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寧歎氣道:“太子殿下在興佛還是抑佛的態度上與陛下大相徑庭。為這事已經觸了好幾次逆鱗了。陛下如今對太子已有些不待見,若不是因為陛下寵愛高陽王殿下,隻怕早就……”他咽下了後半句話沒有說完,致遠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太子能保住玄空禪院不被封已是極限,如果再出錢資助,那恐怕就要大大地惹皇上不高興了。不由得慨歎道:“坊間早有傳聞,說太子不得寵,晉王1、東平王2、南安王3都對太子寶座虎視眈眈。如今整個東宮都是靠著高陽王一人在陛下麵前的寵愛撐著。難怪近兩年殿下處事越來越小心謹慎,不似早些年瀟灑率直了。”


    致寧語重心長地說:“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麽?皇室內部紛爭從來都是血雨腥風。於闐國是這樣,咱們大魏也免不了俗。父親手裏握著兵權,是各方勢力都想要拉攏的。但是咱們萬家是隻效忠君王,絕不能參與到儲位之爭中去的。你和尉遲秋仁是高陽王的陪讀,從小一起長大,走得近些本也無可厚非,隻不過如今朝局複雜,表麵上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洶湧,你還是要留些心眼,不要卷進那些權力的紛爭中去才好。”


    致遠沉吟了片刻,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不過當今太子殿下本就是嫡長子,依照禮法那就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就算我跟高陽王交好,這和咱們萬家不參與儲位之爭,隻效忠君王的態度並不相悖啊。”


    致寧看了致遠一眼,道:“話是這麽說沒錯,陛下自然不會因為你和高陽王親近就懷疑咱們萬家的忠心。可那些覬覦太子寶座的人呢?他們可能就會覺得你是太子一黨,將來如果事態發展到兵戎相見時,難保不會把你當做太子羽翼列入需要被剪除之列。”


    致遠到底還是少年心性,心裏覺得哥哥的擔心有些多餘,便不想再在這個嚴肅沉重的話題上繼續下去。他在床上趴了一會兒,抬起頭問顏華:“那你把那兩個姑娘送到哪兒去了?”


    顏華忙道:“就在府裏。”


    “府裏?”致遠驚詫道:“你是說咱們府裏?”


    顏華重重點頭,道:“是夫人安排的。”


    致遠有點發蒙,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致寧道:“娘湊巧知道了她們的事,憐惜她們無家可歸,就留在府裏了。還找了夫子教她們漢語。剛才你睡著的時候我去看過了,夫子教得很用心,她們倆學得也不馬虎。小的那個咿咿呀呀的已經能說些簡短的句子,大的那個不怎麽愛開口,不過似乎也能聽懂一些了。這會兒估摸著也快下課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們?”


    致遠剛想說好,想想又退縮了。連連擺手道:“我現在走路一瘸一拐的不大好看。還是過兩天吧。”


    致寧和顏華二人好笑地看著致遠。顏華礙於身份欲言又止,致寧卻是笑覷著弟弟,道:“果然,這英雄救美的戲碼裏,英雄不僅僅做的事要夠英勇,形象也須得端正挺拔。嗯,等你傷好了,必要好好捯飭一番,才能去相見。否則實在對不起‘英雄’的名頭。”


    致遠被哥哥說得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分辯道:“我哪裏算得上英雄?頂多算是與人為善罷了。我現在不去見她們,是因為……是因為阿依肯來大魏,是因著我答應迴來就教她飛蝗石。我怕現在沒法教她會讓她以為我在騙她……”


    正說著,門外小廝進來稟報,說新來的兩個西域姑娘帶著一隻黑狗來探望致遠。


    不僅致遠驚得舌橋不下,致寧和顏華也甚是詫異。剛要商量讓不讓兩個姑娘進來,阿依和玉麗吐孜便已帶著小黑獒走了進來。


    進來通傳的小廝低聲埋怨:“不是說讓你們在外麵等嗎?怎麽自己進來了?”說著就要拉她們出去。手剛碰到阿依的手臂,就被阿依驀地甩開。阿依怒瞪著小廝,喉嚨裏咕嚕嚕地發出警告聲。


    致寧看了一眼致遠,見他仍愣著,便向小廝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


    此時的阿依和玉麗吐孜早已不是在大漠中的落魄醃臢的模樣了。二人都已換上幹淨整齊的衣服,頭發也妥帖地束起。阿依將所有頭發在頭頂束成一把,極為精簡利索。沒有了亂發的遮擋,麵容便清晰可見。她的膚色很白,眉色很濃,眼窩比中原人略深些,鼻梁比中原人略挺些,雖然也是一雙桃花眼,卻絲毫不似尉遲秋仁那般眼波婉轉風情蕩漾。她的眼睛裏隻有淡淡的水澤,平靜得像是千年古潭,沒有一絲波瀾。玉麗卻是不同。編了一溜垂肩的小辮兒,鬢角還簪了一朵新開的雛菊,平添了幾分俏皮,和她那雙滴溜溜四處打量的大眼睛相映成趣。就連在屋子裏好奇地東聞西嗅的小黑獒,毛色也比在大漠中時更為油光水滑了。


    致寧上前,剛要開口向阿依解釋,阿依已幾步走到致遠的床前。向著仍趴在床上目瞪口呆的致遠伸出右手。


    致遠呆木木地順著阿依的動作看向她的右手。她的手掌向上攤開,掌心裏赫然臥著兩枚鴿蛋大小的鵝卵石。


    致遠磕巴了幾聲,方才問:“你……你是來找我學……學飛蝗石的?”


    阿依微微側耳仔細聽著,像是是在理解致遠的話。片刻後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致遠的腦子在這個時候不知怎的似乎有些停轉,他想都沒想,便豪氣道:“好,我教你!”他的意思是承諾阿依一定會教她,但剛剛開始學習漢語官話的阿依卻理解成他現在就要開始施教,眼中光芒一閃,拉著致遠的胳膊想讓他起來。


    致遠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話讓阿依誤會了,連忙解釋說:“那個,那個,我不是說現在……我一定會教你,不過……現在……嗯,現在我……”他支支吾吾的,斟酌著該怎麽像這姑娘解釋自己此刻的不方便。阿依有些不耐煩了,上前一步就去掀他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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