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然獨自一人坐在窗前,麵前的桌子上一碗小米粥,一個饅頭,一小碟鹹菜,不知是不是身體的緣故,似乎他吃的不多,此刻他隻是抬頭向著雲雪晴這邊悠悠望了一眼,隨即又低下頭去喝粥,那份雲淡風輕的氣定神閑,反倒讓人不寒而栗。


    然而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尋常富貴人家出來遊山玩水的公子,任誰也想象不出這羸弱的年輕人便是名震漠北的風雲人物。


    此刻就算他還能悠然自得地坐在那裏,雲雪晴和離沐天卻坐不住了,相互對望一眼,離沐天點了點頭,便起身向著顧雲然那邊走去。


    雲雪晴張口想要叫他,卻見他已然走遠,此時也唯有緊張地盯著那邊。


    “顧幫主,別來無恙。”離沐天一身墨色長衫,清俊的身影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微微一笑,抱了抱拳,他覺得有必要與顧雲然仔細談談了。


    “離少俠,請坐。”顧雲然並未起身,隻是做了個請的手勢。


    離沐天在他對麵坐下,心中驚異,他記得自己從未在顧雲然麵前報過姓名。顧雲然隻是隨手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麵前,並沒有再叫小二上菜,他知道,離沐天此番前來並不是吃飯的,他一向都是個實在的人。


    “顧幫主的飯量看來不大。”離沐天看了看他麵前的飯菜,說了一句,陌生人之間的交談總要有個開場白,盡管是已經打過一架的陌生人。


    “這世上並不缺少酒囊飯袋,不是麽?”顧雲然抬起頭來,淡淡一笑。


    “有道理。”離沐天對上他的目光,知道他絕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是以言語中也必先三思。


    “前次交手,多謝顧幫主手下留情了。”


    “好說。”顧雲然隻淡淡道了兩個字。


    “隻是在下心中尚不明了,為何顧幫主既要我天池派雙劍,又饒過在下性命?”離沐天字斟句酌,既問出心中疑惑,又不曾表明月禦就在自己手中。


    顧雲然隻是輕輕品了口茶,“因為,你不是個該死之人。”


    離沐天目光一凜,“那麽,誰又是該死之人。”


    “比如說我。”顧雲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好像在聊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你?”離沐天蹙眉凝神。


    “早在十幾年前,便有郎中斷言我該死了,可我卻苟延殘喘至今。”顧雲然說著自嘲地笑笑。


    離沐天沉吟了片刻,終於還是試探著問出,“顧幫主的身體......”


    顧雲然倒是毫不避諱,“我天生心髒缺了一塊,從小到大無數名醫診治,最好的也隻斷言我能活到十歲,可如今......”


    他話未說完,又開始咳嗽起來,拿出隨身手帕擦拭,離沐天赫然看到那白色手帕染上的點點殷紅,他病得著實不輕。


    顧雲然倒像是早已習慣了一般,自言自語,“我的病早已江湖皆知,他們沒想到的是,我卻活到現在。”


    “江湖皆知......”離沐天思索著他這句話,總覺得其中透著些什麽含義。


    顧雲然豁達一笑,“這世上總有那麽一些人,在你快要死了的時候,巴不得你早點去死,可你卻偏要好好地活著,讓那些恨你、害你的人不能如願。”


    離沐天一時無言了,他很難想象,這位叱吒風雲,名震九州的漠北第一大幫幫主經曆了怎樣的艱辛才走到今天,病痛的折磨、人心的叵測、以及那傲視天下的夢與理想。再想想這世上許多人,包括自己,為了一點兒女私情便尋死覓活,瘋瘋癲癲,該是何等的無知可笑。


    “顧幫主,近年來天山派在江湖的所為想必你比誰都清楚,以你的威名與赤焰青天幫的聲勢,又為何要助紂為虐呢?”離沐天終於忍不住道出心中所想。


    顧雲然笑了,那淡淡的笑意中帶著一絲令人捉摸不定的神采,半晌隻輕輕道出一句話,“因為,天山派幫主夫人,是我的親生姐姐。”


