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皮鬼忍不住就笑了。


    她伸手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嗯,是比一般人類女子更加細膩白嫩的皮膚,按理來說她心中應該是十分滿意,但因為這會兒小孩兒淡定過頭的表現,她莫名就產生了一種微妙的不滿。


    不過她並沒有立刻就深究,而是伸出手將手指觸到小孩兒麵上去。值得強調的是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她很惡意的將自己不屬於人類的尖利指甲放了出來。


    小孩兒的臉色就更白了。


    她剛剛那微妙的不滿霎時間散去,然後微微俯了身,陰森森的道:“我是鬼!”


    小孩兒睜大了眼睛。


    不過讓畫皮鬼感到奇怪的是,他仍舊沒有叫——她見過太多因為恐懼慌亂而無措發出各種各樣類型截然不同唯一的共同點是都十分難聽的叫聲……的人類,不得不說,小孩兒的這個反應她是第一次見。


    不可避免的,畫皮鬼覺得非常有趣。


    她原本是想將這小孩兒的心髒挖出來給自己加個餐。畢竟一般孩童的心髒和大人已經被俗世侵染的肮髒心髒比起來更加的純粹,也更加的美味。


    不過有鑒於小孩子周圍一般都圍繞了很多人,她下手不很方便,所以畫皮鬼其實也沒感受過小孩兒的心髒能有多美味。


    所以此時此刻她心動,但心動的不是特別強烈,反正相比較而言,她覺得將這小孩兒留下來也許會更有趣一點。


    於是她就放過了那個小孩兒。


    不過說是放過了,實際上她有給小孩兒留下一個印記,然後告訴他,自己會經常過來找他玩兒的。


    小孩兒:“……”


    小孩兒聽完,非但不害怕,反而出乎意料的興奮起來,他從一開始就蒼白的臉色漫出一絲微不可查的血色,一雙因為太過瘦弱而顯得大的嚇人的眼睛驚喜的盯著畫皮鬼,問道:“你真的會來找我玩嗎?”


    畫皮鬼:“???”


    ——這個小孩兒怎麽肥四?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畫皮鬼這個時候察覺到好像有哪裏不大對的樣子,她有那麽一瞬間思考著,自己要不要將這個小孩兒處理了算了。


    但……也不知道怎麽迴事,她一低頭對上小孩子在月光下十分明亮的一雙大眼睛的時候,莫名其妙的,她心裏就軟了那麽一下下。


    這種感覺太過新奇,讓畫皮鬼自己都有些被迷惑了,於是她含糊的應了一聲,然後直接跑了。


    跑了之後,她在自己的洞府裏坐著,就覺得這件事情處理的真不大合適。那小孩兒看見了自己的臉,也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萬一……


    畫皮鬼在心裏想,明天,明天就去找那小孩兒,如果那小孩兒將自己的事情說出去的話,就立刻吃了他!


    ——小孩子就是這樣的生物,無論是出爾反爾還是說話不算話都是他們的特權。


    這個時候畫皮鬼其實都已經可以篤定,明天再過去的時候自己肯定會被人人喊打,這種時候明明避其鋒芒才是正確的做法,但畫皮鬼心裏就是存著這麽一股子氣,就非要去見那個小孩兒。


    第二天晚上的時候,她果真就又一次去了肖府,出乎意料的是,肖府一如既往的十分安靜,畫皮鬼心裏尋思著,他們難道是悄悄地埋伏著,意圖等自己進去了再跳出來嗎?


    畫皮鬼心裏這麽想著,但表現的卻半點不虛,輕輕巧巧的就進了小孩兒待的那個院子,然後見到了同樣趴在窗戶邊上的小朋友。


    今天的小朋友比起昨天多披了一床被子,小小的一隻被裹在被子裏,看著越發的瘦弱了,畫皮鬼下意識的,在看到小朋友的那一瞬間,遲疑了。


    她走上前去,正要做出一副兇神惡煞的表情的時候,小孩子眼睛亮閃閃的看過來,笑的分外開心的小聲道:“你真的來找我玩了!”


