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的第三天,我們便踏上了赴美的征程。在走之前,我以新婦的身份隨莊恆到跑馬地的墓地去叩拜了他的父親。我們跪在墓碑前,莊恆一邊細細的擦拭碑牌,一邊低低的跟他的父親說,“爸爸,兒子已經成家了。我會牢記您的教誨,做出一番事業來。”我則默默向著他的父親禱告,“您放心,我會一直陪著他,伴著他,走下去。請您在天之靈保佑我們。”


    在離開墓地前,我們到櫟斌的墓前去行了禮。我握了莊恆的手,對櫟斌說,“你看,這是我的丈夫呢。他會護著我,照顧我,你放心。”莊恆從身後輕輕的擁住了我。


    二十多年後迴想起來,在美國的那幾年,竟是我人生中至今為止最美好的最燦爛的一段歲月。莊恆早早就在中央公園旁邊買了套房子,安頓下來後,他在紐約證交所開始了他的操盤手生涯,我則在紐約州立大學的albany分校醫學院開始了我的學醫生涯。我沒有去管他究竟怎樣實行他的資本運作,也沒有去問他究竟想要建立怎樣的事業版圖。我隻在到達美國後的一天晚上,把母親給我的存折遞到了他的手裏。雖說他在黎氏打工這些年,外加間或的一點投資,也算是小有積蓄了,可要想在這樣的金融中心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成就一番事業,他無論如何是需要一筆原始財富的。


    他看了眼存折,便塞迴了我的手中。“你好好留著,這是你母親給你的。”我正色跟他說,“我人都已經給你了,還有什麽是要好好的留著的?你隻管去做你的大事,你給我的承諾我記著呢,我等著莊園的興起。”他抿緊了唇,半響才緩緩地點頭。


    頭兩年的時間,我忙,他更忙。我忙於苦啃一本本厚厚的原文醫學書籍,從cardiopulmonaryresuscitation到rapidsequenceintubation,從neurologicdisorders到musculoskeletndsoft-tissuedisorders,各種各樣的專業術語,典型案例貼得整個書房到處都是;他則忙於苦盯那一堆堆不斷變化的k線指數圖,什麽中期財務報告、年度財務報表、資產評估報告、大盤走勢分析圖,五花八門全攤在書桌上。


    多少次我看書困的支撐不住,趴在桌上睡去,總有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把我抱上床去;多少次我一覺醒來,身邊的他仍在挑燈苦戰。


    有一次我指著那一堆好像心電圖的曲線問他,“看著玩意兒有用嗎?”他疲憊的笑笑,拉我坐在他的腿上,把玩著我的手道,“有用,也沒用。”


    “你跟我打禪語呢。”我嬌嗔。他正色說道,“這些所謂的旗型突破,楔型突破,三角整理突破,上升通道,箱形整理突破,都是前人總結出來的經驗,經驗固然值得借鑒,但全然沉浸於此,就會滿盤皆輸。就算我無論怎麽去縮小k線,甚至換成周線、月線、年線,都無法跳出其中的起起伏伏,那永遠隻能為“匠”,無法為“師”。隻有更大的氣魄和眼光才能把握市場。”


    我不解的問“那你每天還這麽拚命的看這些?”他用手刮著我的鼻子道:“高瞻遠矚是當然,可從細微處著手也是必要的。市場變幻莫測,能多做一點功課,心裏就多幾分底了。”我聽得一楞一楞的,隻能慶幸自己不必跟這些亂七八糟的數字圖形打交道,比較下來,解剖還是可愛多了。“哈哈”,身邊的他用大手揉著我的頭發。我這才驚覺,自己居然把暗自慶幸的那番話給說了出來。“我看啊,還是你最可愛。”他大大的調侃。我氣得起身走人,他卻攔腰把我抱起迴房,密密麻麻的吻落在我的臉頰,唇間。我從掙紮到迎合,在他的帶領下,我們共赴雲端。


    兩年的時間,我經曆了許許多多的第一次。第一次為他上街置裝;第一次學著整理家務;第一次動手掃去門外的積雪;第一次親手裝扮家中的聖誕樹-------


    尤記得第一次親自下廚洗米煮飯的情景。我自小衣食住行都有人張羅的妥妥帖帖,何曾自己動過手。莊恆倒是燒的一手的好菜,說是莊綺出嫁後,他給硬練出來的。我讚歎之餘,也動了心思。年度大考結束後,我就興致勃勃的跑到超級市場去買了青瓜火腿雞蛋番茄一大堆,又弄了本中餐食譜,有模有樣的套上圍裙,準備好好露一手。莊恆如臨大敵一般的杵在廚房門口,一會兒說,“丫頭,你仔細切了手。”一會兒又道,“寶寶,你小心油燙著你了。”我無暇理會他,隻顧跟雞蛋開戰。當我第八次去打雞蛋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走了上來,握穩了我的手,在鍋的邊緣輕輕一磕,蛋清蛋黃便從縫隙中乖乖的落入鍋中。然後他靈活的翻動鍋鏟,一個漂漂亮亮的太陽蛋就煎成了。


    我鬱悶之極,恨恨的脫下圍裙甩在桌上。他趕忙關了火跟上來,“怎麽了,寶寶,恩?”我悶悶的道,“你娶了個連雞蛋都不會煎的老婆。”他大笑著把我摟進懷裏,“我娶的是用來疼老婆,可不是燒火傭人。真是個傻丫頭。”我捶了他一下,就此作罷。


