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酒落壇而出,紙錢數片香燭幾支,苟三站在新墳前,將黑色長匣橫著擺在墓碑前,上麵疊著一本深藍古籍,正是佛怒九槍槍譜。


    苟三知道三年前老九是被誰所傷,雖然他從未提起,即使苟三旁敲側擊他也僅是憨笑揭過,可是苟三了解老九,了解那個看似什麽都不在乎的他心中卻是有一塊不敢去觸碰的傷疤。


    三年時間不長但也不短,苟三永遠都記得三年前在秦淮河他渾身是血的模樣,用開膛破肚來形容都不為過,苟三將他帶迴苟府,至此這個他眼中的糟老頭子就一直跟隨著他,三年來從未離開過。


    往事如煙催人眼,那一聲聲輕顫的“少爺”好似還在耳邊迴響,那一聲聲憨笑深深的烙印在了腦海之中,苟三不是薄情之人,有血有肉,就算胸口上捂著的是石頭也差不多該焐熱了。


    “少爺三年呐...”


    “少爺有老九...”


    “少爺,老九不會讓你有事的...”


    狠絕天下百世兵,冷凝來路萬人坑,槍來二字又豈不盡顯老九之態,隻是他再也迴不來了,再也見不到那張滿是褶皺的憨笑麵孔了。


    “你這個糟老頭子,以前不管如何側問你都是一笑揭過,以為我不知道。”苟三站在墓碑前,看著那手捧堆壘的黃土,雖是笑罵,那模樣卻比哭都難看。


    “你放心,你未解的疙瘩我幫你解,你未走完的路我幫你走,用你這佛怒槍,你這佛怒譜。”苟三手掌隨意的抹了下眼睛,疏了疏幹癢的喉嚨,半晌後忽然苦笑出來:“瞧我這自顧自的說的,你要是在怕是讓你笑話了。”


    一隻玉嫩的手掌悄無聲息的撫在苟三的手掌上,輕輕揉了揉。


    熟悉的香風散來,苟三將她拉到懷中,側身擁著,頭抵在舒滑的秀發上,好似呢喃:“歡歡,你放心,我會為你和老九報仇的。”


    寧歡歡看著墓碑上用淡紅小石頭書寫的幾字,攬著他腰肢的玉臂緊了緊,不語。


    苟三背起長匣收好槍譜,往迴行了幾步突然迴過頭來,看著墓碑前隨風擺動的香燭火苗。


    等我足夠強了就迴來找你。


    你先休息幾年。


    義父。


    自身的修煉苟三沒有多少擔心,他的計劃是將訓練苟府西苑的那一千人的計劃詳細的寫出來,自己踏上了這條路,苟府以後的安危主要就是靠他們了,他不想在失去任何人,特別是對他說過那句讓他暗夜夢囈的人。


    迴軒宇閣途徑軒雲閣,看著站在窗前心事重重的齊圓圓,苟三讓寧歡歡先行迴去,自己背著長匣並無通報的入了軒雲閣。


    軒雲閣布置精心,頗有幾分香閨置辦,想來是苟玉溦有意為之,苟三來到三層小廳,見齊圓圓已是眉眼淺笑的迴過頭來,付之婉笑,道:“住的還習慣嗎?”


    齊圓圓從圓桌下取出兩張圓凳,為二人各自倒了杯茶,輕聲道:“江湖兒女粗心慣了,還望公子別介叨擾。”


    苟三捏著茶杯啜了一口,含笑的道:“別公子公子的了,跟我還見什麽外,既然你與家姐禮尊姐妹了,我又虛長你幾歲,如你不介意的話喚我聲三哥就成。”


    齊圓圓有些猶豫,原本是想尊作苟三哥哥的,現在到好,直接省下了倆字,應和著點點頭,“三...三哥。”


    苟三啜了口茶,齊圓圓雖是住進苟府兩日,其實相談的機會甚少,大都是苟玉?與她交心,今時難得苟玉?不在,也是有些問題想要了解,沉吟片刻後,道:“齊姑娘......”


    “三哥,你倒是介意了呢。”齊圓圓甜甜輕笑。


    “啊...莫怪莫怪,那個圓圓啊,有什麽需要的你盡管開口哈,就當自己家一樣。”苟三原本想問些其他問題,被齊圓圓這般一說到時覺著自己唐突了,隻好打個哈哈。


    “玉?姐姐很體貼圓圓,三哥放心吧,有需要我自會像哥哥開口的。”齊圓圓雖是看破了卻未說破。


    “呆在府裏覺著悶嗎?”


