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頭叫做崔元君,早些年中過舉人,後來流落草莽,萬元鬥見他胸中頗有文墨,便拜他作了個軍師,這些年在他的獻策下,摩天嶺越來越興旺。


    崔元君展開賬簿,道:“距離去年九月九重陽節又是一年了,這一年咱們摩天嶺增加了七個山頭,多了一千二百餘弟兄,勢力早已超出山東。尤其是年中時萬頭領與關中綠林魁首李飛虎一戰,成功將黑風寨收在麾下,關中另兩個山頭躍虎山和野狼山也望風而降,咱們這九山十八寨該改名字了,該叫十二山二十二寨了。”


    眾人哈哈大笑,崔元君又道:“現在摩天嶺總堂兄弟已有兩千三百人,各處山頭兄弟零零總總加起來總有萬餘人,遍布整個山東道,我想來年趁著關中三山歸順之際,乘機向陝西派些人手,料想那裏的幾個小山頭也不敢和咱們作對。”


    眾人聞言皆興高采烈,大聲喝彩,萬元鬥也笑道:“多虧軍師運籌帷幄,摩天嶺這才能發展的如此壯大,現在江湖上誰聞摩天嶺大名不說一句好威風,好霸氣。”


    崔元君微微躬身,道:“不敢當,這全是萬大哥領導有方,眾兄弟齊心協力之功,鄙人不過動了動嘴皮子,又有甚功勞了。”接著又道:“今年各處山頭供奉的銀子十三萬四千六百兩,其餘綾羅綢緞,珍珠寶玉折合白銀十八萬一千七百兩,共計三十一萬六千三百兩。”


    朱賜秀心中暗驚,自己家雖然富裕,一年也不過掙幾萬兩銀子,這夥山賊竟搶了足足三十多萬,這裏麵又不知殺傷了多少人命,害苦了多少百姓。


    崔元君道:“今年二爺帶領的虎頭山,牛背山,化龍山供奉最多,有五萬兩千八百兩。”


    萬元鬥道:“不錯,二弟,如今你也是統領兩千兄弟的大頭領了,威名響遍山東六府十五洲,江湖上有人提起鐵掌震山鐵長風,哪個不心服口服?”


    一個四十來歲,留著短須的男子站起身來,隻見他麵容剛正,氣勢雄渾,奇特的是兩隻手掌又寬又大,道:“大哥繆讚了,二弟不過是乘大哥蔭下,唬了點名頭而已,當不得數的。”


    萬元鬥笑道:“二弟是山東道上有名的掌法大行家,即便不是仗著摩天嶺的名頭,又有誰敢小覷。”眾人皆笑著稱讚。


    鍾小小低聲道:“呸,胡吹大氣,若論掌法,給我爺爺提鞋子都不配,即便姑奶奶也勝得過你鐵老二,稱什麽掌法大行家,真是好不要臉。”


    朱賜秀暗自憋笑,道:“鍾姑娘原來也是使掌法的大行家,不知尊祖是哪一位?”


    鍾小小白了他一眼道:“隻怕說出來嚇得你尿褲襠。”


    朱賜秀悻悻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還不至於為了一個名字嚇得尿褲子。”


    鍾小小道:“嘿,隻怕到時候不光尿了褲子,隻怕……嘿嘿!”說著一陣嬉笑。


    朱賜秀二人站立在牆角,又刻意低著頭,免得給熊啟山瞧見了真容,不敢有絲毫動作。見鍾小小笑得放肆,連忙偷眼瞥向台上,好在台上群匪鬧哄哄的,也沒人在意到角落有人搗鬼。


    隻聽崔元君接著道:“今年咱們一共折了一百七十八個弟兄,與永平鏢局一戰損失最多,狼嚎山,鬼頭山兩位頭領皆死於餘家四兄手下,這筆賬,可有的算了。”


    永平鏢局乃是關中赫赫有名的大鏢局,鏢局有兄弟四人,叫做餘震南、餘震北、餘震西和餘震東。這四人各拜名師習得一身好本事,在關中道上赫赫有名。


    關中離延安府不遠,永平鏢局與朱家又多有生意上的往來,朱賜秀自然聽說過。


    摩天嶺三爺袖裏飛刀張啟泉站起來道:“這一陣是我帶頭打的,損失了兩位頭領,其罪在我,該怎麽處罰,三弟毫無怨言。”


    萬元鬥點點頭道:“有功當賞,有過該罰,這原本沒什麽說的,三弟,永平鏢局餘震南打你一掌,這筆賬大哥遲早會替你討迴來。”


