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蘇逸風,雲雪晴就覺得自己的心一點點沉了下來,再也沒有興奮,隻是跟在僧眾和昆侖道長們的身後,一起步入大殿。


    大雄寶殿的正中央,站著的是少林方丈心燈禪師,以及一眾長老高僧,蘇逸風一襲墨藍色長衫,鄭重向心燈禪師行禮,心燈禪師口宣佛號還禮。不得不說,蘇逸風以當今江湖最年輕的掌門身份,名聲早已響徹大江南北。


    必要的禮數與排場演罷,大殿中隻留下方丈心燈禪師、幾位長老、昆侖弟子陸瀟青、天池掌門蘇逸風,以及天池派弟子。因為心裏有了忐忑,雲雪晴覺得自己是應該晚些去見蘇逸風的,本打算趁著沒人注意自己悄悄溜走,待這大場麵的集會完畢後,再單獨拜見,迴報今日情形。然而環視四周,雖然少林和昆侖隻有少數人留下,而此行的天池派弟子卻一個不落地分立在大殿兩側。


    知道躲不開了,她隻好輕手輕腳地溜到小師弟陌言身邊站定,心中盼望掌門師兄與心燈禪師和陸瀟青他們商議要緊事,先不要注意到自己。


    心裏有事的緣故,她也聽不進去蘇逸風都與大家說些什麽,倒是不經意間一眼瞥見正抱臂倚著殿門外大紅柱子而立的胡不歸,隻因這殿內的人個個站如勁鬆,太過鄭重,是以胡不歸這般瀟灑超然地斜倚在殿門口的身影便一下子映入她的眼簾。不用問,一定又是胡不歸用這千裏瞬移的法術帶蘇逸風同來,否則又怎可能短短數日之內便由長白山到了少林?


    隻是,他們把蘇逸清一個人留在師門,這樣真的好麽?想到此,她更無心去聽蘇逸風他們說些什麽了,而是打算一會問一問胡不歸。


    好不容易熬到夜幕時分,心燈禪師與蘇逸風終於發話讓大家先行下去休息,雲雪晴混在眾人匆匆的身影中走到殿門,經過胡不歸身邊時,盡量不惹人注意地叫了聲,“胡大哥……”


    “你,是在叫我?”胡不歸微微一愣,因為已經很多年沒有聽過有人這麽叫他了。其實雲雪晴也糾結與到底該管胡不歸叫什麽,從前仙妖為敵的時候,都是直唿其名,而今他既然成了自己人,那麽尊稱是肯定要的,不過妖族沒有姓氏,胡不歸這個名字也定然是隨意取的,更何況按照他的年紀,難道真要叫他一聲胡爺爺或者胡祖宗麽?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依照他的年貌,叫他一聲大哥。


    兩人閃到殿角,她直接問,“胡大哥,這次還是你帶掌門師兄用法術過來的?”


    “是啊,你以為呢?”胡不歸依舊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笑得有些欠扁。


    “那逸清呢?你們把他一個人留在山上,萬一長老為難他怎麽辦?”


    胡不歸攤了攤手,“所以過了今晚,我就要先迴去了,我的任務就是把蘇掌門送來,完成我就該迴去了。”


    她哦了一聲,還好胡不歸會千裏瞬移的法術,否則這麽來來迴迴的就不知要耽擱多少時候了。


    想得正入神,忽然胡不歸問,“對了,近日可否見過安瑤那丫頭?”


    “啊!安瑤她……她今日才向我辭行,之前一直住在少林,倘若你們早來半日……”她心中惋惜,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擦肩而過吧。


    “哈,無妨。”胡不歸倒是豁達一笑,“我就是隨口一問,任她走到天涯海角,任我走遍大江南北,不論十年百年,我們總有機會遇見,到時相逢一笑,一壺好酒,豈不樂哉!”


    相逢一笑,一壺好酒……這份豁然開朗的心境,她欣羨,這份豪情滿懷的悠然,她神往。他們為什麽可以如此豁達、如此恬然、如此雲淡風輕?從前她不懂,可如今這一刻,她卻懂了,不論十年百年,是因為他們的生命裏有無數個十年百年。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去尋找、去等待、去創造一場相逢。想一個人,不惜花費十年百年的精力去尋找、念一個人,不惜動用千年萬年的功力去保護,永遠都不用擔心後會無期。可凡人呢,他們小小的凡人,連走過大江南北都需要些許年月,生命裏一旦與什麽人擦肩而過,隻怕就是永訣。


    “對了,胡大哥。”她忽然想起一事,連忙從衣袋中取出在風陵身上奪得的昭月珠,並將安瑤曾除去焚陽珠上妖氣之事說出。“這顆珠子上會不會也被注入了妖氣?”


    胡不歸皺眉,望著這隻有拇指般大小的昭月珠,不屑地扁了扁嘴,道了聲,“跟我來。”


    兩人尋了處僻靜無人的佛堂,胡不歸也不說話,直接走到牆角處盤膝坐下,將那昭月珠用香爐盛著放在麵前,開始運功。雲雪晴知曉其中利害,更不敢打擾他,隻好在佛龕前的蒲團上坐下,靜靜地看他運功,半晌,隻見淡淡青色的煙霧從昭月珠上散發開來,飄散在整個佛堂中。


    過了半個時辰,胡不歸緩緩停了運功,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胡大哥,如何?”她小心翼翼地上前詢問。


    胡不歸鄙夷地看了一眼那昭月珠,憤然道:“哪個挨千刀的在這珠子裏注入了千年妖邪之氣,害人害得神不知鬼不覺,若用這珠子修煉,時間久了輕則走火入魔,重則命喪九泉,當真可惡!哼,這妖氣如此頑固,在這珠子裏至少也有三五年了!”


