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斬風瞪大眸子一看,不是那柄黑虎刀變了顏色,而是刀身上下附著了九色纏繞的天雷之力,此時天問刀泛起流光溢彩似有無數雷蛇盤繞刀鋒,那白衣刀客則是橫刀向後揮動一個驚人弧度。


    盧穀主嘴角微微抽搐。


    天幕陰沉,似乎有大小細密閃電交織的漁網。


    據傳天雷門練習刀冠絕武林不假,可更善於捕捉天機,與那道家借用天地漏洞運行五行法象之力同根同源,初代掌門人雷天池憑借一部先人留下的“神遊雷宵”的刀譜問鼎刀道,其底蘊遠非後起之秀的陌門可以比擬的。


    隻是江湖代有才人出,劍道一門有淩若寒這位絕世天才橫空出世,一柄劍就壓下江湖七十二道,不僅僅破去天雷門引以為傲的絕世刀法,隨後三十年更是接連打敗三代刀仙,壓得天下用刀之人抬不起來頭來,無數江湖上的年輕俊彥眼看練刀無用轉而練劍。


    盧魔頭素有“殺官夜叉”之稱,皆因當年其在中原大地所犯一係列罪惡滔天的殺官案件。喪命於其鋼叉之下的,總計大小三十一朝廷命官,上至刺史下至吏員,無一不被鋼叉捅穿腸子。此後,他又創立無情穀,培養弟子,打出“為官不公猶如為富不仁”之口號,專事打劫官府之惡行。


    眾人皆知盧斬風此魔頭膽大妄為,專殺朝廷官員,卻不知死於其手的江湖豪傑亦是數不勝數。無情穀所修邪術“神風搖”,專食江湖武者的內力精氣,對手一旦中此招,全身氣機便如決堤之水般泄露,如泄氣之球,難以遏製。正因如此,此人方能在天下魔道巨頭中位列第六,即便是長生境的高手,亦不敢輕易招惹。


    昭天大典之際,盧斬風持叉行刺君主,幸被嵩山少林玄海大師攔下,然其身陷少林七十二路降魔陣與少林大師的圍剿之中,少林為此付出了六名金身羅漢性命的沉重代價,才勉強使這老魔頭受了內傷,卻仍被其逃脫,且在逃亡途中,又殺害了一百三十餘名大內禁軍,此人之危險,遠超想象。


    白衣刀客身姿穩健,大小雷電隨著刀尖躍動,空中破開數十道弧度裂縫,直朝那老魔頭劈去。


    白須老人緊握鋼叉,掃視一眼身後那些天雷門人的拔刀布陣,心中明白此次已無退路,插翅難逃,所幸弟子董虎應當已然逃離,老魔頭此刻孤身一人,正是光明磊落與人一戰之時。


    不遠處的黃衣道士手撫腰間的“黃花”劍柄,眼神愈發陰沉,環顧四周,隻見漫天粗糲黃沙湧入布衣穀,沉聲道:“聽聞此魔人一生藏頭露尾,從不與他人正麵交鋒,今日竟連那壓箱底的‘神風搖’都使了出來,劉大人,你那兄弟真能招架得住?確定無需貧道出手相幫?”


    劉子明看了那道士腰間懸劍,嗬嗬一笑,“我那南宮兄弟從不喜歡以多欺少,況且那魔頭已是強弩之末,不到萬不得已,請鍾道長壓下你那洶湧的殺機。”


    這位身為承天司頭號殺手的老道士鍾無量冷哼了一聲,緩緩閉上雙眼,眼前大片風沙肆掠,視線已混濁不清。


    京歌雖說離邊境黃沙之地不遠,可如今隆冬寒歲風雪埋土,這些風沙竟不知從何而來?隻見兩道沙土龍卷越發嘶吼起來,天空那張天雷門聯手打造的雷網開始東搖西擺,一些武功低微的門人刀客耳鼻處開始滲出血絲,渾身隱隱作痛。


    幾乎整個布衣穀都陷入了刺耳的噪音磁場之內,白須老人舞動鋼叉越來越快,滾滾颶風遮蔽天日,交織幾十道電光火石,與將那白衣卷入風眼。


    南宮少卿一身白衣被風拂過,瞬間殘破成絲絲縷縷,那風沙就如同刀子刮過皮膚一樣,重擊打在衣衫襤褸的南宮少卿身軀上,刺出大小石粒大小的血洞孔,觸目驚心!


