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如今做的俗事打扮,一頭長發如墨,束的整整齊齊,用玉環固定著,眉目疏朗,笑容溫和,配著一身合體的常服,當真是一舉一動皆可入畫。


    說實在的,蘇乩一眼見著他的時候,都差點兒沒有將他認出來。


    他那會兒正和旁人說話,麵上笑容顯得尤其溫和,便是春天還沒正經來,可看著他麵上的笑容,也不由得就讓人覺得,怕是春天的花全都開了,也不過就是這樣了吧。


    蘇乩瞅了兩眼,見玄奘並沒有注意到她,且沙悟淨也沒和玄奘在一塊兒,想了想,就沒打擾玄奘和別人說話,隻四下裏望了望,就在這城市街道裏溜達起來。


    說來那會兒他們將玄奘送到這個城鎮,也是沒有多留,便各自散了,所以事到如今除了玄奘和沙悟淨,其他人還不曾親眼看過這個城鎮呢。


    蘇乩心裏想著,就隨意沿著街道漫步而行,一抬眼看見了一座茶樓,她就抬腳走了進去。


    大抵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茶樓都是大同小異,蘇乩一進去,就有小二迎上來,笑容滿麵的做了個揖,詢問了幾句蘇乩的要求,就將人帶到大堂裏一個空桌子前坐下了。


    這會兒大概正是時候,茶樓裏客人挺多,大堂中央還留了一處空地,上麵放了一套桌椅,有個說書人正語氣激昂的說著故事。


    蘇乩坐下,聽了一耳朵,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這人說的就是很常見的那種傳說故事,神神鬼鬼之類的,盡管這位說書人說的時候語氣動作都很到位,第一次聽的話大概會覺得很有氣氛。


    但問題是過來的基本上都是老熟人,新客人有,但是少,所以茶樓裏坐著的客人聽了幾句,就有幾個不耐煩的笑罵了幾句:“老林,你這整天翻來覆去的就這麽幾個故事,就沒什麽新鮮的事兒可說的麽?”


    說話那人語氣並不如何好,被叫做老林的說書人聞言也不生氣,就陪著笑道:“那張老爺想聽什麽故事?”


    ——這也是個熟客,來來往往見得多了,老林也知道這人的性子,就直接開口問了。


    那人聞言,撚著一粒花生米朝老林扔過去,口中道:“是你說故事呢,這會兒倒來問我了?”


    老林笑嗬嗬應了幾句,那人也不是刻意找事情,就是確實最近一直聽的都是這麽幾個故事,一兩次聽著還有些樂趣,不過聽的多了,老林一起個頭,他就能知道下一句詞了,這聽著還有什麽意思。


    畢竟吃飯的地方多了去了,這座茶樓裏東西也不是頂好,他過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這個老林說起故事起承轉合跌宕起伏,很是下飯。


    客人經常過來捧場,老林自然也是承這個情的,和這位張姓的客人說笑了幾句,他低頭思忖了一下,就抬頭道:“您別說,我這裏還當真就有一個新故事。”


    這故事說起來是他才剛剛準備好的,因為其中有些細則一直不能確定,他有好好雕琢了一段時間,但始終不得要領,最後還是找了當事人,才最終將這個故事完成了。


    以及這個故事是有原型的,他以前還沒說過,正打算這幾天就試試水看看反響,卻不想今兒正好也算個機會,老林想著,麵上就露出一個微妙的表情,然後開了口:


    “各位看官可知道年前肖家的事情?”


    他這一句話說出來,整個大堂裏頓時一片嘩然,老林半點不慌,微微一笑,繼續道:“各位可聽好了,接下來小老兒要說的,就是這肖家的事!”


    他“啪”的一聲將扇子打在桌子上,眾人下意識安靜下來,細細聽了起來。


    蘇乩見狀,也不覺豎起了耳朵。


    這件事就發生在年前。


    卻說有那麽一天,正逢大雪紛飛,天地間一片白茫茫,又快過年,家家戶戶準備年貨的準備年貨,縫製新衣的縫製新衣,總之是雖然地裏沒有農活,但大家普遍還是非常忙碌的。


    而且鑒於時節,大家的忙碌裏都夾雜著喜悅。


    然後就在這一天,大概就剛到十二月的樣子吧,就在一派高高興興準備歡度新年的氛圍之中,一個男人死在了深夜的街道上,據發現他的更夫口述,那人當時躺在一片白雪之中,胸口破了一個大洞,卻沒有半點鮮血流出來,現場恍惚好像有一個紅色的影子飄過。


    更夫當時就連滾帶爬跑去官府報了案。


    官府對此非常重視——你說這大家都歡歡喜喜準備過年呢,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情,多破壞氣氛的?


