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睜開眼時,屋裏早沒了身影,總算空落落的就隻剩下我了。


    坐在床上,想著以往這屋中會有阿爹阿娘的身影,如今什麽也沒了。丹穴山已經化了冰雪,曾經雪穀如今定也恢複了原貌,我很想去看看,可又不敢踏出屋。


    葉冥暄和紫昊一定是在屋外,此刻他們誰我也不想再見。不敢見葉冥暄,不願見紫昊,所以隻能將自己關在這屋裏。


    此次傷的實在嚴重,我以為定然就這樣羽化了也好,偏偏又命硬被他們救了迴來。我就這樣將自己關在屋裏,一關便是好幾日。


    等我打開門時,果然他們都候著的。


    葉冥暄雙眼悲戚而無神地看著我,他的臉色也有些蒼白。我知曉,他也傷的重,可他到底太關心我,因而就是療傷也在屋外候著。見我此時出了門,他神色總算有些緩和。我趕緊移開眼不敢再看,隻怕多看一眼便狠不下心。


    再看紫昊,旁有醫神和星君照料,紫昊傷的比葉冥暄重,他向來警惕,為了不讓葉冥暄與我走得近,即使行動不便也要在屋外候著。


    屋外還有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姐,五師兄,錦翟,阿哥,幻聆,阿姐,姐夫,司命兄妹。見我出了屋子,都鬆了口氣,想他們定然太過憂心於我。


    我沒有說話,身子搖搖欲墜,似乎隨風便倒。


    掐指一算,從夋巋死到如今,我竟已昏迷了百日之久,而這百日也發生了許多事。當時夜隱打算以他的魂魄來換我魂魄,助葉冥暄重改功法,然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南溟的孟煦公主卻替代了夜隱。這無非是讓夜隱和二師兄再生新仇恨,就連南溟海神也萬萬沒有想到孟煦公主會在此刻趕來天水,並救了夜隱。


    那孟煦公主聲稱:我要讓你永遠都欠南溟,欠我姐姐,也欠我。


    夜隱對此不知所措,那孟煦公主又道:當心中有了愧疚和恐懼,那麽活著便是懲戒與折磨。夜隱,你便好生活著罷。


    所以,替我換迴魂魄的是孟煦公主。


    說到底,該是誰欠了誰?


    孟聆因我的計謀而嫁與夜隱,雖有孟聆的私心,卻也有我的私心,而夜隱為此念著被騙而耿耿於懷,卻又為了還我恩情認可了這親事。而後己霏為了引起南溟與鳳凰族的敵對,便用計害了孟聆,卻因夜隱的將計就計使得二師兄孟域聯合天魔兩族圍剿鳳凰族。如今孟煦因幼時的一段情,也因孟聆的死要報複夜隱,偏偏救下了我。


    到底是夜隱欠了南溟,還是二師兄欠了我,還是我終究欠了南溟?


    如此一來,南溟海神與最愛的夫人所生之女也為夜隱而死,看來即便狄意複活,以南溟與魔族的這仇恨,她也和二師兄注定走不到一起了。


    紫昊當初傷勢頗重,幸得鴻均道祖極力救治才得以痊愈。聽聞那時我昏迷之後,葉冥暄與紫昊都想將我帶走,偏偏被阿哥搶先一步。


    阿哥說道:迄今為止,阿霓仍是我丹穴山鳳凰族的姑娘,還是由鳳藍帶迴丹穴山最為合適。


    而後靈霞與六宮冥主將葉冥暄帶迴泰峰,紫昊也就被鴻均道祖帶迴了天宮,隻有夜隱六神無主,被魔族的幾番勸解後才離開。


    迴到丹穴山的我近乎奄奄一息,在場的盡力為我渡送靈力也於事無補,那時他們倘真覺得我會就此臥床不起。


    大師兄不知給我喂了多少仙丹,五師兄也不知喂我了多少草藥,錦翟說他險些割角相救。後來虧得師父和陸壓道長前來,經過幾番救治,倒也穩住了我的元神。後來葉冥暄稍有好轉便到了丹穴山,直闖了我的屋子,為我渡送了好些時日的靈力,廢了幾萬年的修為替我療傷。


    到底我是被封邪劍所傷,葉冥暄可是天生有著治愈的能力也未能承得住封邪劍所創下的傷,又何況是我。


    葉冥暄帶傷為我治傷的舉止讓在場的無不心中發顫,無不為此震撼而感觸。


    阿哥料定我醒來是不想麵對感情的事,隻得請了葉冥暄和紫昊離開。隻他二者心中放心不下,又要防著彼此,因而就都留了下來,即便是候在屋外頭。


    我能醒來,對於他們來說即使不是奇跡,那也是最好的消息。至少沒有讓他們這些時日的辛勞白費,難怪那時他們的神情那樣複雜。


    他們都沒有說話,隻靜靜地看著我。


    夋巋已死,如今我唯一要做的便是替鳳凰族沉冤得雪,然而這也是我最難抉擇的事。若我選擇鳳凰族與天下生靈,那麽就得放棄與葉冥暄的感情。如何選,都讓我為難。


    記得幼時阿娘說,什麽樣的大事需得我一個姑娘家來承擔。


    想來也是可笑,偏偏就是我這樣的姑娘家得承擔了鳳凰族的大事。一陣風襲來,便聞到了杏花開的香味。


    杏花又開了麽?


    往年這時候,便是秦奉埋新酒的時候罷?


