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叫能主事的人過來,玄奘等人就在老人家屋子裏等了一會兒,順便喝了幾口茶,聽老人家安排了一頓素齋,沒多長時間,素齋還沒上來,跑出去叫人的小家夥就又噔噔噔的跑迴來了。


    不過他迴來時還是一個人,一進來就喊了一聲:“爺爺,裏正爺爺說他馬上就過來。”


    老人家聞言應了一聲,就朝玄奘笑著說起了閑話。


    說了幾句,玄奘問道:“施主高姓?”


    老人家迴說姓楊,又問了年紀家裏情況之類的,老人家說著說著,不禁就歎起了氣,又不怎麽想多說,隻能打起精神問起玄奘他們身後那夥人的來曆。


    玄奘見他一臉難色,非常貼心的隨他心意轉移了話題,如實說是在先前那山頭下碰見的一夥強人,想要打劫,但他幾個徒弟本領高強,反而將這群人綁了起來。


    他正說著,那老人家聽著,突然猛的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相當一言難盡:“長老說那些人是自哪裏捉到的?”


    玄奘茫然了一下,又重複了一遍,老人家就:“……”


    他呆了幾秒鍾,突然狠狠吸了一口冷氣然後三兩步跑了出去。


    那夥強人長得挺兇神惡煞的,又人多勢眾,雖然被綁的結實,但那麽一夥人站在那兒看著總是有些嚇人的。師徒幾人過來的時候怕將普通人嚇著,便一直沒有將人往跟前帶,隻遠遠的由朱八戒扯著繩子頭,還使了法術將嘴巴全給堵住了。


    ——沒辦法,先前這群人被捉了之後慫了一下,後麵見著玄奘等人身為出家人不會對他們做出什麽兇殘的事,當下氣焰就高了起來,嘴巴裏不幹不淨沒個停的時候,小白龍聽的生氣,就將他們的嘴巴全部使了法術堵了起來。


    這會兒這夥人被綁在老人家門口不遠處一棵樹上,細雨朦朧之下老人家年紀又大,先前隻看著烏壓壓一片人也沒多想,這會兒聽著玄奘說起細節,才猛然想起了什麽,抬腳就想過去看看。


    他才剛走到門口,就見到一個黑影停在那夥人前麵,顯而易見其中有幾個大漢立時就掙紮起來,且那掙紮的動靜還挺大,隻不過朱八戒還在旁邊守著,當即就警告了那幾個刺頭幾句。


    已經模糊猜到黑影是誰的老人家:“……”


    以及猝不及防看見村子裏好一堆以往不幹好事的人被綁的結結實實的裏正:“……”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裏正一迴頭,和老人家對了個眼,視線就變得有些微妙。


    ——雖然他是知道楊老頭這獨子一天到晚跟著群狐朋狗友殺人放火是常有的事,楊老頭也每每被這不孝子氣到渾身發抖,但他委實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次他竟能這麽狠得下心來。


    畢竟在此之前好多次看著楊老頭氣的那模樣,旁人看不下去勸上幾句,楊老頭卻說他就得這一個男丁,以後死了還是要有個人給他掩土的。


    以及以一個旁觀者的眼光來看,裏正很是懷疑以這孽障狼心狗肺的程度,若楊老頭當真哪天被這不孝子氣死了,這不孝子最有可能的反應,就是將家裏值錢的物件都掃上一遍然後揚長而去,管他家中還有孤兒寡母。


    不過這話裏正也就在心裏想想,說是不敢直接說的,人家的家務事,他勸上一兩句可以,說的多了,也是討人嫌的。


    ——又,裏正心裏覺得楊老頭家那小孫子算是歹竹出了好筍,即便百年之後兒子靠不住,孫子也是能靠得住的,所以越發不解楊老頭為什麽非得要慣著這孽障。


    咳。


    扯得有些遠。


    總之,在此時此刻,裏正遠遠的站著,看著門口的楊老頭,又迴頭瞅了瞅被綁著的楊大,透過朦朧的細雨,他感覺氣氛非常尷尬。


    玄奘在裏麵本來和楊老人家說話,冷不丁楊老頭一言不合就往外麵跑,玄奘有些懵,一時之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倒是旁邊一直陪著玄奘的孫悟空眯了眯眼睛,似乎想起來了什麽,臉上神情一時間有些微妙,想了想,他還是湊到玄奘跟前,小聲道:“我才想起來,那一夥強人裏有個大漢,和這老人家麵相看著有幾分相似。”