    知縣大人覺得這個兇手完全就是在挑釁自己,於是他一番調查,遺憾的是連一個嫌疑人都沒有發現。


    知府就很不高興。還不等他發脾氣,卻不想隻隔了一天,又有一個人遇害,這次遇害的,正是那天第一起兇殺案件的目擊人,也就是那個更夫。


    根據仵作檢查,更夫和之前那位受害者死狀一模一樣,麵上不見任何痛苦神色,胸口開了一個大洞,心髒被從這洞裏掏出,傷口處十分平整,幹幹淨淨沒有半點鮮血。


    情況一度陷入了僵持之中,原本歡喜的過年場麵也被蒙上了一層陰翳。


    且值得一提的是,在開始調查之後,官府才發現,原來受害者並不是隻有這兩個人,還有好幾個人是同樣的死狀,但大概是因為其他人死的地方都沒在大街上,家裏也沒有什麽其他人過來報案,所以一時之間並沒有被發現。


    但因為調查這兩起案件,倒是讓捕快無意間發現了其他人的屍體,且直至都二十五了,眼見著剩五天就過年的時候,受害者已經有十餘人。


    ——這已經是個驚天的大案了。


    但棘手的是事到如今別說兇手了,官府連一點兒線索都找不到。


    就在這個時候,府衙裏一個上了年紀的捕快,突然間就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大概是十多年前吧,也是有一年快過年的時候,城中連續發生了好幾起兇殺案件,且無一例外被害人被發現的時候,都沒有心髒。


    知府聽老捕快這麽一說,當即就覺得不大好了,就問說最後查出來兇手了沒有?


    老捕快搖搖頭,道:“當時有一個路過的鈴醫,在見到了受害人的屍體之後,說這並不是人作出的案子。”


    說到這裏,周圍聽著的知府並其他捕快不覺倒吸了一口冷氣,好一會兒,才有一個年輕的捕快睜大了眼睛問道:“這話的意思是……?”


    老捕快冷冷瞥了那年輕捕快一眼,沉聲道:“這是有妖孽作祟。”


    眾人:“!!!”


    知府是個讀書人,讀書人向來是不大相信這些的,但講道理,這年頭說是#子不語怪力亂神#,實際上這種神神道道不可說的事情,仔細查一查其實還挺常見的。


    知府是見過世麵的,所以他冷靜了一下,又問說:“那最後是怎麽解決的?”


    ——是的,這會兒知府心裏想著,甭管這兇手到底是不是人,這大過年的,總是要有個解決辦法的。


    既然都隔了十多年沒有再發生意外,想來那時候那個路過的鈴醫肯定是給出了什麽行之有效的方法了。


    知府這個推斷很合理,老捕快一聽他這個問題就知道他是怎麽想的,但問題是……


    “那個鈴醫當時留下來了一晚上,當天晚上所有人都聽到一聲淒厲的不似人聲的慘叫……”


    那會兒他們都以為那個妖孽是被鈴醫解決了,但實際上第二天的時候,鈴醫臉色慘白,隻留下一句那妖孽身受重傷十年內不會再出現,就匆匆忙忙收拾包裹連夜離開了——連休息一下養養傷的功夫都沒有。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老捕快其實也不是很清楚,但不得不說,比起其他人來說,他對那個妖孽的了解可能會更深刻一點。


    他那會兒也是個捕快,不過比如今更加年輕氣盛一點,那天鈴醫雖然多次警告說夜裏都將門窗緊閉,不管聽到什麽聲音都不要出來,但捕快在聽到街道上的動靜,還是沒忍住將門打開了。


