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乩:“……”


    蘇乩尋思著以前沒發現這小朋友還挺機智。


    她低頭對上小孩兒期待忐忑的小眼神兒,不禁默了一下——小朋友這話其實也並沒有說錯。


    就他這身體狀況,除了自己,蘇乩還真不確定有誰能給他治好了。


    到底已經結了這份因果,蘇乩猶豫了一下,看了旁邊黃公子一眼,黃公子被她看的虎軀一震,繼而低頭看了小朋友一眼,表情就很是踟躕。


    黃公子並不知道蘇乩的醫術,也不清楚小朋友現如今的身體狀況。但他卻在江湖傳聞中早就知道了那位毒醫的為人,他家外甥落在毒醫手中這些年能得到個什麽待遇也可想而知,現如今能這麽就外表看起來隻比普通同齡孩子更顯小一些之外再無異常,毫無疑問都是蘇乩的功勞。


    因著這麽一番思慮,黃公子就一方麵有點兒怵蘇乩這種江湖中人,另一方麵卻又覺得蘇乩醫術確實不俗……


    他很是糾結了一番。到底他家室尚可,尋思著大不了迴家了之後請其他醫師看看就是,若普通民間的醫師不行,便是宮中的禦醫他們家也不是請不得。


    這麽一想,黃公子心裏就是一定,當下麵上帶了笑,卻委婉的表示他們家有醫師,就不用麻煩蘇姑娘之類的。


    蘇乩聽了,看了小孩兒一眼,心下不覺歎息一聲,隻道這孩子命該如此,卻也沒強求。


    這會兒天色已晚,黃公子一行人今天才到這個鎮上,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什麽能住的地方。索性蘇乩買的這宅邸麵積夠大房間夠多,再加上小孩兒黏著蘇乩黏的緊,得知自己這麽猝不及防要離開蘇乩,隻哭的撕心裂肺抓著蘇乩的衣袖不肯放。


    當著黃公子的麵兒蘇乩又不能強行讓小孩兒陷入昏睡之中,想了想,直接讓黃公子便和仆從在這裏住下了。


    黃公子原本也糾結這大晚上他們好幾個人要去哪裏歇息,想開口借住這裏,剛剛又將話說的明白有些不好意思開口,索性蘇乩主動提了,他也就順水推舟留了下來,就是心裏過意不去,將過來之前特意帶的酬謝之禮給了還不算,又將自己帶著的一應值錢物什全拿了出來。


    蘇乩也沒拒絕——既決定斷了這份因果,能用銀錢了結自然再好不過。


    見她接了銀子,黃公子也鬆了一口氣。


    他家裏情況比較複雜,雖則看著蘇乩不像什麽壞人,救命之恩不能不報,但他也無意她和他們家有什麽牽扯,既然她願意收銀子,那可真是皆大歡喜了。


    ——蘇乩和黃公子在這一刻腦洞微妙的對在了一起,不過他們卻不知道,隻互相禮貌性微笑對視一眼,各自迴房間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黃公子還沒醒,小孩兒就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滿院子找蘇乩的蹤跡,等找到之後,就坐在她旁邊一動不動的盯著她看。


    蘇乩早上打算將昨天采摘的藥草處理一下,想著將其製成方便攜帶的藥丸讓小孩兒帶著,雖則比不上她自己精細炮製處理出來的藥效,卻也聊勝於無了。


    ——至於這些藥丸吃完之後再如何,那也隻能看這小孩兒個人的機緣了。


    因著有事情要做,她早上就起的比較早,結果沒想到她才將藥草分好類,小孩兒就找了過來,且還坐在旁邊看著自己一動不動了。


    蘇乩:“……”


    蘇乩就有些驚訝。


    這孩子因為身體緣故,一天到晚精神頭其實是不大好的。他昨天晚上因為突發事故哭了一場很是耗了心神,按蘇乩預計他今兒怎麽著可不得睡到日上三竿,卻不想他竟然起的這麽早。


    明白這孩子盯著自己的意圖,蘇乩心裏不自覺就軟了一下,她放下手中的藥草,輕輕歎了一聲,向小孩兒走過去,口中道:“怎地沒披著大氅就這麽出來了,這會兒冷的很。”


    深秋的天氣,早晚本來就有些冷,小孩兒坐在那兒小小的一團,下意識將手湊到嘴角嗬著氣,見蘇乩過來,就仰著頭眨巴著濕漉漉的大眼睛看她,臉上露出一個乖乖巧巧的微笑。


    蘇乩伸手,摸了摸小孩兒的手背,果真涼的很。她沉默了一下,緩聲問道:“就這麽不想走?”