    張啟泉連忙道:“多謝大哥。”說罷冷著臉坐在椅子上,臉色難看至極。


    接下來又是囉囉嗦嗦一大堆瑣事,什麽綁了多少肥羊,撕了多少肉票,結識了多少朋友,消滅了多少仇人,朱賜秀直聽得昏昏欲睡。


    忽然聽有人說道:“這次延安府遇到了朱家的小雜種,損失了六個兄弟,鷹爪山鷹眼老六也死了。”


    聽到有人提起自己,朱賜秀瞬間睡意全無,不敢抬頭,側著耳朵認真聽著。


    摩天嶺老八是土匪裏唯一的一名女子,諢號鐵娘子,與熊啟山早已暗通款曲,聞言接道:“好在五哥將朱家大少爺擄了來,我早耳聞延安府朱家家財萬貫,這次可得好好敲他一筆。”


    熊啟山見八妹替自己開脫,心中感激,連忙道:“不錯,朱家高門大院,乃是延安府首富人家,可不能輕易放過了。”


    摩天嶺老七叫做周江,他本是延安人士,因殺了人逃到山東落草為寇,對延安的人物多有了解,見狀遲疑道:“五哥說的不錯,朱家在延安府卻是大大有名,不過……”


    熊啟山道:“不過什麽?”


    周江道:“不過朱老爺子樂善好施,愛交朋友,無論黑白兩道誰有事求到他頭上,他皆傾力相助,在江湖上頗有些及時雨的意思,我們綁了他兒子來,恐會被江湖上的朋友罵我們不夠意思。”


    熊啟山道:“那又怎樣,我摩天嶺何懼這些閑言碎語。”


    周江道:“也談不上一個怕字,隻是朱家老爺與白雲山青木散人交情深厚,聽說這小子又是青木散人的徒弟,我們……”


    說到這裏,悄悄看向萬元鬥。


    白雲山青木散人在江湖中地位尊崇,與武林各派皆有交情,武功更是深不可測,若貿然與之結仇,殊為不智。


    萬元鬥道:“朱家的小子現在何處?”


    熊啟山道:“已押送地牢中看管。”


    萬元鬥道:“嗯,那也不先忙著放,他畢竟殺了我六個弟兄,這筆賬總也要算清楚才好。”


    熊啟山暗鬆口氣,不管大哥會不會放了朱家小子,這六個兄弟的死總也算不到他的頭上了。


    朱賜秀在台下聽著又驚又喜,沒想到那個和和氣氣的父親在江湖上竟然小有名氣,更沒想到白雲山青木散人的名頭在這裏同樣受用。


    這時忽聽頭上之上有人嘿嘿冷笑兩聲,台上九人臉色一變,萬元鬥一聲斷喝,道:“何人在此,還不現身?”


    說著一腳踢起麵前小幾,砰的一聲砸在大殿頂上,隻聽嘩啦一聲,茶幾撞破屋頂,落下無數碎瓦片來。


    九人已分四方站立,兩眼緊盯半空,卻不見半個人影。


    鍾小小聽到笑聲,神色一怔,轉頭盯了朱賜秀一眼,直看得他莫名其妙。


    萬元鬥道:“閣下藏頭露尾可不是英雄好漢。”


    大殿頂上有人應道:“老夫可不敢自稱英雄好漢,否則你為何害怕青木牛鼻子卻不怕我,反將我孫女搶了去。”


    朱賜秀聽那人聲音陰惻惻的,直冷到人心裏去。


    萬元鬥見他言語無禮,卻不敢貿然得罪,一來此人躲在屋頂,堂內這麽多人竟無一人發現,必有過人之處。二來他稱青木散人為牛鼻子,想來也是江湖上成名的前輩,若貿然得罪,隻怕遺禍無窮。


    隻是道:“請前輩現身相見,若是摩天嶺有冒昧得罪之處,還請前輩見諒。”


    眾人忽然眼前一花,台上長桌之上已多了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者,這老者年近七旬,麵容慈和,但眼中卻暗藏一股難以言喻的陰鷙狠辣,令人目光與之相接,心底裏便立刻生出一股寒意。


    萬元鬥見此人身法極快,實是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明輕功,心下更不敢無禮,上前拱手道:“敢問前輩尊姓大名,來摩天嶺所為何事?”


    那老者嘿嘿一笑,道:“我來這裏總是有事,難不成為了喝你丈母娘的喜酒麽?”


