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子瑜:“……”


    這話聽起來感覺挺討打的,但實際上細品一下卻並沒有什麽毛病。


    畢竟即便是鄭子瑜自己,當年還在鄭家沒有出來闖蕩的時候,自詡也是見過許多人間富貴的,然而如今還是每每都能被蘇乩的豪氣震驚一波。


    這讓鄭子瑜有時候忍不住就有點兒好奇,這個小家夥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也太過於神奇了些。


    不過有一說一,鄭子瑜雖然愛好清奇了些,但到底是世家大族裏出來的,交朋友也是講究一個#君子之交淡如水#,故而他心裏再是好奇,蘇乩沒有主動提起,他便也從來不會自己開口問。


    畢竟他認可的朋友,隻是蘇乩這個人,身份什麽的,完全是一種可以不需要考慮的東西。


    嗯,扯得有點兒遠。


    鄭子瑜原本也就是以一個友人的身份生怕蘇乩被坑了,但既然蘇乩都這麽說了,賺錢的事情,他也不會非得要往外麵推,這會兒看著蘇乩果然是沒有什麽勉強的感覺,他就點了點頭,沒有再做什麽阻攔。


    不過……


    等到小軒將那一對瓶子放好退了出去,鄭子瑜就沒忍住盯著蘇乩多看了兩眼,心裏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起了個話頭:


    “我原以為這一對瓶子是賣不出去的。”


    蘇乩聽了就笑了笑,將眉梢挑了起來看過去,道:“既覺得賣不出去,你又何必將它放在店裏?”


    她話說的不客氣,鄭子瑜也沒什麽脾氣,反而當下就扼腕歎道:“可不是麽,要不是這瓶子的主人和我還有些交情,我是決計不會將這麽醜……我是說,這般不精致的花瓶放在我這店裏的。”


    他說著,忍不住心裏都生出些許鬱悶的感覺出來。


    這瓶子的主人其實和鄭子瑜是從小認識的,那人打小兒就脾氣怪異,愛好比他這個被別人說是#離經叛道#的人更加清奇。


    鄭子瑜是沉迷於賺錢,每每被同齡人吐槽說一身銅臭味,而那人則是喜歡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比起主流的儒家來,他更喜歡墨家的東西。


    ——當然大概有可能他們兩人在普通人的眼光看來,都不算是什麽安安分分的人,故而兩人自小時認識起,就覺得分外投契,這麽十幾年下來,關係也就越發的親近起來。


    也因為這樣,鄭子瑜才能毫不客氣的吐槽這對花瓶生的著實是醜,否則像他們這種家庭出來的人,哪一個不是八麵玲瓏的?就是心裏再是不喜歡,麵上卻總是不可能直接就表露出來的。


    蘇乩在人間行走這麽多年,對人類那奇怪的對陌生人禮禮貌貌對親近的人反而有時候會說一些很難聽的話這種操作也算熟悉。


    故而在注意到鄭子瑜提起那人時臉上那種嫌棄的表情,當下就意識到他和那人的關係應當是不錯的這一事實。


    蘇乩眨了眨眼睛,心裏頓時忍不住生出些許好奇的意味出來。


    鄭子瑜並不是一個好接近的人。


    大概是因為出身不凡,以前又因為愛好問題沒少受別人的白眼,故而他向來防心頗重。蘇乩這種擁有#作弊能力#的非人類且不說,這麽長時間下來,就蘇乩能夠察覺到的,除了家人,鄭子瑜基本上沒有什麽特別親近的,對於以前的事情,他也向來絕口不提。


    所以這會兒突然冒出來一個看起來似乎和鄭子瑜關係挺不錯的人,而這人性格聽起來也仿佛很有些特別,蘇乩當下就來了興趣。


    又,那瓶子整體而言確實是不怎麽符合主流審美的,但不得不說若是搭配上些許枝幹清奇的枯枝,肯定是會別有一番意趣。


    隻不過大概很少有人會想起來這一點罷了。


    對於這麽一個思維方式和大眾不很相同的人,就算沒有鄭子瑜,蘇乩也是會心生好奇。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上幾句,倒是鄭子瑜說著,沒忍住笑了起來,繼而伸手朝蘇乩點了點,口中笑道:“也許你和那個家夥能合得來呢。”


    蘇乩就順著這話接了下去:“這怎麽說?”