    玄奘:“……”


    這個話在這種時候說出來,感覺就相當的意味深長了,意味深長到玄奘一時間竟有些無語凝噎。


    ——這是個什麽運氣,綁了人家的孩子,還跑來人家家裏來求助報官。


    這操作說出來,作為當事人的玄奘,隻覺得頭皮都被秀的有點兒發麻。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起身跟了出去,見楊老人家站在院門口不動,他有些疑惑,卻還是趕緊上前去,正想說話時,一抬眼就看見一個老人家朝這邊走過來,玄奘出口的話霎時間就歪了一下,下意識問了一句:“裏正先生?”


    楊老頭:“……”


    ——感覺很尷尬,一時之間不知道能說什麽。


    好在裏正不愧是裏正,心裏思緒萬千,麵上還是很能穩得住,過來見玄奘僧人打扮,連忙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這才問起情況來。


    嗯,就算他方才看見那邊樹下的場景,再一見玄奘以及跟在玄奘身後那俊美的有些鋒利,氣勢又很不一般的青年的時候,心裏有些猜測,但該問的話還是要問的。


    楊老人家就:“這……”


    他原本想叫裏正過來,是怕玄奘不是什麽好人,雖然這幾人看著不像好人,但聽為首的這長老說,他幾個徒弟都身手不凡。


    楊老人家自己雖然不大能看得出來什麽身手不身手的,但為了穩妥起見,還是叫個高個子的在前麵頂著比較好。


    他設想的很好,卻萬萬沒有想到,最後竟然猝不及防坑到了自己,感覺就很複雜。


    幾人一時間無話,裏正是個機靈的,看著眼前這場景,心裏就有數,正打算打個哈哈,不參與這楊家的家務事的時候,卻不想站在玄奘身後的孫悟空似是料到了他所想,上前一步三言兩語將他們在路上遇見這夥強人又抓住的過程說了一遍,最後還不忘問一句:“聽聞老人家是裏正閣下,不知這樣的情況,是要報與官府還是如何?”


    裏正:“……”


    裏正在楊老頭的目光下,感覺也是壓力很大。


    還不等他想好要不要趁著這個機會順水推舟將這夥害群之馬都處理了——反正最後說出去是這幾個僧人捉住的人,他這個裏正也不過是沒有辦法而已。


    他正思考著措辭,卻見楊老頭終於一臉苦色的開了口。


    他倒是也沒有再去確定那被綁著的強人裏有沒有自家的,隻見著裏正的臉色便也能猜到,所以他開口,是直向著玄奘的。


    到底這一遭,苦主是玄奘,抓人的也是玄奘等人,若是玄奘能不計較,裏正又向來抹不開情麵,這事兒倒也能這麽囫圇過去。


    楊老頭心裏這樣想著,說話時中心思想也就這麽表達了。


    於是玄奘和孫悟空就:“……”


    他倆剛才還聽這老人家垂淚說了許多他那獨子各種不孝的行為,要孫悟空聽著,生這麽一個兒子,不良不肖,奸盜邪淫,又連累父母,還不如直接打殺了輕鬆,若是下不了狠手,也能趕出去或者送與官府了事。


    隻這老人家,都這種時候了,竟還指望著這樣的不肖子能在百年之後添盆埋土。


    孫悟空那隻能說,想的也是有些多。


    他心裏看不慣,再說話時口氣難免就有些衝,又斥楊老頭拎不清,又說人是他們捉的,要處理也得按他們來。


    裏正聽了,感覺很是有些#瞌睡裏來了送枕頭的#意思,就忙順著他這話往下說,隻道這夥人作惡多端,是該送官。


    玄奘覺得孫悟空語氣雖然不大好,但這處理的是沒毛病的。


    到底他前往西天取經,情不情願兩說,為的卻是度一個太平盛世,這會兒見到這樣的事情,總是要管一管的。


    於是在聽孫悟空說完之後,他便讚同的點了點頭。


    孫悟空先前看著是生氣,但眼睛裏一直有注意玄奘的反應,見玄奘一臉讚同,他就更加理直氣壯了,而那位裏正也是打定主意趁著這個機會為村子裏清除一下毒瘤,不管孫悟空說什麽都是“對對對你說的有道理”,這讓讓那邊楊姓老人家的臉色也就越發的苦澀。


    所謂#一飲一啄,自有定數#,若不是楊老人家這獨子意圖打劫玄奘等人,玄奘不過在這裏借住一宿,肯定不會發現什麽端倪,那不是就沒有這麽一遭?