    見蘇乩主動提起,小孩兒眼眶紅了一下,目光漸漸的裏多了些許哀求:“姐姐,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他伸手習慣性抓住蘇乩的衣袖,說自己會聽話,說自己會幫忙幹活,說自己不怕疼,說自己如何如何。


    他這樣小小的一隻,卻說著自己有多有用,聽著其實是很讓人心酸的,即便是蘇乩,對上他這樣的眼睛,竟也不能完全狠下心來。


    她將搭在架子上的厚披風取下來給小孩兒披上,想了想,坐在了小孩兒旁邊,慢吞吞的開了口。


    “可那是你的親人。”


    見小孩兒張口想要反駁,蘇乩笑了一聲打斷他:“你別著急,先聽乩說。”


    小孩兒扁了扁嘴巴,就不說話了。


    蘇乩摸了摸小孩兒的頭毛,慢慢的,一點一點的說出自己的看法。


    小孩兒的親人具體是怎麽樣的蘇乩並不清楚,可看著都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他們還沒放棄的依舊在找,就能知道他們對小孩兒真的是非常重視了。


    且還有那位黃公子,隻看外表就能知道家室並不普通,雖則性子輕佻,可那會兒道謝時也是真的誠摯,且後麵給銀子給的也是真實誠。


    蘇乩大略算了算,他給的那些銀子加上一些金銀珠寶,足以讓一家普通的富戶衣食無憂一輩子。


    小孩兒從小被那毒醫困在陣法中當做試藥的工具,被蘇乩救迴來之後又一直待在院子裏養身體,他的社交之前隻有那個毒醫,現在也隻有蘇乩。


    ——可一個正常人不應該是這樣的。


    沒有誰的生活裏永遠隻能有另一個人參與,你總會在更多的地方遇見更多的人,然後相識相知,再漸行漸遠。


    每個人都是這樣,沒有人會例外。


    蘇乩慢慢的說著,小孩兒從一開始的抗拒,漸漸的變得有些茫然。


    好半晌,他道:“可我不想要別人,我隻想要你。”


    蘇乩:“……”


    出來溜達不小心看見兩人在說話結果下意識躲起來的黃公子:“……”


    黃公子心說不愧是他親外甥,小小年紀嘴是甜的不行。


    蘇乩倒沒有多想,她隻是覺得小朋友還是見得太少,多見見世麵心就野了。


    ——她以前養的那隻貓兒就是這樣。


    那貓兒最初一個小妖族給她的時候,是自人類那裏得來的,早訓練的很乖巧了。


    剛到手的時候它又乖又粘人,還特愛撒嬌,喵喵叫的時候聲音軟的讓蘇乩一度在它和自己的大尾巴之間選擇了它。


    不過後來,蘇乩又不能時時刻刻都將它在身邊帶著,正好那段時間她在花果山住著,便將其在山間放養了一段時間,然後再見到那貓兒的時候,它就全然不是最開始那黏人的樣子了。


    也並不是說就不認蘇乩了,隻是不同於一開始它的生命裏就仿佛隻有蘇乩這一個主人一樣,後來的它心裏最重要的主人還是蘇乩,可除了蘇乩,它更喜歡和山間的動物們嬉鬧。


    說不失望那都是騙人的,畢竟那是蘇乩第一次養寵物,且那寵物還足夠和自己的心意。


    索性那貓兒不過是一普通的貓兒,不過幾十年就死了。它死了之後之前送她貓兒的妖族見她似有不舍,提出再送一隻,卻被蘇乩拒絕了。


    那之後蘇乩再沒養過什麽東西。


    這一次這孩子大概是個意外。


    蘇乩垂著眼睛,有些出身。


    小孩兒那話脫口而出,卻見蘇乩並不接話,就以為她不相信,不覺著急道:“姐姐,你信我,我沒有騙你。”


    蘇乩迴神,“啊”了一聲,迴道:“乩知道你沒有說謊。”


    ——隻是在這一刻發自內心的話,未來又能不能永遠如同現在這般的心境呢?


