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紛飛,三人出了洛道,在一處偏僻小鎮找了個不起眼的小客棧歇下,待雪停後,離沐天便與陌言出門打探消息去了,江湖中人必須時刻知曉江湖中的傳聞和大事,方為安身立命之本。


    輕雪初晴,雲雪晴獨自來到小客棧的院落中,這裏偏僻幽靜,一株紅梅,一張石桌,清幽雅致。


    她向老板借了茶具,默默煮上一壺清茶,等候二人的歸來。茶香縈繞,梅影流連,在這風雲迭起的江湖中,如此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時光並不多見。


    暮雪夕陽之下,離沐天一身墨色長袍,踏雪而歸。


    她起身,那一刻的錯覺,像是等候久不歸家的良人。


    “師傅,我迴來了。”他拍拍袍子下擺的落雪,大步踏進院落。


    她緩緩起身,嫋嫋茶煙氤氳的水氣映襯著她恬淡嫻靜的容顏,她並不傾國傾城,並不絕世驚豔,唯有一份淡雅如茶的清幽安暖。


    “師傅,你看。”他說著指了指院外,那是陌言的身影,在積雪的柵欄旁,堆著一個憨態可掬的大雪人,那景象,仿佛迴到那靜謐祥和的童年。


    那時,有著數不清的歲月可以用來感歎。


    她凝望師弟的身影,微微一笑,片刻轉過身來,倒了一杯火候正好的茶,端到他麵前。


    他在石凳上坐下,刹那間,有種夫複何求的豁然開朗。


    風雲江湖,羈旅天涯,而今惟願歸田卸甲,還能捧迴你沏的茶。


    “可有陸大哥和尹師兄他們的消息?”她在他身邊的石凳上坐下,目光如水。


    離沐天品著茶,慢慢道來,“陸大哥的消息倒是沒有,長安一帶也很安靜,似乎尹師伯他們還沒到長安。不過卻傳聞天山派掌門親自下山,或許與我們的雙劍有關。”


    “天山派掌門?”雲雪晴蹙眉,天山三大護法便足以橫行江湖,倘若天山掌門再親自出馬奪取雙劍,隻怕己方輸多贏少。


    “師傅,天山派掌門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離沐天不由得問,天山派從護法到弟子他一一見識到,卻從來不曾聽人說起過天山掌門。


    “天山掌門......”她沉吟著,關於這位天山掌門,她所知也並不多,僅有的一些印象也是記憶中聽著師門中的師兄師姐們所言。


    “天山掌門風無痕是個和掌門師兄年紀相仿的年輕人,聽師兄們說,他脾氣古怪,神出鬼沒,仙術武功卻是高深莫測,盡管天山派如今如此名震江湖,也極少有人見過這位風掌門的真麵目,更別說了解他的為人了。”


    聽聞此言,離沐天不由得皺眉,“如此年輕便能穩坐掌門,江湖果然是人才輩出。”


    “其實,天山派如此急的要找雙劍,卻是因為早在當年他們攻上長白山的時候,便從山上竊取了記載雙劍駕馭秘法的兩顆靈珠。”她想到此,不由得說出緣由。


    離沐天卻輕笑,“就算他們有了雙劍駕馭秘法又如何,昆侖鏡不過是個傳聞,就算真的在這江湖中,那也是天上的神器,遲早歸神族所有。”


    “唉......”她輕輕歎息,這江湖中的許多爭名逐利,在她看來並沒有那麽大的誘惑力。抬起頭時,正望見院落外陌言堆起的雪人仰著頭正自朝她微笑。


    看到這一幕,她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如此恬淡安然的生活,才是她所向往。


    三人一路向西而行,既知陸瀟青性命無憂,心也放了下來,算準了尹情俠一行人的時間,便不疾不徐地趕路,身上沒有了月禦那個燙手山芋,也輕鬆了許多。


    一路說笑前行,這一晚卻不知不覺錯過了宿頭。


    “前麵應該還有個小鎮,我們再走一程,到鎮上找客棧吧,總比露宿街頭強。”離沐天說著指路。


    雲雪晴微笑點頭,陸瀟青不在的日子,離沐天已成為這一隊人中的領導者,盡管他是這三人中輩分最小的弟子,可無論對行程的安排,還是對敵我的形式,甚至對大家的衣食住行,都照料得無微不至。她開始敬佩他了,甚至是有點仰慕這個時而沉默冷冽的謎一樣的男子。


