。”逸華跟了來,看似有些無奈,也有些不知所措。我壓下心中的不安,要他坐下。看他舉杯品茶的動作,神態竟讓我在恍惚間看到了幾分父親的神態。在施家,長得最像父親的人應是施逸荻,其次當屬逸華了。隻可惜,逸華的性子不像父親,至少他沒有父親的那份剛強。這也難怪,他是家中最的寵的幺子,從沒經曆過什麽變故苦難。


    “說吧,我知道你有話想跟我說。”沉默了一陣子,我道。


    他神色不定的望了我一會兒,終於別開眼去,緩緩道:“姐,我把我手裏的施氏股份賣了。”


    我腦子轟的一炸,霍的站起身來,連帶著打翻了一杯滾燙的茶水都不自知。雖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可也沒想到竟要麵對弟弟的這樣一句話。


    “姐,姐,你怎麽了。”逸華趕上來扶住我,手忙腳亂的想給我擦拭衣服上的茶水。我揪住他的衣襟,一字一句咬牙問道:“賣給誰了?為什麽?”這是父母給我們的,是施家江山得以鞏固的基礎,他竟然跟我說賣了!


    逸華低了頭不敢正視我,“賣給姐夫了。”


    我愣了半晌,堪堪跌坐在竹椅上,發不出半點聲音。我情願他告訴我賣給旁的任何人都好,隻要不是莊恆就好。我不要莊恆和施家的家業有什麽樣的聯係,不要!“為什麽是他?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我狠狠地瞪著我的弟弟。一個讓我覺得陌生的弟弟。


    “姐,你聽我說。我的興趣和專業都是it。可大哥怎麽都不肯在這方麵讓我有所作為。他處處壓製著我,弄了個快倒閉的皮鞋廠讓我管理。姐,你不明白,這些年我在施氏集團根本就是一個笑話。姐夫剛好要發展新的領域,請我來全權負責,我也想學以致用啊。”


    “學以致用?逸華,這就值得你拱手讓出所有施氏的股權,心甘情願的做個打工仔?就算你要進莊氏,你大可以跟我說,你怎麽能招唿都不打一聲就轉手賣出你的股份。你置我於何地又置大哥於何地?你對得起父親母親嗎?”我心中惱火直至,劈頭蓋臉的連連質問。


    逸華也惱火起來,放開我,鬆了鬆打著的領帶,“我要再不套現,由著大哥這麽折騰下去,哪天施家破產血本無歸才叫後悔莫及!”


    我揚手一個耳光扇了過去,清清脆脆的一聲響,我呆住了,逸華也呆住了。


    半響,他咬牙慘笑,“好,這一下就算你替爸媽打的。打完了,我也不欠施家什麽了。從此之後,施氏的一切再與我無關。姐,我勸你也別趟這湯渾水,姐夫和大哥愛怎麽鬥都隨便他們,我的股份加上你的,姐夫手中的施家股份早已超過大哥,結局是人都知道了。你還是安心當你的莊太太吧。”說完,他頭也不迴的離開了花房,留下我一個人呆滯的坐著。他的一字一句都如魔咒一般衝擊著我的大腦,與施氏再無幹係,怎麽可能呢?我怎麽可能忘記我的姓氏,我的家族,我的父母?


    門外有服侍的下人探頭探腦的,在對上她們好奇的眼神的一刻,我強逼自己冷靜下來,我告訴自己,也許一切還有轉圜的餘地。迴一迴氣,我冷冷的衝外頭的人揚聲道,“去人看看,把大少爺給我叫過來。”一個小丫頭應聲去了。不一會兒就來迴複我道,“太太,大少爺送施先生迴去了,不在莊園。”


    “先生呢?午睡醒了嗎。”我問。莊恆午睡的時候旁的人是不敢打擾的,楠兒估計還來不及向他父親告知我與逸華單獨談話的事。想他急急忙忙趕到廣州,說是要帶我在內地好好遊玩一個月,現在才知道他千方百計阻止我迴港是為了什麽。真是我生養的好孩子,一心一意的向著他的父親。