    蘇乩喜歡注視人類那複雜又深沉的感情,卻也無意於感受這些感情的保質期。


    她笑著,輕聲道:“可是人啊,並不是喜歡什麽東西,就會一成不變的喜歡下去。就像你之前最喜歡吃的是桃酥,現在最喜歡的卻變成了輕高麵。”


    小孩兒:“……”


    這話真是沒有辦法反駁。


    他心裏其實覺得這兩個是不一樣的,不能放在一起比的。可到底年紀小,又因為從小和那毒醫相處不如何說話,現在即便開始學習,一時半會兒的,也不知道該怎麽反駁蘇乩,隻能閉著嘴開始生悶氣。


    ——就這還不忘將蘇乩的衣袖緊緊抓住,生怕她轉頭就不見了。


    蘇乩也是無奈,她抬手指了指不遠處她剛剛分好的草藥,柔聲道:“你的身體還沒徹底調養好,你鬆手,乩去看看那些草藥,好不好?”


    小孩兒:“……”


    小孩兒鬆開手,臉頰上飄起兩朵紅雲——他是知道蘇乩弄這些都是為了自己的身體,卻對自己現如今這樣不知足的打擾而感到一丟丟的難過。


    然而即便是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貪婪#,可他依舊還是貪心的想要更多。


    蘇乩是不清楚小孩子細膩的心裏,隻是在向著那邊走的時候聽著智腦語氣莫名的開了口:“你很喜歡這孩子呀?”


    蘇乩眨了眨眼睛,迴道:“這孩子聽話又乖巧,是挺招人疼的。”


    智腦:“……”


    智腦有點兒不開心,嘟嘟囔囔道:“看你和他說話聲音都溫柔了不少。”


    蘇乩:“……”


    蘇乩:“………”


    蘇乩:“…………”


    蘇乩將眼睛眯了眯,有些微妙的意識到智腦的心理,然後想了想,就一臉輕描淡寫道:“那是他因為要離開了啊,他不過是一普通凡人,定然不會有再見之日。”


    於是智腦就又開心了起來。


    ——是這麽個道理誒。反正這孩子都要被他舅舅帶走,和蘇乩的緣分也就到此為止了。


    果然,隻有自己是能一直陪在她身邊的。


    智腦暗戳戳的想著,然後聲音和藹的開了口,道:“既然他都要走了,這些藥材處理好了讓他帶著也好。”


    蘇乩:“……”


    蘇乩差點兒沒忍住當場笑了出來。


    她在這弄了沒多長時間,躲在旁邊偷聽的黃公子咳了一聲,走了出來。


    他聽了蘇乩勸小孩兒的全程,心裏不覺就頗有些感觸,隻覺得枉他白長了這麽多歲,竟比不上這麽一個十幾歲的丫頭通透了。


    ——怪不得人家能輕而易舉的將毒醫打敗,果真不是一般人。


    黃公子深深看了一眼蘇乩,打了個招唿,又轉頭看向坐在旁邊神情失落又怔然的小孩兒,走過去柔聲道:“家裏你的爹娘一直在找你,他們找了你這麽多年,你難道真的不想見見他們嗎?”


    小孩兒:“……”


    他其實是想見的。


    他雖然年紀小,卻也明白,如果選擇了爹娘的話就要放棄蘇乩,可他舍不得放棄蘇乩。


    將他從絕望中拯救出來的蘇乩,將他從那個地方帶出來的是蘇乩,將他的身體一點一點養好的也是蘇乩……


    ——他本該死了的,但蘇乩給了他第二條生命。


    小孩兒不知道怎麽形容,但他可以確定,沒有蘇乩就沒有現在這樣活生生的他。


    黃公子見他不說話,想了想,又道:“你娘才比我大三歲,可自你被擄走以後,她天天哭天天哭,吃不好也睡不好,現在看著竟像是比我大了十幾歲。”


    小孩兒:“……”


    見小孩兒沒反應,黃公子再接再厲,將小孩兒父母這些年來淒淒慘慘的狀況生動形象的描述了一遍。


    他也並沒有說謊。


    這些年小孩兒父母確實過得很不好,但這些事原本是不應該讓小孩兒知道的。


    但他沒有辦法。


    剛剛蘇乩的說的話他也聽了一遍,他心知蘇乩將話已經說的很開——然而正是這樣,他才越覺得棘手。


    他這才和蘇乩相處了一天,就覺得這人實在至誠至性,真的很難不讓人喜歡。可想而知已經和她相處了小半年的小孩兒對她會如何依賴。


    黃公子心裏胡思亂想,嘴上卻淡淡說著家裏的狀況,說著說著,將他自己說的心裏也難受起來。


    小孩兒聽他說著,低下頭並不看黃公子,也不搭話,他怕他一抬頭對上黃公子眼中誠懇的神色,就會忍不住心軟。


    黃公子頂著蘇乩不讚同的目光,忍著心虛說了一通,見小孩兒一直低著頭並沒有什麽反應,心下不禁有些失望,又有些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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