    於是他們開始習慣聽從他。人一旦習慣了某些事,某些人,就幾乎再也離不開了,一旦離開,便像是將什麽東西從心底硬生生的剝離。


    果然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微降的夜幕中,一座不大的小鎮若隱若現,陌言大喜,剛要讚離沐天料事如神,卻在那鎮東頭的木柵欄處看到兩個人影,看樣子像是起了什麽爭執,亦或是在對峙。


    離沐天和雲雪晴也停了下來,天色已晚,距離又遠,此時隻能看清那兩個人似乎一男一女,那女子像是要往鎮外方向而去,男子卻攔住了去路,惹得女子大聲爭吵。


    莫不是遇到了什麽強盜劫匪?雲雪晴心中一下子想到,倘若在這月黑風高之際有劫匪要對那個孤身女子圖謀不軌,可不能袖手旁觀。三人走得近了,也逐漸看清兩人的容貌。


    那女子十六七歲歲年紀,穿一身緋紅色衣裙,身材嬌小玲瓏,眉目如畫,雖然稱不上傾國傾城,然而在這人煙罕至的西北之地,卻也是少見的玲瓏多姿。再看她麵前的那名男子時,三人不由得大吃一驚,此人赫然竟是當日洛陽一別便無音訊的漠北第一大幫幫主顧雲然。


    顧雲然此時手中並未帶刀,依舊是一身翩翩公子打扮,麵色依舊蒼白虛弱,卻堅定不移地攔住那紅衣少女的去路。這年頭難道堂堂大幫主也開始搶劫少女了麽?雲雪晴覺得還沒迴過神來,那紅衣少女已眉目含嗔,衝著顧雲然跺腳爭執。


    “喂!姓顧的,你堂堂一幫之主欺負我一個弱女子,也不怕江湖人笑話!”


    顧雲然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不緊不慢地道:“那你倒說說,我如何欺負你了?”


    “你......你!!!”紅衣少女氣的跺腳,支吾了半晌,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大聲道:“有本事你別跟著我!”


    顧雲然依舊微微一笑,雲淡風輕,“你若能從我手上離開,我便不再跟著你。”


    “哼!”紅衣少女瞪了他一眼,飛身便向一旁掠去,單看她這一手輕功,便絕非尋常江湖女子。然而她身法雖快,顧雲然卻比她更快,她連著閃了幾閃都沒能逃出顧雲然的圈子,她每每落地之時,顧雲然身法都快得如法術般不偏不倚地出現在她麵前。


    如此幾個來迴,紅衣少女驚怒交加,咬著牙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嘴唇微動,雙目晶瑩,像是隨時要哭出來的模樣。


    雲雪晴和離沐天對望一眼,有些看不下去了,大步上前。


    “我當時誰,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顧幫主。”離沐天說著一抱拳。


    顧雲然將目光投向他,隻淡淡道了聲,“原來是離少俠。”言罷他又轉迴頭去,目光依舊停在那紅衣少女身上。


    “顧幫主在這月黑風高之際,乘人之危,欺負一個孤身女子,難道不怕墮了威名?”離沐天揚眉朗聲問。


    “離少俠似乎很喜歡為顧某操心。”顧雲然說這句話的時候甚至連看也沒有看他。


    離沐天不答他的話,卻道:“顧幫主的事,在下不敢過問,然而無論這位姑娘與顧幫主有何恩怨,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在無人之際為難一個女子卻是不妥,既然在下看見了,絕不能袖手旁觀。”


    他說這句話時,顧雲然原本那清清淡淡的神色中立刻精光一閃,又染上了如寒天烈焰般的肅殺光芒。與此同時那紅衣少女也怔怔地望著他,像是看到救星一般,眼中盡是感激與期待。


    顧雲然卻不多言,隻是沉聲一字字道,“離少俠想必又是閑來無事,想來試試顧某的刀了。”


