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在即,相比南陵江湖上雞犬不寧的糟糕處境,反而廟堂之上卻是一片蒸蒸日上的光景,得益於以太子殿下監國之首,朝廷體係遵循一閣兩院三司五寺六部協同合力,讓龐大的國家機器暢快地運轉了起來,接連幾件大事的發生,很大程度驅散了朝廷黨爭風雲的陰影,讓京歌城又重新變迴了那個祥和繁華歌舞升平的南朝首都。


    首先,便是靖難南詔大勝的消息傳來,朝廷聯軍在兵部任命江南水猛軍統領張平為鎮南大元帥統一指揮後,不僅挽迴了川蜀山甲軍被秦楚大軍吃掉的頹勢,並在銅鷹關的連續數場大戰中連戰連捷,打的那南詔國第一名將“南燕”燕離巢的飛燕軍灰頭土臉,行軍向後撤退了一百裏。


    其次,庚子八年的年關更是出現了注定被後世寫入史冊的“士子進京,千人中榜”的盛況,在內閣文華殿大學士何歡和禮部尚書盧青鬆二位文官大佬的主持下,朝廷不僅開放地域家世禁製,為天下寒門學子“開龍門”,更是由文壇領袖孔老夫子的牽引下引百家學說匯入儒道大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可以說,庚子九年的春天必定是一代文人眼中的“百花齊放春滿園”的浩然春景!


    一文一武大漲國威,不僅如此,官場上有更加振奮人心的消息傳出,重病纏身的當今天子已經大病初愈,並將參加朝廷例行的甲歲合議。


    甲歲合議又稱除夕朝議,顧名思義便是舉辦在除夕的一年一度的年終總結,是年末的最後一場殿前述職,朝議結束之後各處官員,官署,胥吏,衙役才開始放假,各自迴家與家人共享春節美好團圓,隻是今年略微不同的是,庚子八年的冬季提早來又提早走,賞不到滿城雪白的壯麗雪景咯。


    朝議當日,京中百官雲集於養心殿前,要待洪鍾三響,寓意新春已至吉時已到,才能踏入大殿,站在漢白玉龍宮廣場舉目望去,無一不是當世重臣,名將公卿,以秦清泉率領的六部諸卿要員自不必多說,那都是站在朝廷第一線的骨鯁之臣,三司衙門在承天司叛亂之後其餘兩司負責巡邏警戒配合禦林軍防止刺客行刺,文官方麵群星璀璨,翰林院,國子監,禦史台,大理寺,鴻臚寺,光祿寺……的諸位大人們也陸續到場。


    武將方麵則要黯淡許多,隨著戰神衛義庭英勇殉國,兵部尚書邢台老將軍身在敵國淪為“質子”,柳千秋卸去大內禁軍統領之職,虎賁將軍邢策安在東北剿匪未歸,有望接任兵部尚書之職的“白龍將軍”公孫璃則是朝廷武將僅存的榮光!所有人都知道,身為兵部左侍郎的公孫大人接過兵部大權隻是時間問題,隻待他徹底將漠北軍權消化完畢便可名正言順地躋身兵部第一人的位置。


    此外今年還打破舊製,往年除夕朝議還需要地方道新府台府令參與述職,今年則改為年後專門召開一場的新府台的地方會議,而地位尊貴的內閣大學士也有權不用參加,因為元宵之時還會舉辦行走大學士劉子明“代天子巡獵”的述職大會。


    此時離洪鍾敲響尚有些時侯,皇宮偏殿的一間偏屋內一個年輕俊俏的公子換上了一襲朱紅色的鮮豔官袍,無論是讓哪家姑娘瞧起來都是儀表堂堂,風流無雙!


    而一旁替他更衣整理著裝儀容的不是別人,而是陪他從南詔入京的新醫道童姑娘,劉子明離開白骨山以後馬不停蹄地入了皇宮,童姑娘醫術精湛,金針渡穴輔以藥都靈藥,短短幾日就除去聖上的病根,更是解除了唐焰中下的“毒花”,天子大喜,開口問童姑娘想要些什麽賞賜,童姑娘說起希望重開清心居為窮苦百姓醫治一事,當今聖上便賜“新醫道”之名,令其擔任太醫院顧問,並賞賜京中大宅為清心居新址,凡有重疾纏身又家境貧寒用不起藥者皆有官府的銀錢補助,童姑娘領旨謝恩。加上後來南詔藥幫的入京,清心居在全國境內設立多家分堂,救苦救難,逐漸成了一塊打著皇家醫館名頭行走於民間的金字招牌。


    劉子明坐在板凳上,看出了她發自內心的喜悅,會心一笑,柔聲道:“童老在天之靈,會為你高興的。”


    童姑娘站在他麵前為他掃去官服上的褶皺,微微嘴角上揚。


    “待一切塵埃落地,我陪你行走江湖懸壺濟世倒也不錯。”


    童姑娘柔笑道:“劉大人,真舍得了這一身榮華富貴?”


