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樸軒坐在玫萱麵前,比起同齡人他的精神氣著實讓人羨慕,當然他的同齡人也所剩無幾了,大部分早早便入土為安了。昆樸軒的坐姿頗為放鬆,洛辰再出江湖之後那些原本在他頭頂上盤旋不去的陰霾漸漸少了。


    “總要給徒兒物色些值得信任的人手,老骨頭一把,幫不上他什麽忙了。”


    玫萱先是反應了一下便想起這幾年銷聲匿跡的洛辰,當年那個剛到他腰間跳脫小鬼頭,如今也該變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吧。“小辰迴來了?”話音一變:“這混蛋還知道迴來,江湖都亂成什麽樣子了!還有洛家,兩派別的決戰他們居然視若無睹。”


    昆樸軒淡笑著說:“別急別急,他這不是迴來了嗎。而且聽你的意思還蠻有效果的。”


    在這之前昆樸軒曾詢問過戰事情況,聽到毒師派毫無來由的退迴後眼角的笑意就濃鬱起來,聽到昆樸軒的話,玫萱反應過來:“是洛辰做的?”


    昆樸軒含笑點了點頭,說:“應該不止他一個人,畢竟白龍也是人,能力也是有限的。”


    白龍!


    這個名號意味著什麽玫萱再清楚不過,她知道洛雲晴一直期待洛辰能成就這一代的白龍,可沒想到會這麽快。一時間震驚與悵然湧上心頭,不禁感歎:“時光飛逝啊……”那個被姐姐搶走一百金幣各種鬼主意盡出的小孩,竟然便成了人人聽到後都不免心頭一顫的白龍。


    這也讓玫萱雙眼重新燃起希望,昆樸軒多年未踏入江湖,對如今的江湖事已經不太了解了,更不知道現在的毒師派有多麽可怕,而玫萱這次參戰自然認識到了藥師派與毒師派之間的巨大差距,或許隻有這個天下無人不知的名號,才能在這種危急時刻力挽狂瀾吧。


    “所以這次叫你迴來不是讓你退出戰事,而是希望你能成為白龍衛中的一員,比起你一個人孤零零的麵對那些毒師,有小辰在你也會輕鬆許多吧。”


    玫萱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這次參戰印象最深的應該就是陷入泥潭的無力感了,藥師派沒有一個真正能夠帶頭的人,甚至在這樣的危急關頭那些人仍然各懷鬼胎,陷入頹勢不僅僅是力量的差距,人心不齊也有很大的原因,看起來仿佛這些號稱眾誌成城的正派反而是一盤散沙。


    說話間,昆樸軒房間的門被推開,被撾折的夕陽從門上撲到開門的身影上,微紅的陽光下,白龍袍泛出點點紫色,正是洛辰,此時他正眉目含笑的看著昆樸軒:“老師。”


    又看到昆樸軒對麵坐著的美婦,這等看得出年紀的美麗讓洛辰一下子便迴想起這個人是誰:“玫萱阿姨,好久不見。”


    玫萱本是笑著的,可聽到阿姨兩個字之後,黑著臉幾步走到洛辰麵前,一拳輕捶在洛辰的頭上,插著腰說:“叫什麽阿姨!叫姐姐!”


    洛辰也發現自己的稱謂讓人火大,隻能訕笑道:“姐姐,姐姐。口誤。”可說著姐姐時,洛辰心中又不免傷感起來,現在他的姐姐,已經不認識他了,隻是在這重逢時刻他不免在麵上表現出來。


    “老師……”因蒼老而變的沙啞的聲音在那扇門後無力的響起,一名白發蒼蒼的老人站在門中,這一道並沒有多寬的門中,他的身影那麽渺小,眼中投放出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精光,在夕陽的照耀下閃爍著。昆樸軒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死死地盯著門中那個麵相比他還要蒼老的老人,雙眼瞪大間滿是不可置信的神采。


    他緩緩走向洛傾城,腳步因為心中泛起的巨浪變得不再協調,一步一步,兩人的距離逐漸拉近。玫萱正欲詢問這老者是誰,看到昆樸軒的異樣便知道此時的氣氛不適合出聲打擾,把話憋迴肚子裏。


    “傾城,是你嗎?”昆樸軒的聲音是顫抖的,很難想象現在他心中的情緒是怎樣的波動,洛傾城“撲通”跪在地上,帶著淚腔含糊著說:“不孝子弟洛傾城,再拜老師!”


    聽到洛傾城的肯定,昆樸軒再也無法壓抑住心中倒流而上的水流,一行行淚在個已過百歲的老人的臉上快速滾落而下。洛辰站在一旁,眼中也不免濕潤了,昆樸軒有多牽掛洛傾城,身為關門弟子的洛辰心中自然清楚,從他第一次見昆樸軒以來,他便感覺到昆樸軒看著自己的眼神不像是看他,而是從他的身上找到了洛傾城的影子,也因此,他一直認為自己在昆樸軒眼中隻是另一個洛傾城,對此他毫無怨言,一個老者一生的執念,他沒有資格對此怨恨。


    玫萱看出了房間的氣氛為何至此,這個看上去半隻腳踏上黃泉路的老者,竟然就是江湖上消失了七十多年的上一任白龍,她也是今天才知道上一任白龍的名諱,她輕輕駐拽了拽洛辰的衣角,這場時隔七十餘年的重逢,他們兩人不適合在場,而重逢的二人,誰都沒有察覺到這兩人的離去。隻是四目相對著,許久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沒有人能止住自己眼中被稱謂軟弱的淚水,誰能想到,兩個人的平均年紀大概一百一十歲,耄耋老人比起他們都要小上一輪不止,而兩人就在這個本該平靜地遠跳夕陽西下的年紀,坐在這個布滿夕陽的房間相視著留著控製不住的淚水。時間仿佛停滯在這一幕,唯有滾落的淚,以及陽光逐漸離去的溫度還能證明它的存在,而身在流逝中的兩人,誰還會在乎這一點點時間的流逝,以他們的年紀,看待死亡早就平靜地接受了,一生的執念得到抒發,哪怕下一秒就讓他們遠離人世,這兩人也都會含笑而終。


    這注定是一個無聲的重逢,七十餘年,一個啼哭的孩童看淡世態炎涼之後蹣跚著看著子嗣的露出和藹的微笑的時間,卻一直讓這兩個曾經視對方為最親的人一直離別著。


    長者悔恨自己沒能救迴自己的孩子,孩子也愧疚這個世界,而現在,這個孩子也變成了能看淡一切的老人,這兩人終於可以再見了。


    連時間都無法撫平的思念之深刻,許是喝下孟婆湯時每個人一閃而過的一生中最清晰的一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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