    畫皮鬼:“呃……”


    在給小朋友講著一些智障的不得了的故事的時候,畫皮鬼在心裏說,自己來的時候想的是,這小孩兒要是將自己說出去的話,就吃掉了,可現在顯而易見小孩兒並沒有向別人說什麽,所以自己不吃他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畫皮鬼在心裏這麽想了一通,成功的將自己說服了,然後高興的給小朋友講起了故事。


    小朋友打小兒身體不好,聽的最多的話是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那樣,所有人看著他的目光都是十足的小心翼翼,麵對他的時候好像總是會擔心自己下一秒就會怎麽樣似得。


    而且每一次看見他,父親就隻會唉聲歎氣,而母親則是哭的停都停不下來。


    剛開始的時候,看著父母這個樣子,小孩兒還覺得難受,會努力的安慰的他們,可時間長了,小孩兒心裏忍不住就厭倦起來。


    他的身體真的已經很不舒服了啊,看著父母這個樣子就會更加的難受,所以,他將自己關在屋裏裏,不願意再看見父母了。


    父母雖然不同意,但終究拗不過他,隻能這麽應了。


    在父母不再過來看著他歎氣或者哭泣之後,漸漸的,院子裏的下人也少了起來,小孩兒有一次聽到他們躲在牆角那裏說話,說什麽“大公子眼看著活不長了,沒見老爺夫人都不過來了?”


    “說的是啊,我們以後也躲著點兒吧,萬一……”


    兩人說著,還不忘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小孩兒聽著,覺得自己應該生氣,可實際上他半點生氣的欲望都沒有,就是覺得……好寂寞啊。


    他想。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現在他有一隻全天下最獨一無二的鬼來陪自己玩了。


    小孩兒聽說過鬼的故事,也知道傳說裏鬼是會吃人會殺人的,但他半點兒都不覺得畏懼,比起死來,他更害怕寂寞。


    小孩兒原來每天隻是按部就班的吃飯,然後就開始發呆,坐在窗戶邊也是不行的,萬一被發現了他們會驚叫著說不能吹風。當然,走出房門就更不行了,他最多隻能坐在離窗戶最遠的地方,每天有那麽一會會兒窗戶被打開的時間,然後透過那個小小的方塊,注視著小小的院子。


    不過在有了畫皮鬼之後,他每天晚上都會興致勃勃的披著被子坐在窗戶邊上,等著一隻鬼出現。


    這麽過了有一段時間,畫皮鬼來到小孩兒的院子的時候,發現這個院子難得非常的熱鬧,來來往往的見過沒見過的人步履匆匆,每一個都麵帶憂色。


    神奇的是,麵對這麽一個場麵,畫皮鬼第一個想的,並不是這小孩兒背叛了自己之類的事情,而是下意識開始擔憂,小朋友的身體是不是已經要不行了。


    其實她早就發現了,這個小孩子的身體是真的很弱,弱到大概吹上一會兒風就得養很長時間的樣子。


    畫皮鬼最開始沒注意,後來的時候注意到了,就讓他不要每天晚上開著窗戶等,說她過來的時候會直接就進到房間裏的。


    她這樣說了,但隔天再來的時候,小孩兒還是同樣的姿勢坐在窗戶前,一雙眼睛亮閃閃的盯著天空。


    畫皮鬼有那麽一陣感覺非常苦惱,苦惱之後,她隻能每天盡量來的更早一些,好讓小朋友吹風的時間更短一些。


    但即便她這樣小心了,小孩兒還是病倒了。


    他其實早就撐不住,不過是一直假裝沒事。


    畫皮鬼沒養過小孩子,她不知道小孩子除了會撒那種一眼就能看出來的謊之外,還能騙人騙的毫無破綻。


    小孩兒的院子熱鬧了一整夜,畫皮鬼也就在外麵等了一整夜,第二天天亮的時候,畫皮鬼才離開。


    她不知道,她離開之後,這一天城鎮裏來了一個鈴醫,那個鈴醫被慌亂的肖府老爺夫人請過來,然後看了小孩子之後,就告訴眾人,這個孩子是被惡鬼纏上了。


    鈴醫給一直昏昏沉沉意識不清的小孩子紮了針開了藥,然後就胸有成竹的說要去抓惡鬼。


    ……


    那個鈴醫醫術確實是很不錯的,整個城鎮都手足無措的小孩子被他很快就治醒了。


    小孩子醒了之後,看著坐在自己床邊仿佛已經很久沒見過的正哭哭啼啼的母親,有一瞬間感覺非常的失望。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現在是白天,他是不可能見到他的鬼啊。