    劉子明嘴角泛起漣漪,沉默了一會,深情款款道:“做官,榮華;陪你,心安。”


    童姑娘微微愣神,小臉紅光蕩漾,他連忙停下整理的小手,結巴道:“好、好了。”


    年輕公子緩緩起身,握緊她的手,“今日等我會,你還沒逛過京都吧,西京巷的煙火很美,我想和你一起看。”


    咚!宮內大鍾一聲巨響,悠長洪亮~


    童姑娘慌張將他送出門,關上門後低頭按住胸口,小臉浮起一絲紅暈,心裏默默道:“等你迴來。”


    劉子明快步趕上了官員大潮魚貫入殿的隊伍,匆匆應對著各部官員的行禮,他的所處在的位置第一排本應早早入殿,不過他一向總會遲到,就因這事沒少被閣內的閣老訓斥,不過時間一久,既然天子都沒說什麽,大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隻有禮部的那些家夥總對此有所非議,耿耿於懷。


    劉子明經過人群隊伍的時候,在看見了殿前的一個熟悉的背影後猛然停住腳步,此時做到他這個程度的高官都已入殿,他等在這裏顯然是有話要說。上次見麵還是在庚子六年的入夏,他和南宮一行人初入藥都康樂郡,在童老爺子的送殯隊伍中他和雲子桂彼時都還是一介窮苦書生,如今官場沉浮,一個已是榮歸故裏的新府台府令大人,一個則高高在上的禮部侍郎!


    此人便是嶺南人氏,禮部侍郎方不識!


    劉子明眉開眼笑,樂道:“喲,方兄,多年未見你已經入了禮部啦,恭喜恭喜!”


    哪想方不識臉色鐵青,連忙把劉子明拉到一邊,東張西望一番確認無人後,皺眉道:“劉大學士,來不及敘舊了,我收到風聲,這場朝議完全是衝你來的,朱尚書死後戶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群龍無首,可前段時間秦相那邊忽然造勢,讓戶部那些個老人順理成章入了京戶部整理國庫賬冊,我剛才瞧見那老幾位都進殿啦,我擔心對你不利,於是在這裏等你……”


    劉子明笑了笑,輕聲道:“我說承天司搜遍滄州怎麽都逮不住那幾位呢,原來是秦清泉的手段啊,不過也不奇怪,我猜猜看,還是因為南詔東線的漕運之事,以及我個人大筆的不明之財?”


    方不識點頭道:“大學士,今日朝議您完全不必參加的,躲過去也就罷了,何必……”


    劉子明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沒來由道:“方兄,我覺得你還是叫我劉兄顯得親切一些~”


    劉子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小聲道:“想看我熱鬧的,最後都鬧了笑話,從來如此。”


    方不識愣了一下,迴過神來,已見那年輕權貴的背影大搖大擺地踏入了金碧輝煌的大殿,他收斂心神,大踏步跟了上去。


    咚咚!三聲洪鍾已響!


    ----


    養心大殿上,群賢畢至,少長鹹集。


    以秦清泉為首的六部官員如眾星捧月般各司其位,其中文官武將分列大殿龍柱兩側,武將以兵部要員為主在公孫大將軍的帶領下站大殿右側,其餘五部以各位尚書大人領頭站在大殿左側。


    那金光閃閃的天子龍椅之下,設有如金磚般閃耀的席位,可供重臣坐聽朝議,能享有此等恩寵的人物,放眼天下也是鳳毛麟角,今日也不過來了三位。


    其中一位自然是身兼宰相與內閣首輔兩大要職的秦清泉,另外一位是剛剛結束監國重任的東宮太子陛下;最後一位則顯得有些特立獨行,宛如鶴立雞群,正是那剛剛歸京的行走大學士劉子明。


    三道洪鍾敲響,陛下還沒入殿,殿內的氣氛有些詭異。


    姍姍來遲的劉子明在眾人的注視下坐到了秦清泉的右手邊,笑容溫和地掃過群臣,卻瞥見了好幾道不善的目光。


    剛落座不久,秦清泉便皮笑肉不笑地開口:“劉大學士,這一路舟車勞頓,還未恭喜你平安歸來呀。聽聞此行並不太平,你卻毫發無損,真是福澤深厚。”


    劉子明拱手笑道:“多謝秦相掛念,不過是些山賊草寇,不足掛齒。倒是秦相,近日忙於為國招攬人才,費心費力。”


    眾人皆知這兩人話中有話,朝堂氣氛更加緊張起來。


    這時,一直沉默的太子殿下輕咳一聲,緩緩說道:“今日朝議,乃是商議國家大事,秦相,大學士莫要讓些閑言碎語擾了議程。”


    秦清泉也不惱怒,輕聲和道:“殿下所言極是。既是朝議,該談國事。劉大人,當下南詔東線漕運出了紕漏,南蠻叛亂影響甚大,而戶部的賬目據說也頗為混亂,急需整頓,你剛剛歸京,可有聽說?”