    那個時候映入他眼簾的,是鋪天蓋地的紅色,和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隻那麽一眼,捕快就連續做了十幾天的噩夢,如今十多年過去了,他以為自己都將這迴事快忘得幹幹淨淨了,可當案件重演的時候,老捕快突然發現,原來那天夜裏他從門縫裏看到的一切細節,都還清清楚楚的印在他的腦海裏,一點兒也沒有褪色。


    老捕快想著,不自覺打了個哆嗦,臉色不自覺的也蒼白起來。


    他年紀大了,在衙門裏是很有些資曆的,就是這位知府大人剛來任職的時候,也曾仰仗過這位經驗豐富的老捕快。於是這會兒眾人見他露出這樣難看的表情,忍不住就麵麵相覷起來。


    正當衙門裏眾人一籌莫展的時候,有一位公子帶著侍從走進了府衙的大門。


    說到這位公子,在這個城鎮裏也算是出名的。


    他並不是這裏的本地人,而是這個冬天才來到這裏的,據他所說,他是帶著幾個侍從致力於遊覽名山大川然後寫遊記的,剛好這個冬天到了這裏,打算過個冬再繼續出發。


    ——雖然眾人對他這個愛好不是很理解,但誰讓他長得好看!


    是的,這位愛好清奇的公子容貌著實是出色,且身上氣質也非常特別,連跟在身邊的侍從也是麵若好女,精致無匹。


    雖說#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大家都懂,但不得不說以這位公子這般出色的長相,足以讓這個城鎮的居民對他有一個很好的第一印象,更別說後麵相處下來眾人發現這位公子還信佛,是個真真正正的慈善人。


    順便說一下其實在老捕快提到十幾年前那事兒之前,知府還曾經懷疑過這位看起來光風霽月的公子來著,誰讓他們是這個冬天才來到這裏的,而他們一來,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不懷疑他們懷疑誰?


    雖然這個懷疑還沒來得及發展就因為老捕快的話而消散了,但府衙裏的一眾捕快們都是知道自家知府大人對這位公子的懷疑的,於是當這位公子走進來的時候,氣氛一時之間安靜的有些尷尬。


    這位公子姓玄,他一進來就察覺到眾人臉上表情好像有些微妙,但他並沒有在意這個事情,隻是行了一禮然後臉色肅然道:“冒昧打擾,實在事出有因,還望知府大人莫怪。”


    知府大人性子挺好的,對普通民眾向來十足寬容,要不然這位玄公子也不至於就這麽輕而易舉的沒有通報就進來了。


    於是在一陣尷尬的安靜之後,知府點點頭將玄公子請進來,然後問起了他的來意。


    玄公子果然是有正經事情,而他要說的事情也正是知府頭疼的事情,即最近發生的那實際上掏心命案。


    玄公子一開口就直奔重點,不給人一點兒準備時間的就來了一句——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我還是得說一句,這一連串命案的兇手不是人,是妖怪!


    當然玄公子遣詞造句並沒有這麽直白,但意思就是這麽個意思。


    知府原本隻是抱著隨便聽聽他說什麽的心態和他坐下來的,但這句話出來之後,知府霎時間就一個激靈,臉色大變。


    玄公子半點不慌。


    他既然過來了,那自然是早就做好了準備的,是故當知府問起來的時候,他直接將自己知道的全部都說了出來,末了又指了指一直站在他身後玩著頭發的侍從表示,我這個侍從能夠解決這個事情。


    知府和一眾捕快看著那穿著一身淺青色衣裳,站的歪歪扭扭沒有半點儀態,且一張臉比一般女子更加秀氣身形略顯纖細的青年,忍不住陷入了沉思之中。


    玄公子的侍從姓沙,又實際上他說是玄公子的侍從,但城鎮裏所有見過兩人相處的人都覺得,這兩人說是主仆,倒是亦師亦友的感覺更強烈一些。


    嗯,這都不重要,說迴現在的事。


    這位沙姓的青年被眾人質疑的目光看著,也不生氣,就那麽笑了一聲,輕輕巧巧的用手指卷著頭發,然後側頭漫不經心的道:“不過是個小鬼罷了,且等著晚上罷。”


    大概是由於這位沙姓青年說這話是氣場太過於自信,又或者是知府實在是沒了辦法,反正最後知府稀裏糊塗的就同意了讓這位沙侍從負責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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