    南宮少卿整個人身軀隨著土龍卷四處遊蕩,渾身不斷溢出血紋,手上的天問刀卻是紋絲未動,依舊天雷滾滾。


    風沙迷眼,南宮少卿就幹脆閉上眼睛,眉心綻放紫蓮,以一身強橫劍氣去抵擋風沙侵襲,這風沙不僅僅如刀如劍,還正是吞噬內力的神風搖邪功的精髓所在。


    白衣身影自風中急掠向上一百丈,那柄鋼叉如影隨形居高臨下猛然刺下,南宮少卿手中刀以奇妙的手法旋出一個燦爛的劍花,朝著十裏的範圍內炸散。


    那隱匿的風沙裏的陰損鋼叉驀然刺空,以尾部鋼身以盾,擋下那刀上的十裏劍氣,白須老者五指滲血,這下更加怒火中燒,身子如颶風一樣旋轉,掃向南宮少卿的下盤。


    南宮少卿站在鎏金鋼叉之上,發足狂奔,一記膝撞頂在了盧魔頭的臉頰上,盧斬風不遑多讓翻身揮出迅疾的掌力,夾帶風沙的巨掌狠狠拍向南宮的額頭,將他連人帶刀重重擊砸落入風暴中心。


    砰砰砰,接連三聲巨響,南宮身上的白衣已被徹底撕開,露出一身壯碩的腱子肉來,持刀的慣用手臂已經完全骨碎,如今連刀都舉不起來了。盧斬風抹去嘴角的血痕,露出一絲勝券在握的邪魅笑意,要知道,刀客斷了持刀手那就如同男兒斷了子孫根沒有了兩樣,當即這老頭不可能放過這個一擊定勝負的好機會,手中的百斤鋼叉猛然往空中一劃,所有的風沙聚攏過來,淩厲的風勢盡數在鋼叉刃口三端綻放光芒。


    那黃衣道士按住腰間的黃花劍,一身雄渾氣機衝體而出,卻被劉子明按住劍柄。見這年輕人搖了搖頭,輕聲道:“道長,稍安勿躁。”


    那俗名為鍾無量的老道士拍掉劉子明的手,臉色鐵青,冷聲道:“貧道倒是不關心你那朋友的死活,隻是你那朋友未免也太不濟事,那魔頭尚未油盡燈枯,他若死於那魔頭鋼叉之下,待會我對付他就要花大力氣了。”


    劉子明望著茫茫風沙,淡然笑道:“不會的。”


    黃袍老道士看著那盧魔頭破釜沉舟的全力一擊,輕輕歎道:“真不知道你哪裏的自信?”


    南宮少卿身子下沉到了龍卷風暴的底端,看了眼右手攥緊的那柄九雷纏繞的天問刀,換成左手握刀。


    風沙撲向一身狼狽的白衣刀客,他又輕輕閉上了眼,此時湧入了一片雪花。


    緊接著就是風龍卷嗤啦嗤啦地凝固起來,化作了冰龍卷!


    不知不覺,南宮少卿左手刀上霍然釋放出沉重的寒氣,此乃二代刀仙寒河光的成名刀法。


    十寒。


    百花樓的清香院內,南宮少卿曾以此招殺盡江南七族的權貴子弟,以血養刀!


    盧斬風暴喝一聲,一柄鋼叉攜帶風沙之力轟然砸下,並非沒有察覺到白衣刀客刀間散發的冰涼寒意,而是察覺到更加興奮,那寒氣刀訣是刀身散發的,隻有阻敵之用。


    而那人持刀左手明顯沒有劃出刀勢,這就說明那白衣刀客並不是一個左撇子刀手,隻要突破空中的寒冰阻塞,那家夥必死無疑!


    盧斬風手持那柄鋼叉去勢驚人,朝著南宮少卿心口狠狠紮去,“嗤”的一聲,鋼叉刃頭已離南宮少卿心髒處隻有三分之遙,絞出了皮肉血絲,南宮少卿的左手刀卻已經穿透了盧魔頭半個身子!


    盧斬風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模樣俊美的年輕刀客,握住腹部那柄不斷滲出鮮血的兇刀,艱難道:“你是左撇子麽?”


