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恆迴來了。諷刺的很,消息居然是從施蘊晴的口裏說出來的。


    那是9月16號,自莊恆離開正好半年零十一天。我入讀港大醫學係差不多一個月了。那天我難得的迴家來吃晚飯,人還挺齊的,就差了施蘊晴。飯桌上大哥他們看我的眼神似乎都怪怪的,就連父親母親都是拿不定主意般的欲言又止。我心道,這些人幹什麽啊。都半年了,還這麽大驚小怪的。我不都已經好好的去上大學了嗎,還有必要這麽看我啊。不理他們,埋頭吃飯。想著等會兒要福慶弄點小酒到我房裏去,上次那種好像是叫秦簡的酒,著實不錯。性子烈,還不上頭,有味道。


    正盤算著,卻見施蘊晴大聲嚷嚷著跑了進來,“爸爸,大媽,我今天在太古看見那個莊恆了,他------。”


    “蘊晴!”似乎好幾個人同時喝住了她。


    什麽?我瞬時大腦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直往頭上湧,手顫顫的抖了起來,原本端在手裏的碗筷全部跌落地上,帶起身邊一陣驚唿。我什麽顧不得了,隻直直的看向施蘊晴,一字一句的問道:“你剛剛說什麽?你看見誰了?”她在我的注視下微微的發抖,全然沒有了平日裏趾高氣昂的樣子,似乎是被我嚇住了。


    “我再問一遍,你-看-見-誰-了?”我抓著她的手臂,咬牙重複。


    “我,我,我看見你那個莊恆了啊。你那麽兇幹什麽啊?他迴來了,你怎麽可能不知道啊。別裝的一臉震驚樣,說不定早就已經和他不知私會過多少次了---”她反應過來,甩開我的手,大聲地迴諷我。


    “施蘊晴!”父親怒喝了一聲,“說些什麽?不幹不淨的。滾迴你房裏去。”


    前一分鍾還盛氣淩人的她一下子哭了出來,一邊哭還一邊亂七八糟的叫著,“明明是她惹得禍,您憑什麽來罵我?是她要硬要跟那個不清不白的人相好,說不定人家都不要她了------”


    “啪”的一聲,父親扇了她一個耳光。容姨趕緊捂著她的嘴巴,把她拉走了。


    我是完完全全的楞在那裏了。千百個念頭想法一下子湧了上來。我似被卷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喜悅,酸楚,疑惑,震驚,種種情緒摻雜著,翻湧著。他迴來了!我等到了!我的世界又支撐起來了。可他為什麽不來找我?他該知道我在等他,等得好苦,好痛。他迴來了該是第一個就來找我的啊。施蘊晴說的沒有錯,他迴來了,我怎麽會成了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我轉頭看身邊的這些人,“你們全都知道了?”


    大家都沉默,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不作聲。終是母親開口了:“蘊如,你冷靜點。是你大哥昨天在中環見到莊恆了。”


    我轉向大哥,他直接衝我道,“蘊如,你別傻了。人家迴來提都沒提要見你,這種人,身家又不清不白的。你千萬別再和他有什麽瓜葛了,趁早了斷是正經。”


    我拚命的搖頭,我不聽,一個字也不要聽。我要見莊恆,我要聽他告訴我一切;我要告訴他我這半年來所受的煎熬;我要他好好的抱著我,給我溫暖,給我依靠。


    我返身衝了出去,到車庫,對著正在停車的小王道:“你,下來。”他還不知發生了什麽,呆呆的照做。我再不說什麽,發動,把車開了出去。


    我是會開車的,高中的時候就去考了牌,莊恆還當過我的私人教練,滿香港的陪著我亂兜,美其名曰認路。隻不過家裏都配有司機,莊恆又時常車接車送的,所以並不常自己開。倒是這半年來,自己抓方向盤的時候還多些。


    我盡力保持著清醒,直直往莊恆位於九龍塘的公寓駛去。看門的當值王伯是認得我的,咧著嘴道,“施小姐可是好久不見了,莊先生兩天前才迴來。我還問起你呢。”


    他迴來的消息又被另一個人給證實了一遍,而最應該知情的我卻要像個傻瓜一樣等著別人告知。


    “莊先生在上麵吧?我這就上去找他。”我剛要按電梯,王伯卻叫住了我:“施小姐,莊先生出門了。走的時候好像說是要去看他姐姐。”去莊綺那裏了?我道了聲謝,衝上車子,直奔石澳。


    到底他發生了什麽事?難道他打算就這麽避著我,不見我,不來跟我交代一聲?我們兩個到底又算是怎麽迴事啊?一路上有千百個這樣的問題衝擊著我,衝得我本應該瘋狂的喜悅七零八落。