    所以他舒了一口氣,溫聲安慰自家母親不要難過,他感覺已經好了之類的話。


    母親果然止住了哭聲,說起那個鈴醫醫術有多高明——她沒提到惡鬼的事情,怕嚇到自家孩子,所以小孩兒也就完全不知道這迴事,甚至到了晚上的時候還想讓母親趕緊離開他要等他的鬼出現。


    可他才重病一場,雖然現在看著清醒了,誰知道後麵會怎麽樣,做母親的怎麽可能這麽放心的再任由他一個人折騰。


    所以不管他如何哭鬧,最後還是沒能讓院子裏如同以前一樣隻剩他一個人。


    直到兩三天之後,替小孩兒治病的鈴醫迴來了。他麵色不比之前,看著有些狼狽的樣子,匆匆交代了一些事情,就離開了這個城鎮。


    鈴醫走之後,肖府的夫人忍不住抱著自家唯一的孩子又哭了起來,她說我苦命的孩子啊,怎麽就被惡鬼纏上了呢?那惡鬼隻能被困十年,十年之後你讓娘怎麽活啊。


    小孩兒木楞楞的聽著母親哭泣,她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見了,卻又仿佛一個字都沒有聽懂,好半晌,他木然的問說:“娘你剛剛說的惡鬼……是什麽意思?”


    肖夫人這才覺得自己失口,趕忙否認,但小孩兒卻用一雙大的嚇人的眼睛直直的盯著自己看,肖夫人不自覺的就有些害怕。


    小孩兒雖是她唯一的孩子,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母子兩人每天相處的時間也就飯後那麽一會兒,時間長了,她還要擔心孩子精神熬不熬得住這樣子。


    血緣關係是磨不滅的沒錯,但更多時候,感情其實是需要相處的,她沒和小孩兒相處過,所以她會因為天生的母子情感而覺得擔心,但更多的,就沒有了。


    甚至於因為人骨子裏的自我保護,她在知道自己這個孩子注定活不長的時候,會下意識的讓自己少投注一些感情。


    所以在察覺到小孩兒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樣的時候,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小朋友這個眼神裏的執著確實和他的年齡不符,於是肖夫人第一反應就是害怕。


    她竟就在小孩兒那樣黑魆魆的目光下,將鈴醫以及惡鬼的事情說了出來。


    小孩兒:“……”


    小孩兒以為自己會更瘋狂一點,但其實他表現得很冷靜,他將自己埋進被子裏,告訴母親自己累了想要休息。


    肖夫人原本就被他那個眼神嚇住了,這會兒也不敢多想,就勉強笑了一聲出去了。


    ……


    小孩兒再一次見到他的鬼的時候,是十年後。


    當然,這個時候小孩兒已經不能被稱為小孩兒了,知道他的人都恭恭敬敬叫他一聲“大公子”。


    大公子身體不好,這是整個城鎮都眾所周知的事情,但他的手段卻並沒有被他的身體影響到,即便是深居簡出,他也將肖家的生意打理的妥妥當當,讓所有知道大公子身體不好就覺得肖家後繼無人的圍觀群眾都大吃一驚。


    因為這所有人都清楚的原因,大公子談生意向來都是通過手下得力的助手談的,不過偶爾也會有需要他親自出麵才顯得有誠意的生意,那時候他就不得不出門了。


    那一天,大公子就是出門去談這樣一樁比較重要的生意,然後在下馬車的一瞬間,和路過的一個姑娘來了個對視。


    所有人都說肖府的大公子對一個姑娘一見鍾情了,但隻有當事的兩個人知道,他們不過是久別重逢。


    那個姑娘就是養好傷重新出現的畫皮鬼。


    畫皮鬼在和鈴醫打鬥的過程中,其實都是沒有多想的,還有點兒掛心小孩兒的身體,所以她沒忍住就旁擊側敲的打聽了那麽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句讓鈴醫發現了什麽端倪,總之後麵鈴醫就不斷以小孩兒為話題意圖擾亂畫皮鬼的心神。


    他也確實成功了。


    畫皮鬼因為那一句“大公子自然也是想要擺脫惡鬼”而失了神。


    在重新出來之後,畫皮鬼最想做的事情是,去到肖府,將那個該死的孩子的心髒挖出來,然後一點一點的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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