    劉子明神色不變,從容道:“我奉命代陛下巡獵天下,自然不能坐視不理,隻是漕運之事涉及多方利益,賬目不清或許隻是表象,背後怕是還有勢力暗中操縱。其中種種恐怕不是一時能說的完的。”


    太子殿下則微微挑眉,若有所思地看著劉子明。


    隻聽劉子明反笑道:“聽聞首輔大人前些日子歹人行刺,今日見大人安然無恙,我也就放心,刺客可曾抓獲?”


    秦清泉淡淡的道:“不勞大學士費心,刺客已經認罪伏誅。”


    劉子明笑了笑,“那就好,不過看來下官的擔心是多餘的,秦相的弟弟橫空出世,武功天下第一,又在江湖上掀起軒然大波,想來再無歹敢輕舉妄動了。”


    秦清泉冷冷道:“我那胞弟行事狂悖,確是違了禁令,長兄如父,子不教父之過,此事本相管教不嚴,定會給朝廷有個交代。”


    劉子明忽然起身,拱手大擺,朗聲道:“宰相大人大義滅親,忠肝義膽,叫人佩服啊。”


    朝野上下所有朝臣目光都被他是舉動吸引過來,知曉內情的相黨親信官員隻待秦相大人發怒,便一起站出來圍攻那個大逆不道的家夥,哪想秦清泉隻是一笑而過,並未有太過激烈的反應,這些個趨炎附勢打算討好秦相的官員也隻好將到嘴邊裏的髒話又生生咽了迴去。


    這時有太監高聲道:“陛下駕到~”


    所有臣子微微彎腰低頭,隻待那襲明黃龍袍出現,沒過多久,便有大隊太監殿側開路,告病已久的皇帝陛下緩緩走到龍椅上坐下,“眾卿平身~”


    這時便有一幹官員站出來祝賀陛下“聖體安康”,“天佑國朝”,皇帝陛下微微一笑領受過後,朝議便開始了主題。


    首先陛下對太子在監國期間的做出的一切政績表示了讚許,尤其是他在科舉提前一事上重用文賢,大放異彩。其次對於朝廷對南詔西域動兵之事,說道:“朝廷邊戰連捷,有賴秦相英武指揮,內閣六部協同合力,兵部至邊軍人人奮力,朕心甚慰!”當即要發旨犒賞三軍將士,並要求兵部擬旨提拔一係列在此次南征中有突出貢獻的將領,其中那位南征大元帥張平有望將來從地方躋身京中兵部。


    便在此時,戶部一幹官員紛紛站了出來,其中一名兩鬢斑白的戶部老大人拱手沉聲道:“陛下,如今接連開戰,國庫空虛,實在是拿不出那些多銀兩了。”


    此言一出,滿堂議論紛紛。


    皇帝陛下微微皺起龍眉,“怎麽迴事?”


    此時一個高瘦身影走出人群,穿一身禦史官袍,正是禦史台的馬洪憲。


    馬禦史眼神銳利,拱手道:“啟稟陛下,朱尚書殉國後,南京滄州戶部有大筆官銀不翼而飛,被宵小貪贓之徒挪用,更是在某人的運作下,南詔西域一線漕運被人買斷錢糧送入南詔境內,與我朝廷大軍為敵此人無視國法,肆意妄為,連犯謀逆,貪汙幾樁叛國大罪,其心可誅!”


    那戶部老大人從懷中掏出一個折子高高舉起,附和道:“陛下,馬禦史所言甚是,南詔偏蠻之地,若沒人狼狽為奸,為叛逆後援,絕不可能成如此大的氣候。我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絕不能坐視不管,好在黃天不負有心人,我等戶部經過數個月的不懈努力,終於查出了南詔那筆輜重錢銀的走向,便是一個叫明鏡堂的民間商會。”


    在場諸官眾生相,人人神色各異,有人冷漠看戲,有人滿臉惶恐,有人痛心疾首,有人慷慨陳詞,而有的人一臉無辜,人畜無害。


    皇帝陛下嘴角微微抽搐,“馬禦史,你可查出明鏡堂的幕後之人?”


    馬禦史望向殿上的那一襲朱紅大衣,凜然道:“迴陛下,這就要問,劉大學士了。”


    此時鍾聲再次敲響三次,已經過了朝議的時辰,往年這個時候官員們便要開始退朝迴家休沐去了,不過看這場麵,今年的守歲夜恐怕要在這煌煌威嚴的大殿上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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