    車飛速的駛著,越來越近了。半年的等待啊。看著近在咫尺的石澳別墅,想著自己想了念了無數個日夜的男人就在那裏麵,我卻突然膽怯了,突然很想沒出息的掉頭就走。我實在不知等著我的會是什麽,我隻隱約知道絕不會是我想象中的愉悅,也絕不會是我夢裏的幸福;有些事,發生了;有些人,變了。


    但是想見他的心畢竟是勝過了一切。我終於抖著手,叩了大門。


    門開處,別墅的傭人迎了出來。他們都是認得我的,也都或多或少的知道我與莊恆的關係,從來都是笑臉相迎,決不敢怠慢於我。眼前這應門的婦人看起來極為麵熟,不知是黎家派出來的哪號人物,以前應該是見過的。隻見她堆了滿臉討好的笑,殷勤的對我道,“施小姐來啦。莊先生剛剛到,您就來了,二位真是濃情蜜意,羨煞旁人啊。”這馬屁可拍到馬腿上去了,明擺著刺激我呢。我沒心情與她周旋,隻能勉強的笑笑,問,“莊先生在哪裏,我要見他。”


    “是是是,瞧我糊塗的。他與我們太太在小偏廳呢,我引您去吧?您可好久沒來了,我們太太常念叨您呢。這會兒好了,莊先生迴來了,太太可該高興了。”


    我實在厭煩這女人的聒噪,便對她道,“這門房就你一個人,還是別走開了,我認得路,自己去就行。”


    她顯然怔了一下,我瞪著她,量她也不敢說個不字。果然,她又是一臉的訕笑,衝我道:“當然當然,您請便請便。這還不跟您自己家一樣。”


    我點了點頭,徑自往前去。一路上我不停的理著已經順了無數遍的發髻,慌慌的扯扯衣角,又拍拍臉蛋,心怦怦的跳得厲害。好容易到得小偏廳,門是虛掩著的,正想找個人先進去通報一聲的,可四處看看竟沒有一個傭人。大概是他們姐弟說話,不願意讓旁人聽了去吧。也罷,直接進去吧。我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正待推門進去,莊綺的聲音卻清清楚楚的響起來,“這麽說,那個姓駱的女子是他帶到你麵前的了?那這女人是他那邊的人了?”


    什麽姓駱的女人?誰是那個他?我困惑的站在門口,聽下去。


    “嗯。”低沉溫厚的一聲,我夢裏聽了千百次的聲音啊。千般辛酸萬般苦楚交雜在一起,被這短短的一聲全給勾了上來。就這麽短短的一聲,我的淚湧了出來。這才真正的感覺到,他真的迴來了。


    然而,他接下來的話,打得我徹底的懵了。“駱清玨雖開始算是他的人,可是也是救了我命的人。這半年時間多虧她打點照顧了。”誰是駱清玨?一個女人?救了莊恆的命,還照顧了他半年?那他們-----我不敢想下去了。


    “那你和她,你們---?”莊綺遲疑的問


    “她怕再生出什麽事端,牽連了我,不敢再留在那裏。在我決定冒險迴來的前一天,她留信走了,要我不要再找她,從此兩不相欠,再無瓜葛。可她都是為了我才與那邊決裂的,我要對她負責。等我打出片天地,洗刷這番恥辱,一定要再把她尋到。”莊恆答得堅定。


    他要對另外一個女人負責?我隻覺霎時間,天旋地轉。


    “可是蘊如怎麽辦?她畢竟是無辜的。這半年她一直都在等你啊。”


    是阿,說話呀,說話呀莊恆。我苦苦的等了無數個日夜黑白;我一次次的求父親去大陸找你;我放棄我的前途;我忍受人家的異樣的眼神;我癡癡的在我們曾經一起走過的每個地方徘徊尋找,我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不要放棄要乖乖的等你迴來。我等到了什麽?是背叛?是變心?


    哈哈哈哈,我真想仰天狂笑一場。多好的一出美人救英雄,多浪漫的愛情故事,多偉大的傳世絕唱,可為什麽那個主人公偏偏是我的男人,而我卻連台都登不上?我到底算什麽?老天啊,你對我到底算是仁慈還是殘酷啊!


    莊恆終於開聲了,低的不能再低,似乎壓抑著莫大的痛苦,“我知道她是無辜的。可事已至此,我不想再把她牽連進來了。就讓她覺得是我負了她吧。怨我怪我,我認了便是。”


    什麽話!說的倒似是我施蘊茹對不起他莊恆了。我再也聽不下去,砰得推開門。裏麵的兩個人驚得同時站了起來。原本背對著門的莊恆轉過身來。


    終是重逢再相見了,仿佛已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久。莊恆定定的看我,而那一刻我眼裏也就隻剩下了他。四目相交間,時光靜止不動,天地自成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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