    在我們的婚姻邁向第三個年頭的時候,我收到了上天賜予我最神奇最寶貴的禮物----我的孩子。這算是計劃之外的驚喜了。結婚後的我們各有各忙,並沒有想過太早要孩子。但有時候,有些事情就這麽水到渠成的來了。拿到檢驗報告的時候,莊恆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才從狂喜中緩過勁兒來。我靠在他的懷裏,他輕柔的順著我的發絲,貼著我的額頭,喃喃的道,“寶寶,你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呢。”


    而在那一刻,我早已不記得自己。我把手小心翼翼的覆上自己的小腹,感受生命在其中孕育,血脈在其中傳承。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電話打迴香港,母親在大洋彼岸的那頭絮絮叨叨的囑咐了一大車要注意的事情。最後幹脆親自飛了一趟美國。莊綺二話不說,把身邊的榮媽給派來了,從此之後,我們的家事就由榮媽一手打點。我則在懷孕第六個月的時候,辦理了暫時休學的手續,縱然是在極端開放的美國,我還沒畢業就先懷孕的事兒也引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轟動。直引得當年suny新聞傳媒學院華裔學生主席-----董穆怡把我當成絕佳的新聞人物,追著采訪。因為大家都是香港來的,很容易就天南地北的聊起來。聊到後來,我忘了她是幹嘛來的;她也忘了自己到底要采訪些什麽。


    當時的我們絕對沒有想到,我們幾十年鐵打一般的友情就這麽拉開了序幕。直到很多年之後,她有一次喝高了,才暈暈乎乎的跟我說,“親愛的,當時我是打算把你當成女性迷失自我的反麵教材來好好報道報道的。”我受不了的狠翻白眼,瞪她,“也不知道是誰,在我胎動的時候,激動得比我喊得還大聲。不知道的肯定以為是你懷著孩子呢。”


    我就在一群人的緊張和關注下,迎來了我的一對兒龍鳳胎寶寶。女孩起名叫莊宇,男孩叫莊楠。宇兒比楠兒早出來五分鍾。當兩個雪團似的娃娃大聲啼哭著被他們的父親抱到我麵前來時,我看著我們倆生命共同的延續,突然明白了,什麽是最原始的神聖,什麽是為人母親的驕傲,什麽是女人的完整。


    歲月就在這樣的幸福中飛逝,仿佛隻是一眨眼的工夫,本還抱在繈褓之中的孩子們會開口喚出最動人的一聲,“媽媽”;仿佛隻是一眨眼的工夫,宇兒已然會晃著她的小胖腿兒,在花園裏滿地亂跑;楠兒已然會鬼頭鬼腦的在他父親書桌下鑽出來,用左手歪歪斜斜的敬個反禮。在給這一對兒小魔怪過完三周歲的生日後,我於畢業前參加了第二次全美醫生大考,順利通過,轉入直屬醫院進行住院醫生實訓。


    比起我的按部就班,莊恆是成功的太多了。無可否認,他對金融市場有主絕佳的靈敏度和極高的天賦。別的且不去說,就拿81年裏根遇刺的事情來說。幾乎是消息出來的同一時刻,離外匯市場收市還有不到10分鍾的時間。他拋掉了手中持有的全部美元。隔天,政局不明,美元價格狂跌,他又在別人紛紛的拋售當口,低價買進了大量美金。當晚,白宮發言人出麵發表聲明,證實總統健康狀況良好,沒有大礙。毫無意外的,美元價格重新抬頭。就這麽一來一迴之間,他賺到手的利潤不止千萬之數。事後,我極不解的問他,“要說跌我料到了,可憑什麽你能肯定裏根不會去世,美元會迅速長迴來?”他挑著眉笑看我,“自己老婆是學醫的,我這點判斷力還是有的吧。要不然,我替你打的那些報告不都白費了?”我聽完狠狠地捶了他一下。我不過就是忙不過來的時候逼他幫我查查資料打打報告,這人居然這麽調侃我,氣煞我也。他卻握住了我的拳頭,放到嘴邊親了一下。這人!


    短短5、6年的時間,他從操盤手做起,憑著高瞻遠矚的氣魄和腳踏實地的勤懇,迅速積累起雄厚的資本。他從來都有一個觀點----工字不出頭。一輩子給別人打工,永遠挨不到出頭的一天。早在兩個孩子出生之後,他便抽出了一部分資金,成立了第一家百貨公司------盛業。適逢80年代的美國,剛在美蘇爭霸中占據上風,經濟開始複蘇,大眾的消費需求急劇上升。這個時候順勢進軍百貨業,穩賺不蝕。


    宋天明和李繼剛便是從那時起,就跟著莊恆打天下了。莊恆當時就曾經評價,“繼剛沉穩保守,節流守成是最好的;天明大膽樂觀,開疆闊土是斷斷少不了他的份兒的。”


    “那你呢?你什麽強?”我一邊哄著宇兒和楠兒入睡,一邊問。他摸了摸鼻子,眼裏滿是促狹的笑意,“我什麽都很強的,要不上哪兒去弄龍鳳胎呢!”我羞紅了臉,啐了他一口。他作勢就要親上來,這時,莊宇很不給麵子的哇哇大哭了起來。莊楠也就起勁兒的在旁邊給他姐姐伴奏。我看看正一臉悻悻的瞪著孩子們的莊恆,大笑,“誰說不是呢,莊先生當然是很強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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