    鄭子瑜大概是真的覺得蘇乩會和那人合得來,雖然兩人可能年紀差的有些多,但講道理,他自己和蘇乩年紀也差了十幾歲,還不是相處的相當投契?再加上不管是蘇乩,還是他那個小夥伴,都不能算是普通人,故而年齡差這種問題,就直接被鄭子瑜忽略了個徹底。


    他興致勃勃的坐直了身子,說了幾個他那小夥伴以往幹過的事情,蘇乩聽了一耳朵,果真就覺得這個人確實非常有趣。


    ——是那種不是時人欣賞的君子端方雅正的人設,反而十足任性,思維總是天馬行空,想起一出是一出,以至於他家裏人已經對他完全是一種管不了隻能放任自流的態度了。


    那人比鄭子瑜更為自我一些。鄭子瑜是偷偷跑出來來到這裏開了一家店,說是偷偷跑出來,但實際上和家裏兄長是有些聯係的。


    那個人就不一樣了,他是直接在某一天一眾人去城外踏青的時候,他望著城外那長河落日的景象,突然發出了幾句感慨,然後策馬離開,再也沒有迴來。


    ——不得不說,那會兒和他一起出去城外踏青的那波小夥伴可真是被這人坑慘了,迴去之後好懸沒被家裏人狠狠的錘上一頓。


    鄭子瑜當時也差點兒領了一頓家法,後來被兄長強行保住了,不過也是待在家裏半個月沒能再出門。


    說到底那人的性子其實在這些世家心裏是心知肚明的,便不是今天,總有一天那人也是要離開的。


    差不多城中所有人都知道,這座城是困不住那個人的。


    但知道歸知道,人家好好一個人,跟著你們一群人出去踏青,結果不見了蹤影,他們這些圍觀的,總是要給那家人一個交代的。


    也正是這件事之後,鄭子瑜心中就漸漸的也生出了一些野望。


    他有一段時間,腦子裏總是能想起來那天下午,青年騎在馬上,向著太陽義無反顧的奔騰而去,他好像自始至終沒有迴頭。


    也不會迴頭。


    隻是在他的背影即將要和那輪橙紅的太陽融合在一起的時候,鄭子瑜恍惚裏覺得他似乎迴頭看了自己一眼,然後嘴巴微動,眉眼裏帶著向往與笑意,對他道:“我走了,後會有期。”


    鄭子瑜後來偷偷跑出來之後,再想起這件事情,就覺得自己那時候可能是心中太過於渴望,以至於出現了幻覺。


    因為當時那個方向那個光線下,他看向那人的時候其實隻能看到一個映在太陽裏的剪影,至於那什麽迴頭什麽微笑的,彼時根本就不可能看清。


    唔,這件事情如今再想起來的時候,鄭子瑜竟覺得那已經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實際上細細算下來,也不過過去了六年的時間而已。


    後來他在這個都城裏開了這樣一家店,有一次他趴在三樓的窗戶上觀察著路上的芸芸眾生的時候,不期然就看到那個人手中一左一右抱著兩個半人高的大花瓶,慢吞吞的在街道上走著。


    彼時那人是灰頭土臉的樣子,他手中的抱著的花瓶也是灰溜溜的,並不見如何光彩。


    鄭子瑜趴在樓上,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了過來,當下就非常狼狽的從樓上衝了下去。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巧合,他下去的時候,那人就站在他的店門口,仰頭注視著上麵掛著的牌匾,臉上出現了一個竟顯得有些溫柔的笑意。


    鄭子瑜原本正打算踏出去的腳步沒忍住就在原地頓了一下,那人看了一會兒,視線往下移了移,落在了鄭子瑜身上,然後臉上就露出一個非常自然的表情,對著鄭子瑜笑道:“我方才還想著,恍惚裏記得你以前說過,自己想要開一家玉器鋪子,要叫這個名字的。”


    鄭子瑜:“……”


    那一對略顯笨拙的大花瓶就這麽被留在了鄭子瑜的店裏。


    不得不說,這對花瓶的畫風和他店裏其他精致無匹的東西看起來一點兒也不相和,但是鄭子瑜聽到青年帶著懶洋洋的笑意,漫不經心的說這是他親手製出來的三窖瓷器中,最滿意的一對,他就腦子一熱,將那對花瓶留了下來。