    抬頭望去,果然天空飄浮著杏花瓣。低頭時正與葉冥暄四目相望,瞬時心中激起了漣漪。我搖搖欲墜,我剛醒不久,又傷的嚴重,不知他們如何費心費力一場才將我救了迴來。


    葉冥暄與紫昊紛紛上前兩步,微微伸了手來。


    這一刻該是尷尬的,可在場的臉上卻都充滿著哀愁。我也知曉,他們是替我哀愁罷了。畢竟我的抉擇,關乎著太多性命。


    我躊躇了許久,抬眸看著葉冥暄,我心中疼痛難忍。我還欠他一個夫妻行拜禮,也不知可還有機會補償。


    早知此意難為情,莫如當初不相識。愁斷心腸無緣分,豈恨生來空歡喜?


    葉冥暄垂下眼眸,微微收迴了伸出的手。他怕我難抉擇,他最早就說過,他隻怕我將來苦於抉擇,我又是最怕做抉擇的。


    於他,於鳳凰族,於天下生靈,我怎麽選都不好。他固然重要,可鳳凰族更重要,天下生靈也重要。我想,他那樣懂我心疼我,自然不會讓我為難。


    天下生靈,又豈是我們的情感能辜負得起的?


    隻是他收迴手的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萬箭刺穿,我不想他失落,我趕忙朝他走了一步伸出手去,卻被一道強光給阻斷。


    抬眸看去,一聲鳳凰啼叫,便見靈媧母神腳踏金光鳳凰而來,待她落身在我身旁之時,那鳳凰一收翅便消失不見。


    “母神?”


    我一聲驚唿,在場者無不是驚歎不已,許久才緩過神來行禮參拜。


    或許他們當中極少有見過靈媧母神現身的,如今因為夋巋死,四象重排乾坤而使得母神現身。因而特別是阿哥阿姐更是帶了職責式的敬重上前行禮,可他們卻忘了,鳳凰族能有今日惡果,有一半也是源於母神的計謀。


    除了葉冥暄與我,在場的都紛紛行了重禮。


    “阿霓,你忘了鳳凰族的職責,忘了你的職責麽?”


    靈媧母神此刻竟然要怪我自私了麽?難道她就不自私了?


    “阿霓何其無辜?阿暄也何其無辜?因為你與夋巋的恩怨,既讓鳳凰族背負著守護蒼生的職責,也讓鳳凰族蒙冤受苦幾千年。為了你所謂的慈心道濟以及憐憫眾生,我便與阿暄就此無緣無分。早知如此,為何在我失憶之時便不出現?倘若沒有與阿暄相識相守,我也不會與他有這番情愫。如今我二者情投意合,卻要生生將我們分離,你對人族仁慈了,卻要對我們鳳凰族殘忍。”


    周圍萬籟俱寂,誰也不忍出聲,卻獨獨那紫昊悲戚地喊了聲“阿霓”,使得氣憤異常壓抑。


    “本座那時並不知曉泰神的存在,更未預料到你們會有此番境遇。”


    “還有什麽是您不知曉的?您竟能設下這般計策,如何不知鳳凰族的命運?您如願以償的讓夋巋得到了他應有的報應,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人族罷了。所以那道天命,便是讓我代替您護佑人族,讓我延續鳳凰族對您的承諾和守護人族的職責。”


    “那麽,你是想棄人族以及天下生靈不顧了?是打算違逆天道運籌,讓這天地生靈替你的情感做犧牲了?”


    母神的語氣不高不矮,卻讓我心頭一震。


    是啊,不過區區二者感情,如何抵得上這萬眾生靈的性命?


    再看母神的神情,她是在壓製自己心中的憤怒。我知曉,倘若我迴答“是”,那麽她極有可能會帶著萬眾生靈來針對鳳凰族。


    畢竟,誰都不想這樣死去,想活下的太多了。


    “阿霓,能力越大,職責便越大,你與泰神注定得護著蒼生萬靈,你們二者的情意更注定要互相辜負。”


    我沒有說話,麵如死灰地看著靈媧母神。


    “本座願意替天下生靈向你二者道歉。”靈媧母神說罷又轉身看著葉冥暄,深吸一口氣,許久才輕聲道,“您是萬靈之祖,自然道法超然。阿霓年紀輕,難免感情用事,但關乎天下萬靈的生命,泰神定能知曉其中輕重。”


    靈媧母神很聰明,她知曉我不忍放棄,便轉身將這難題拋給葉冥暄。


    又見紫昊兩眼望著葉冥暄,他眼中的含義太深,但他曾跟我說過,在葉冥暄的心中,蒼生萬靈更比我重要。所以他那眼裏估計是嘲諷,還有幸災樂禍,他料定葉冥暄當著在場的麵不會直接迴答要棄天下生靈不顧。


    選擇天下生靈,便是辜負我,紫昊最希望的便是葉冥暄讓我失望。倘若選擇我,那這天下生靈便會合力對付葉冥暄。


    葉冥暄沒有說話,他雙手捏拳一直在強忍。


    這一刻我再次感受到了無助,就像當初百家仙族圍攻鳳凰族時一樣,誰也救不了我們,似乎結局已經擺在眼前,此時所發生的不過是個過程。


    好像都在逼我和葉冥暄做出選擇,我知道,結局定然不會讓我們滿意。他不忍辜負我,自然不會說出選擇,正如當初紫昊放棄我一樣,我已經失望過一次,葉冥暄定不會讓我再失望的。


    可要他做抉擇,這等於是要他命。


    注定相互辜負,便讓我來辜負他吧。


    其實這一刻,我多少有些理解當初的紫昊了。


    “阿妹,你是鳳凰族的神女,是鳳凰族的希望。府君是這天地間的尊神,他會理解的。”


    我抬眸看著阿姐,很難想象這話會從她嘴裏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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