    南宮少卿搖了搖頭,輕聲道:“晚輩得蒙老師傳授劍宗絕技“刀劍歡”,修的是雙手刀劍。”


    盧斬風恍然大悟,嘴巴裏開始吐出洶湧的血水,唿吸沉重了幾分,“你,中了我的神風搖,該說是內力耗盡才是,怎麽依舊……”


    南宮少卿抽出長刀迴鞘,指了指眉心,那盧斬風渾身顫抖起來,身上大小雷霆遊走其五髒六腑,瘦弱矮小的身軀蜷縮在地麵上。


    此時黃袍道士和劉子明緩緩走來,隻見劉子明按住那盧魔頭的頭顱,從懷中抽出一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老前輩我再給你個機會,說出白骨山所在,就饒你一命。”


    盧斬風癱倒在地上,冷笑一聲,麵無人色。


    劉子明輕歎了一聲,招了招手,承天司押著一個中年刀客走了過來,盧斬風定睛一看,正是那大徒弟董虎。


    那董虎被四個承天衛死死按住手腳,那隨身刀已被除去,披頭散發,口中被塞了麻布,隻能聽到斷斷續續的聲音。


    “盧老前輩,你是聰明人。你要是不說,你師徒二人沒一個能活,你說出來的話,或許還能保命。”


    盧斬風雙手持鋼叉撐地,艱難站起,冷哼了一聲後就保持了沉默,顯然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鍾老道士手挽扶白毛拂塵,笑道:“早就和你說過,這廝平日裏是見勢不妙拔腿就跑的軟骨頭,可一旦落了網,倒有有幾分豪士的硬骨頭。”


    劉子明的眼眸微微眨動,嘴角扯了扯,“我們承天司最不怕硬骨頭了,對嗎?”


    黃道袍老道士微微一笑。


    幾名承天衛手拿鋼絲快步上前,狠狠地纏在那魔頭的脖子上,發力向後奔襲,盧斬風身受神遊雷宵的刀傷以及少林金剛掌力兩重大傷,身軀依如風中殘燭,哪裏還有招架的能耐?當即滿臉漲紅,唿吸不得,鋼叉騰的一下砸在地上,白須老者隻能任由這群承天司的狠人連拖帶拽如同虐殺一隻死狗一般。


    眼見老人瘦弱的軀體在地上摩擦出一道深不見底的地縫,那名被擒拿的年輕刀客雙眼猩紅,血冠瞳仁。


    讀書人打扮的劉子明不去看那老人,走到那如同憤怒公牛的年輕刀客麵前,緩聲道:“尊師還有一口氣,可似乎堅持不了多久了。”


    那年輕刀客悲痛地閉上眼睛。


    讀書人笑了笑,揮手示意承天衛替他去掉嘴中麻布。


    董虎厲聲道:“給我停手!!!”


    讀書人無動於衷,所以承天衛也無動於衷。


    董虎咬了咬牙,牙齒咯咯相擊,“好,我說。”劉子明彎腰附耳過去,聽那董虎小聲說了幾句,便招了招手放開了他,又招了招手,承天衛幾人架起那盧斬風,老人已是血肉模糊 。


    董虎起身飛快朝師父衝去,將昏迷的老人抱在懷裏,眼神無比陰婺,怨氣衝天。


    他抱起奄奄一息的老人,察覺到師父輕若無骨已是黃昏凋零之相,不敢再做耽擱,穿過那群如豺狼般的承天衛們急行而去。


    劉子明輕輕點頭,所有的承天衛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沒有會違抗軍令,隻是那刀客抱著老人好不容易走到了人群盡頭,卻看見那襲褚黃道袍。


    那道人鍾無量持劍攔路。


    那董虎腰間無刀,猛然踏出一步,雙拳舉起,做近身搏殺狀!


    那老道士忽然開口道:“你們的人頭我並不感興趣,可“神風搖”在你們手中就要埋沒了,可惜可惜。”


    董虎將師父盧斬風背到背上,轉頭瞪了那笑意溫和的讀書人。


    劉子明攤了攤手,示意他也無能為力。


    董虎嘴角掛上一絲冷笑,從懷中丟下一本秘籍,揚長而去。


    那黃袍老道士手中白毛拂塵輕輕一拂,將無情穀的秘籍孤本攥入手中。


    劉子明上前輕輕躬身一禮,“恭喜鍾老道長。”


    鍾無量看了一眼手中的秘籍孤本,平淡道:“各取所需罷了。”說罷腳尖一點,就乘風而去。


    劉子明看著黃袍道人遠去的身影,攏了攏袖管。


    上半身已無衣衫蔽體的南宮少卿撤散天雷門徒後,徑直走到他的身旁,輕聲問道:“就這麽放他們走了?那個董虎實力不俗,將來恐怕不會放過你。”


    劉大人有些無奈道:“他師父可是你殺的,找我像話嗎?”停頓了一下,摟住南宮少卿的肩膀,微笑道:“其實用不著我們動手,無情穀若真是與秦清泉扯上關係,那邊也不會放過他。”