    在她意料之中,果然昭月珠也如離陽珠那般,在鍛造之際就被人注入了妖邪之氣,可究竟是誰會這麽做?想到此,她心中暗暗記下,迴頭一定要向掌門師兄問問看,在他們煉製這雙劍與雙珠時,究竟是否被什麽可疑的人接近過。


    胡不歸告辭休息去了,她獨自一人茫然走在佛堂外,心中紛亂至極。夜已深,偶然路過掌門蘇逸風的房間時,卻見房內燭火依然,想必他還沒有睡,她不由得停步駐足,透過窗紙,映著燭火,呆呆望著那負手而立的身影,不由得癡了。


    很快,房內傳來清清淡淡的聲音,“丫頭,進來吧。”


    果然,任何時候,任何事,都瞞不過蘇逸風。她知趣地輕輕推開門,果然,蘇逸風依舊穿著白天那一襲墨藍色長衫,站在一扇半推開的窗前,若有所思。


    她呆呆地立著,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丫頭,一別許久,近來可好?”蘇逸風迴頭,笑望她的目光依舊清朗如月。


    隻是這一句話,一個問候,一個眼神,她想要開口,卻忽然覺得哽咽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撲通一聲雙膝跪倒在他麵前,叫了聲“掌門師兄”,一時說不出話來。


    如果沒有經曆這江湖腥風血雨,如果沒有下山曆練這些年月,如果沒有認識離沐天,如果她還是當年那個隻會圍著掌門師兄轉的小丫頭,如果還是那樣的心境,隻怕此刻的她早已淚如雨下。可如今,經曆了這些,她發覺自己沒那麽容易傷感,當然,也沒那麽容易笑了,早已習慣將一切喜怒哀樂隱藏,在什麽人麵前,就以什麽身份自處,決不讓人一眼看透自己的心,現在,她驚異於竟然連對待自己最敬最愛的掌門師兄也不由自主地如此。


    她從衣袋裏取出離陽珠和昭月珠,雙手呈給蘇逸風。


    “丫頭,起來說話。小天的事,尹師兄已和我說了一些。”蘇逸風接過雙珠,隨後自己也在她麵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她搖搖頭,並不想起身,跪著說話反倒讓她心裏踏實些。蘇逸風也隻好由著她,於是這一晚,她娓娓道來這些日子來的行程,以及剛剛與離沐天相見的情形,當然,還有離陽珠和昭月珠被注入妖氣之事。


    蘇逸風隻是默默聽著,若有所思。待她說完這一切,才緩緩起身,倚窗輕歎。


    “昆侖鏡因一位上神而落入凡間之事,我亦有所耳聞,卻不知原來那位上神便是小天的前世。縱然如此,想要找出昆侖鏡並且歸還神界,也絕非你我凡人能夠做成的事,且此舉不知又會犧牲多少江湖豪傑。”


    “還請掌門師兄明示。”蘇逸風的話,她不太懂,卻隱隱明白,其中的曆程絕不簡單。


    蘇逸風手中拿過一個茶杯擺弄著,淡淡一笑,“比如,昆侖鏡或許在人界,或許在仙妖兩界,或許真如傳言所說,在我們長白山上天池之底。不論在哪,一旦它水落石出,必定吸引無數江湖人士和修仙人士爭奪,甚至妖魔加入其中,到時必定六界大亂。或許站在上神的角度,會認為以一時之亂換來六界永久太平值得,可是丫頭,你我都是凡人,連這小小的凡間一隅都守護不了,何談仗劍六界?”


    她靜靜聽著,心中忽然有了一種蒼白的無力之感,曾經豪情滿懷仗劍天下的掌門師兄,竟然也會說出你我隻是一個凡人這樣的話。她一直認為,她所認識的蘇逸風不該是這樣,應該是心比天高所向披靡,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自己錯了,原來她一直都不曾了解蘇逸風,她一直都把蘇逸風當成一個無所不能的避風港,卻從來沒有想過,英雄如蘇逸風,也隻是個凡人,也有他力不從心、束手無策,萬般無奈的時候。


    她仰慕他,依賴他,聽從他,原來卻一直都不曾理解他,心疼他。


    蘇逸風依舊雲淡風輕地笑笑,隻是那笑容中帶著千萬般的蒼涼與無奈,“丫頭,我還有整個門派的人要守護啊。”


    她心裏一下子被敲響了,她一直都不曾關注的,是蘇逸風身為掌門背後的職責,正因為有了這份責任,才使得很多事,他不能做,即使做,也不能做得隨心所欲暢快淋漓,因為有那麽多的人等著他的庇護。


    他蘇逸風不是前世的離沐天,不是無所不能唿風喚雨的上神,他隻是他們這個凡間的英雄,他能夠當得起他們心中的英雄,已經足夠了。


    那一刻,她覺得很多東西都明白了,釋然了。


    或許隻剩下唯一不能釋然的,就是離沐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蘇逸風:我終於再次和大家見麵了,真是不容易。


    尹情俠:於是,沒有我的事了。


    陸瀟青:尹大俠和蘇掌門之間明顯有搶戲的嫌疑啊,讀者們喜歡哪個?


    離沐天:男主在此,你們這般搶風頭簡直是找死的節奏!


    葉淩煙:你們這群能活到結局、甚至能活到第二部的家夥少在這站著說話不腰疼!來跟一個隻剩下寥寥無幾出場次數的人來搶戲真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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