    ——隻能說那一夥強人貪心不足,這個時候得了報應。


    幾人一番掰扯,最終裏正拍板決定將這三十來號人送去官府,裏正為村子裏做了好事,感覺心滿意足。


    而孫悟空出了惡氣,感覺也是挺好。


    唯有楊姓的老人家,一聽說事情再無轉圜的餘地,頓時就站在那裏垂起淚來。


    他對這個獨子幹過的事情也是心裏有數,直到以他這樣的送去官府肯定討不得好,故而一時間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最後還是在裏麵聽見門口的動靜跑出來查看的老媽媽和那個已然睡眼朦朧的小孩兒跑出來將人勸住了。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孫悟空方才強行要將人家孩子送去見官,晚上還要在人家家裏借住,感覺就很不大對勁兒的樣子。


    好在裏正是個機靈人,方才和孫悟空討論時,便想到了這裏,這會兒見楊老頭被勸進去,而玄奘師徒兩人站在門口神情微妙,順理成章就邀請他們去自己家裏住一晚,反正他身為裏正,家裏比陳老頭家裏還大。


    玄奘想著這會兒和楊老施主相處確實尷尬,索性就收整行禮和小白龍他們說了一聲,果真在裏正家裏住了一晚。


    第二天天亮,裏正敲了鍾將村人集合起來,將昨天的事說了一下,村人大部分早就忍不得這群遊手好閑惹貓逗狗作奸犯科的漢子,害得他們往日裏進山每次都戰戰兢兢,還要交過路費,這也就罷了,家裏有些女孩兒,不時的便要被他們言語調戲。


    隻是以往礙於大家都是一個村子,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不好真的做出什麽,這一夥人也是真的兇,他們也不敢如何,這會兒一聽說路過幾個僧人將那群賊人捉了要送去見官,一個個頓時拍手稱快。


    裏正見大家態度統一,隻除了這夥人的家裏人,心裏也鬆了一口氣,就笑盈盈喊幾個青壯年,一群人拉著浩浩蕩蕩去了城裏官府方向。


    玄奘等人則是在做完證並確定繩子不會鬆開,順便給禁言術設了個時間之後,自是繼續西行了。


    幾人走到中午,今日天晴,到過了清明,到中午太陽就明晃晃漸漸熱了起來,這半日走著,盡管玄奘大多數時候是在馬上坐著,還不是不覺覺得口渴。


    孫悟空見狀,就拿了缽盂去打水,因見著這裏沒什麽乘涼的地方,孫悟空走時就著幾人不必停留,他後麵自趕上。


    四周全是土嶺,連個高一點茂盛一點的喬木都不曾見,入目偶爾有些綠色,盡是些沒有半人高的灌木,半點兒也不能躲涼,玄奘聽孫悟空交待,就應了一聲,幾人就繼續往西邊走著。


    不多時,孫悟空就拿著缽盂端滿了水過來,落下笑容滿麵的道:“師傅,這一碗涼水你先喝著解渴,喝好了待我再去化齋。”


    他說著就將缽盂朝玄奘遞過去,玄奘遲疑的看了他一眼,沙悟淨連忙停下來翻出小碗並水囊,孫悟空這才恍然,將缽盂裏的水各自往碗裏倒滿。


    玄奘端著碗,正要喝水時,突然無意間瞥見孫悟空的耳朵,就問道:“悟空,你耳朵上那個金環兒呢?”


    孫悟空:“……”


    孫悟空心裏怦怦跳,麵上卻是愣了一下,然後抬手在耳朵上摸了摸,末了笑道:“果真沒了,想來是不知道在哪裏弄丟了吧,無甚要緊。”


    他這樣笑了一句,玄奘就沒忍住皺起眉頭,也不喝水了,就盯著孫悟空看,好半晌,冷不丁冒出來一句:“你是何人?”


    這話說出來,不說孫悟空本人,就是旁邊喝著水的其他人也不禁驚了一下。


    朱八戒碰的一聲扔開碗,往前一步掏出九齒釘耙擺好姿勢,小白龍和沙悟淨適時的將玄奘一左一右護著往後退開。


    孫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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