    離沐天心中一震,顧雲然的氣魄,足以震懾在場任何一人。雲雪晴心念一動,看著顧雲然與離沐天正言語交涉,便立刻向那紅衣少女使了個眼色,低聲道:“還不快走。”


    那紅衣少女被她一語點醒,立刻飛快地奔到她身後,道了聲,“多謝姐姐,多謝離少俠,我叫風陵,後會有期。”言罷隻見紅影一閃,身形已向城外飛掠而去了。


    顧雲然目光一凜,有些要追,雲雪晴卻上前一步,目無懼色地擋在他身前,顧雲然微一沉吟,不知是顧忌名望還是不屑,終究沒有對她動手,當然,就這麽緩得一緩,那叫做風陵的紅衣少女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夜風迭起,已進入隆冬的時節寒風凜冽,顧雲然像是受不住這寒氣般,打了個冷戰,隨即又咳嗽起來,片刻過後,他卻像是用內力強行止住了咳,不再說話,而是飛身而起,消失在林子裏。


    看著他離去的方向與風陵正相反,離沐天、雲雪晴、陌言三人交換了個眼色,暗暗放下了心。雲雪晴心中卻開始疑惑,以顧雲然的身份,斷然不至於對一個少女做出什麽不軌的事,可這月黑風高之際,他卻為難風陵,著實讓人費解。此刻她腦海中閃過的,依舊是風陵姣好如花的容顏,以及說出“多謝姐姐”時那銀鈴般的聲音,隻是她此刻還不知道,就是這個叫做風陵的女子,多年以後,幾乎毀了她整個師門,和她的一生。


    又是一場皓雪紛飛,雲雪晴一行人在客棧落腳,不同於許多江湖人士,她不喜歡人來人往的大客棧,反倒偏愛一些無人問津的村落小棧,那裏寧靜,清幽,讓人可以暫時遠離江湖的紛擾。離沐天不知何時看出她的喜好,因而平日挑選宿頭時,總是找一些安寧祥和的村落,這一點,她念在心上。


    瑞雪初晴,這小鎮的客棧旁便是一座寺廟,伴著寺廟的晨鍾暮鼓讓人心也變得沉靜下來。一清早便寺門打開,僧人們掃雪講經,陌言覺得有趣,便也跑去寺裏聽僧人念經去了,離沐天閑來無事,便在屋前的石階上掃出一塊無雪之地坐下,拿出在少林寺時方丈親手所贈的那本經書翻閱,伴著寺裏的念經聲來翻閱經書,的確是一件愜意的事。


    “從前有位老僧人,多次被賊光顧,一次見賊又至,便道,‘將手從門縫裏伸進來,隻管開口,盡汝所需。’那賊信以為真,便將手伸進門縫,老僧人一把抓住他的手,用棍子痛打他,一邊打一邊喊‘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那賊痛極了,也跟著喊‘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離沐天一時看得出神,不由得也跟著念出聲來。


    遠處,雲雪晴身著淺綠色衣裙,緩緩踏雪而來,她並不撐傘,而是任枝頭的積雪被風吹落在她身上,頭上,那種悠然意境,無以言喻。麵前,是那個手捧經書專注閱讀的男子,他,一把劍,一襲黑袍,穿梭於這喧囂江湖的血河月夜。就是這冷峻淩厲的身影,不知何時,暖了她的心,入了她的夢,讓她很想這一世就這麽跟他一直走下去,直到白頭。


    清寒的微風中,他折一支寒梅,低眉沉吟,若有所思。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她笑了,緩緩來到他麵前,蹲□。


    “皈依師傅。”


    他錯愕揚眉,對上的是她溫文爾雅的笑顏。


    “說啊,皈依師傅。”她盈盈一笑,寒梅映著她勝雪的容顏。


    “皈依......師傅......”他鬼使神差地跟著念出這句話的時候,知道自己的心早已皈依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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