    “先生剛醒,在找太太您呢。聽說您在花房,先生請您稍候,他一會兒就來。”她的話音剛落,我便遙遙見到莊恆朝這邊走過來。好,我也不去問楠兒了,直接問他便是。這樣大的事情竟然一個字都沒有跟我提過。如果不是今天我強留了逸華,真不知道他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


    “又在侍弄你這些花花草草啊。”莊恆一邊踏進門對我道,一邊半屈了身子看著攝光台上的蝴蝶蘭。


    “你們都下去,叫兩個人守在花園的入口,任何人不得靠近這裏。”我走到門口吩咐。莊恆直起身子皺了眉看眾人依次退出去,隻剩下我們兩個。


    他走到竹椅前坐了,目光炯炯看著我。我也不躲閃,“什麽時候開始的?”他揚眉一挑,靜待下文。我續道,“什麽時候開始,你對施家的產業也有了興趣?什麽時候開始你計劃要拉攏施逸華?”


    他嗤的一笑,“計劃?拉攏?蘊茹,怕是你搞錯了。是你弟弟在一年前我與老胡合作那會兒便來找我要加入莊氏,我隻是在上個星期以大家都滿意的方式接納了他成為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並將莊氏的科技板塊相托罷了。”


    “大家滿意?除了你滿意,我、我大哥、施氏的董事局滿意了嗎?”


    他耐下性子,用教導小孩子的口吻對我說,“蘊茹,根據法律的規定施逸華讓出手中的股份是依足程序通知了施氏董事局。在同等的條件下董事局內的股東有權優先購買,不過他們全部,包括你大哥都放棄了。所以我接手了。”


    我從來不過問施家和莊家在商場上的行動,我手中持有的全部施家股票都交由專門的信托公司代為打理,而莊恆給我的莊氏股份都與他的合在一起,一並由莊恆親自掌管。每年分紅的賬單會按時遞交給我,但都被我隨便揉了。我手持的是沒有額度的信用卡,從來無需為賬戶裏還剩下多少錢而擔心,自然就不會理會自己名下的財產究竟有多少。對我而言,那一直不過是個不停變化的數字而已。


    而這次,竟然這麽巧,就在我去廣州的時候錯過了施氏董事局那麽重要的會議。問題是大哥瘋了嗎?竟然就這樣放棄了逸華的股份。他不知道這樣一來,莊恆已經成為施家第二大股東,就和他差五個百分比而已。大哥為什麽不買呢?


    “蘊茹,這些外麵的事情你何苦操這份心。以前總是為了醫院在忙,現在退下來了,那就好好的休息調養。崔炯跟我說了好幾次了,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當心,別人再精著心給你治又有什麽用。聽話,別讓我這麽擔心好麽?”莊恆的聲音似從很遠的地方幽幽的傳來,硬要將我的思緒打斷,打亂。


    我霍的抬頭直視他,我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他我遞了辭職信,也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他這次去廣州是我為養和做的最後一件事。可他是怎麽知道我退下來了?“你知道我辭職了?”我不確定是不是我聽錯了,這一天之中我已經聽了太多我難以置信的事情。


    他明顯的沉默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站了起來走到我身前,順手擺弄著青竹案上的紫砂壺,“曾華成前陣子跟我聯係過,希望我能說服你迴心轉意。我的意思是尊重你的決定。”


    “在我去廣州之前?”我問。


    “嗯。”他猶疑了一下,終是點頭。我自嘲的一笑,這是我本來想給他的驚喜。我以為當我告訴他之後,他會欣喜不已,畢竟這是我極大的割舍,我甘願為了他放棄我的事業,從此靜靜陪著他,全心全意陪著他。我甚至幻想著,他也會放下莊氏,從此隻陪了我遨遊世界,海闊天空。


    我想了很多很多,獨獨沒有想到是如今這樣一個局麵。我故作神秘,可人家早已知道,且並沒有為之歡喜。施蘊茹啊,自作多情這四個字,你也算是演繹的淋漓盡致了。我心裏悶悶的,搖頭苦笑。


    莊恆見我如此,有些心急的想伸手將我攬住。我微微側身避開了,緩緩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我不想再跟他麵對麵的呆著,那隻會讓我更加心亂如麻,五味雜陳。我需要好好理一理我的思緒,我知道莊恆的目光一直跟隨著我,我盡力挺直了脊背,直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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