    萬元鬥自坐鎮摩天嶺以來,早已是領袖萬人的一方霸主,向來乾剛獨斷,從未有人敢對他稍有不遜,此刻被老者當眾羞辱,麵上已有不愉之色。


    一旁熊啟山見老者身材佝僂,也看不出什麽了不起,大怒道:“老東西,你敢在摩天嶺放肆。”


    那老者眼睛微微一睜,看向熊啟山,鍾小小忽然得意道:“摩天嶺九霸,以後隻怕得改作八霸了。”


    朱賜秀尚不明白她說的什麽意思,忽聽啊一聲慘叫,轉頭再看時,隻見熊啟山雙目圓睜,倒地而亡。


    莫說朱賜秀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在場眾人除了萬元鬥與鍾小小外皆不知熊啟山為何忽然暴斃,隻有老者嘿嘿冷笑兩聲,不做言語。


    朱賜秀見那個威武不可一世的熊啟山就這樣輕易死了,心中驚駭可想而知。


    萬元鬥雖看不真切,卻也知是老者在瞬息之間在熊啟山胸口拍了一掌,他強忍怒氣,快步走到熊啟山跟前,撕開熊啟山胸前衣襟看去,隻見他心口處赫然現出一隻黑黝黝的掌印,觸之一陣陰冷,不由大驚失色道:“陰蝕掌,你,你是厲山老鬼鍾神秀!”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厲山老鬼在江湖上惡名昭著,此人武功極高,行事邪僻,生性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可說是一個大大的魔頭。摩天嶺群匪雖惡好歹還有些人性,但此人行事全憑喜好,老弱婦孺看不順眼一樣說殺便殺。


    正道人士也曾多次糾集高手向其尋仇,不曾想他武功高強,不但數次死裏逃生,反而又殺了數十位江湖正道好手。一時間,江湖上提起此人無不喪膽,再也無人敢去招惹。


    隻是後來不知怎麽的,老鬼忽然消失不見,江湖上皆以為他被某個隱世高人除去,皆慶幸不已,萬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他竟然又出現了。


    摩天嶺九霸起初見老五死在老者手下,個個怒發如狂,但此刻一聽老者名號,登時像是被潑了一盆涼水,心中直道:摩天嶺什麽時候惹上了這樣一位大魔頭,這可糟了。


    鍾神秀嘿嘿冷笑道:“難得你還記得老夫名號,我以為幾年不出山,就沒人把老夫放在眼裏了呢。既然如此,為何膽敢擄走我的小孫女兒?”


    萬元鬥心中一緊,看向其餘眾兄弟,見各人皆一臉茫然,便知其中必有隱情,連忙道:“若是山上有哪一個不開眼將前輩孫女擄上了山,還請前輩寬恕,晚輩即刻放人。”


    說罷轉過頭向崔元君使了個眼色,後者領會,悄悄退了出去。


    鍾神秀道:“總算你禮數周到,老夫就不多為難你們,趕快將我小孫女兒送來,否則,哼哼!”


    威脅之意,不言而喻,但眾人皆畏懼其威名,敢怒不敢言。


    不多一會,崔元君領了數十名女子來到堂中。


    萬元鬥道:“老前輩請看,這些女子皆是從山下擄來的,全在這裏了,不知哪一位是令孫!”


    老者眯眼看去,搖搖頭道:“可沒一個是我那不爭氣的小鬼頭。”


    台下鍾小小聽他這樣說,氣鼓鼓的一跺腳,鍾神秀忽然向她瞥了一眼,嚇得她立馬低下了頭,不敢再有任何動作。


    萬元鬥暗自著急,崔元君低聲道:“今日逃了兩頭肥羊,其中便有一名少女,八成便是鍾前輩的孫女兒。”


    聽到崔元君這樣說,萬元鬥心中更緊,隻能硬著頭皮道:“老前輩見諒,令孫本領不凡,已下山去了。”


    鍾神秀笑道:“是嗎?你可別騙我,老夫的鼻子可是武林一絕,即便隔著百裏也能聞得到小鬼頭身上狡猾味。”


    萬元鬥道:“不敢欺瞞前輩,貴孫女確實已不在山上了。”


    鍾神秀忽然歎口氣道:“唉,那可沒法子了,小鬼頭總是嫌老頭子無趣,早就逃的遠遠的了,可憐老夫孤寡一生,沒人相伴了。”


    說著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往外便走,鍾小小眼中露出不忍之色,卻忽然感覺冷風襲人,一抬頭卻見鍾神秀正站在自己跟前,一臉笑意的盯著自己。


    鍾小小一聲驚唿,順手將盤子砸向老者,大聲道:“哎呀,快走!”


    臨走還不忘拉起朱賜秀,朱賜秀不明所以,事發突然也不及細想,下意識跟著鍾小小往外奔去,卻聽身後鍾神秀哈哈笑道:“小鬼頭,看你往哪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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