    南宮少卿輕輕甩開劉子明的手,搖了搖頭,道:“這些事太亂了,我不想懂,我隻知道這魔頭殺人無數,該死。”


    劉子明絮絮叨叨道:“放心吧,古話說了,多行不義必自斃,惡人嘛,自有天收,我跟你說……”


    南宮少卿沒有聽他嘮叨下去,隻是靜靜地轉身走去,道:“該去看雙兒了。”


    劉子明一臉幽怨,白眼道:“南宮,你有沒有聽過老話說,“女人如衣服,兄弟才是手足”……”


    南宮少卿邊走邊掏了掏耳朵,身邊好似有隻不安生的鳥雀在嘰嘰喳喳。


    ----


    北陵劍門城那邊的天氣,比南邊還要嚴寒得多,北人愛穿狐裘大衣,在劍門城內除去朝廷嚴管的鹽礦鐵商戶之外,就數金貘街上“七尾狐”的成衣鋪子最為生意興隆,原因不是因為那老板娘性子有多風騷,身材有多麽勾魂,而是因為鋪子賣的足夠良心,鋪子裏的貂皮狼皮狐裘大衣有多達幾百兩一件的定製款豪門錦衣,也有適合普通百姓禦寒的保暖衣物,皆是物美價廉。


    老板娘姓金,名繡娘,出身北地鄉野之家,父母親都是地地道道北陵農民,偏生老天爺給了她一副好皮囊,被當時橫江城的最大的家族崔家的長公子瞧中,相識當天就下了聘金納為小妾,鄉下的婦人隻道老金家是祖上燒了高香一般,家憑女貴,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嫁入了豪門崔氏以後,也算過了幾年姨太太的富足日子,隻是在那崔氏胞弟因橫行無忌得罪了權勢力滔天的大將軍後,崔氏的處境開始急轉直下,橫江官府那些平日裏被崔氏喂的白白胖胖的官老爺們紛紛開始落井下石,不但在賦稅征調一門上為難崔家,還整日裏雞蛋挑骨頭令崔家商行整改,公然給崔家穿小鞋。導致金繡娘的公公被活活氣死,在艱難地維係了半年以後,崔家不堪重負,開始家道中落,隻給長房一脈留下了“七尾狐”這一處薄產。


    崔氏長子因年輕時橫行無度而落下病根,發妻亡故後他便將成衣鋪子交給金繡娘打理,哪曾想這金繡娘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材料,在她的妙手經營下,布行不僅僅起死迴生東山再起,還壟斷了城中的衣料產業,甚至於官府那些織造局的匠師們還要親自向此人請教。


    此外她本人的織功也甚是了得,據說,左大將軍身上那件繡有北地巨鯨的戰甲披風便是出自這位金繡娘的巧手。


    也難怪七尾狐鋪子能如此生意紅火,門庭若市,金繡娘身價水漲船高,每日都有絡繹不絕的客人花重金請她巧手編製,她卻給自己定下了一天隻接待一單的規矩。


    今日她早早乘車離開了鋪子,今天的貴客即便是如今身份不俗的她也是萬萬不能怠慢的,若是得罪了這位便無異於得罪了大將軍,此人便是大將軍的貴客,朝廷新封的劍道領袖,重劍門掌門,大劍士胡力士。


    據說朝廷榮恩已下,令中州那三家官府的金禦織造局聯袂為新大劍士打造官服,無論規格還是樣式都按朝廷藩王的標準來製定,可見朝廷對重劍門的聖娟深厚。


    聽說三家中都最頂尖織造局的大師們紛紛犯了難,這才請享譽民間的巧手金繡娘前來排憂解難。金繡娘其實收到官府傳召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心慌大於心喜,她就是個民間織女,怎能為那些雲端上的大人物織造衣裳,這要是那些人大人物一個不滿意,那就是抄家滅族的罪過,她又怎能不怕?


    今日乘車前往城中一等一的禁地重劍門,她全程膽戰心驚,一個個負劍之人走過眼前,金繡娘嚇得大氣都不敢喘,隻能手捧精致布料,死死低著頭跟著引路的管事,加快了腳步。


    可萬般小心,還是被一個身著青衫年輕男子撞了一下,精致衣布散落一地,金繡娘正想道歉求饒,可那年輕公子卻並未責怪,反而搶先道歉,將她扶起來後將地上的布一一撿起歸還。


    金繡娘看了那年輕公子一眼,是個弟弟年紀的少年劍俠,背後背的不是一柄重劍,而是一個錦繡的大木盒子。


    那少俠劍客在認真道了句對不起後,就匆匆離去,金繡娘看了那公子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泛起一絲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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