    ——甚至於為了安慰好朋友,他給的價格還挺高的。


    然而實際上後來等那人離開以後沒一會兒,鄭子瑜甚至還在盯著那對醜乎乎的花瓶迴憶當年,就有一個小孩兒過來給他送了個短箋,說是有個穿著灰衣服的叔叔指明要給這裏姓鄭的掌櫃的。


    鄭子瑜懷著微妙的心情將那短箋打開瞅了一眼,然後就忍不住:“……”


    短箋裏很言簡意賅的告訴鄭子瑜雖然那對花瓶確實是他親手製出來的三窖瓷器中最滿意的一個,但實際上其他的瓷器不是裂了就是碎了,隻有這一個是完完整整的。


    以及他這次將這玩意兒抱出來就是因為最近沉迷燒瓷器,結果燒一個廢一個導致他如今連飯都差點兒吃不起了,是故抱著那僅存的一對花瓶進來城裏想說換點兒飯錢,結果沒想到轉了一圈根本沒有人看得上……


    ——鄭子瑜看完短箋,那會兒可真是差點兒就將這花瓶拎起來給扔到門外了,還是旁邊知道這花瓶價格不菲的店員將他攔了一攔,說這花瓶這麽貴砸了多可惜也許有些眼瞎的有錢人就好這一口將其買走之類的,這才讓鄭子瑜打消了#砸花瓶以祭友人#的想法。


    咳。


    他如此這般說了一通,末了還忍不住感慨:“他後麵那短箋裏寫的雖則有些氣人,但我們相交那麽多年,他若不是真的覺得滿意,又怎麽可能同意我給的那個價格。”


    蘇乩聽完,忍不住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鄭子瑜的描述之中,他這位如今還沒有擁有姓名的朋友確實能夠稱得上是個妙人兒,但蘇乩還是想說一句:“所以說,乩就是那個眼瞎的、好這一口的有錢人?”


    鄭子瑜:“……”


    鄭子瑜頓了好幾秒才想起來這句話的出處,就是那會兒他生氣的時候店員攔著自己安慰自己的話,這會兒被蘇乩這麽調侃的說出來,他也忍不住就有些臉紅了。


    不過作為一個成功的生意人,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技能他都可以信手拈來,這會兒不過是區區被小夥伴調侃了一句,他完全能夠扛得住。


    非但能夠扛得住,他還能鎮定自若的反駁迴去:“這對花瓶本來就不符時人的眼光,否則也不至於在這裏一放就好幾年。”


    言下之意是蘇乩能看得上這對花瓶可不就是#人傻錢多速來#麽。


    確實,鄭子瑜那個小夥伴在這座都城附近的村莊裏生活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後來因為知道了鄭子瑜就在這裏開店,那人還又過來了幾趟賣東西,不過那幾次他送過來的東西都是些小巧精致的小玩意兒,有一件因著太過於可愛還被好幾個閨秀們搶著買了去。


    直到三年前的春天,那人最後過來送了鄭子瑜一盞彩色的小碗,說自己已經學會了製作瓷器,是該到離開的時候了。


    “燒了這麽多瓷器,其實我最喜歡的,還是那一對花瓶。不過看起來大概這對花瓶要一直存在你手中了?”


    青年伸手摸著花瓶的頸部,歎息似得這樣說了一句,語氣聽起來甚至於有些難過。


    鄭子瑜那會兒沒能接他的話茬,因為他還在驚訝於青年要離開的這一事情,等到他迴神的時候,青年已經若無其事的抬頭看過來,口中笑道:“若是這瓶子真的賣出去了,等下次見到了,你可一定要向我說說,買下它們的,是怎樣一個人。”


    這種時候,再說什麽安慰的話似乎總感覺有些不大合適,於是鄭子瑜最終隻能幹巴巴的點了點頭,信誓旦旦的保證若是有人買了,他一定將那人祖宗十八代都問清楚,到時候好給他說。


    ……


    因著陷入了迴憶之中,鄭子瑜看起來就有些出神,嘴角也跟著漫上了些許無奈的笑意。


    好一會兒,他才迴了神,朝蘇乩看過去,又沒忍住重複了一遍:“認識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與他定然十分合得來。”


    他那會兒對蘇乩還不甚了解,但就是有種神奇的直覺讓他覺得,這個少年也許會和他的小夥伴比較投契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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