    “以前倒是會覺得悶,後來久了就養成習慣了。”齊圓圓想了想,道:“三哥要出門麽?”


    “也僅是在金陵周邊轉轉,其他地方還未準備。”苟三啜了口茶,笑道:“再說實力還不允許呐。”


    撲哧。


    齊圓圓忍不住的輕笑,道:“金陵也不安全呀,昨日夜裏......”


    “嗨,那檔子事兒說來話長,過段時間全撂倒找點場子迴來。想起來還好是有驚無險,要是沒瞧著那月亮上的仙女,怕是得交代在那了。”


    “應該也沒什麽大事吧,要護三哥周全圓圓還是有幾分把握的。”齊圓圓淺笑吟吟。


    “你應該早就到了吧?”苟三有些好奇的問道。


    “比三哥早一些。”


    聞言苟三駭然,眸子睜得老大的看向齊圓圓,剛欲追問,齊圓圓搶先道:“我借著夜色隱在屋頂,其實有一人比我更早。”


    “木暄棠?”苟三連想都不帶想的,那個女人當真是記憶深刻。


    齊圓圓點點頭,道:“她主要是為了追查我,也可以說是緝拿。”


    “為何?”苟三下意識的問道,話剛出口便覺不妥。


    “洛陽。”齊圓圓說起二字神色黯然。


    “抱歉。”苟三真心的道了句歉,沉吟片刻,還是說了出來,道:“圓圓是怕師門受牽連方才入江南的吧?”


    見她歉意看來苟三含笑著擺擺手,道:“別多想,我不是那個意思,還是原來那句話,你來,我等你,金陵其他地方不說,苟府定可護你周全。”


    “我也是一時念起,三歲離家,歸去時已是家破人亡,師門雖說也可護我,但諾大師門畢竟不是師傅一人說了算。”


    齊圓圓這麽說苟三很理解,換句話說哪個年代沒有漢奸,想法不同選擇不同罷了。


    “我也很多年沒有體味人間百味了,正好可以圓了念想。”齊圓圓忽然淺笑,似是釋然。


    “我一直堅信一句話,莫勸人大度,可是圓圓妹子,人是活在當下憧憬未來的,身懷血仇不應該是我們唯一活著的理由,我們可以將它放在心底,用感動踐行,不然太累太累了,我始終相信,世界上好人要比壞人多。”


    “謝謝三哥......”齊圓圓忽然趴到桌子上抽泣起來。


    看著那顫抖的身子,苟三有些難受,不知其中苦莫勸人大度。


    “跟你說個故事吧。”不知齊圓圓有沒有在聽,苟三自顧的說了起來:“以前有個小孩,那時候他才兩三歲,小孩嘴巴都比較饞,他也不例外,他想吃糖葫蘆,便嚷嚷著要娘親去馬路對麵買,娘隻讓他等盞茶功夫,沒成想到,這一等便是十幾二十年。”


    “男孩理所當然的成了孤兒,舉世無親,後來他被人送到全是孤兒生活的地方,在那雖然有衣穿有飯吃,也有人關心他,可每當見到街上其他孩子有娘親陪伴時,他隻得在深夜裏偷偷的哭,不敢告訴任何一個人。”


    “後來他漸漸的喜歡在街上走,看那滿世的愛,就如同是他的一樣,他索性找了份能夠經常在街上跑的工作,每當見到有小孩的時候都會不自覺的跟上一段路,待他們安全後再離開。他沒有怨天尤人,僅是對自己說,如果可以,寧願一輩子不吃糖葫蘆。”


    “後來或許是感動了上天,他遇到了一個姐姐一個哥哥,姐姐百般溺愛,哥哥嗬護萬分,他終於有了一個他夢中期望的家。”


    “其實啊,這是一個離開的世界,隻是我們都不擅長道別,發生過的事是血淋淋的事實,我們能做的就是讓自己成為他們曾經的期待,故事不在重演。”


    苟三說完不在打擾,將手帕放在桌上,末了吩咐侍女叫苟玉?過來陪她。


    齊圓圓不知何時來到窗前,看著清湖對麵的九層樓閣,久久失神。


    你這麽會安慰別人,一定度過了很多安慰自己的日子吧。


    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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