    離沐天沉默了,看來那些江湖傳言並非空穴來風,單看天山派與赤焰青天幫這一層關係,是不可能脫開聯係了,隻是心中惋惜顧雲然這麽一個英雄人物,卻不得不去跟著天山派蹚渾水。


    “不過......”顧雲然的笑意漸漸收斂,目光卻更加神秘莫測,“赤焰青天幫是一個獨立幫派,並不依附於誰,浩渺江湖,劍傾九州,天下之大,我意縱橫。”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中那份淩厲的背後閃現出縱覽江山的恢弘氣魄,便是絕世的英雄麵對著他也會覺出自己的渺小。


    “這麽說,奪取雙劍是你自己的意思?”離沐天問。


    “不管是誰的意思,你隻需要知道結果。”那一刻顧雲然的眼中盡是遺世獨立的傲然。


    “這麽說,你會一路跟著我們了?”離沐天皺眉。


    “跟到我不需要再跟的時候。”顧雲然悠然一笑,停了停,又道,“倒是離少俠,並非尋常人物。”


    “顧幫主為何這麽說?”離沐天自從入天池派以來,所見高人中已有不少人說出此言,他自然當做是再平常不過的客套之語,不過,顧雲然這種人顯然不像是會說客套家常的。


    顧雲然隻是微微一笑,“待到他日風雲驚變時,方知我此言不虛,離少俠請自便吧。”


    這幾乎是相當於下了逐客令,離沐天隻好站起身來,卻忍不住定定地看著顧雲然,“你想要雙劍,究竟是要獻給天山派,還是據為己有?”


    顧雲然抬起頭,淩人的目光再次向他襲來,並未直接迴答他的話,卻一字字道:“就算沒有我赤焰青天幫,你們也未必能安全把雙劍帶到想去的地方。至於雙劍歸屬,隻怕今夜便見分曉。”


    “......告辭。”離沐天抱了抱拳,轉身迴到雲雪晴的桌旁。


    沒什麽需要糾結的了,既然無論他們到了哪裏,都逃不開顧雲然的掌握,那麽他們索性不逃了。這一天,他們反其道而行,非但不再躲躲藏藏著急趕路,反倒是退了房間,背上月禦,來到洛陽城最繁華的街道閑逛,這裏有來自中原內外各地的攤販,售賣各種名貴物品,來往百姓絡繹不絕。


    “小天,我們這樣能把月禦安全帶到少林麽?還有,不知陸大哥和小言怎麽樣了,會不會遇到危險。”麵對歌舞升平的繁華景象,雲雪晴卻無心欣賞。


    “師傅,既來之則安之,既然前路未知,又無法後退,徒然擔心也是多餘。”離沐天反而心態很好,一個無牽無掛的人總是能保持樂觀的心緒,這就是所謂的無欲則剛。


    她輕輕歎了口氣,承認離沐天說的有道理。


    “師傅你看,這支銀簪你帶著一定好看。”離沐天說著從麵前的攤販前挑選著簪子,在雲雪晴頭上比量著。


    那攤販老板也滿麵笑容,一看就是個會做生意的人,“這位小哥真有眼光,這是大理來的簪子,獨一無二,每一支都找不到重樣的,送心上人再好不過了。”


    “老板,這支要了。”離沐天說著大方地拋出銀子。


    “小天......我們的盤纏本就不多,前麵路還遠,買這些太浪費了......”雲雪晴心中一亂,從小到大生活在長白山上,極少有人會買些什麽東西送她,因而離沐天忽然送他簪子,讓她有些不適應。


    離沐天才不在乎這些,隻是一邊將那銀簪仔細地戴在她頭上,一邊道:“師傅,銀子可以再賺,大不了我去賣藝。女孩子就是應該打扮,放著大好年華不打扮才是浪費。”


    她默然了,在遇到離沐天之前,她從來不會太過在意自己的容貌穿著,當然更不會有其他人在意她,隻要不太誇張出眾,做個平平常常的女子就好了,可是如今,卻像是一下子看到了另一片天空,無論容貌和氣質,她都不輸給這世上的大部分女子。


    兩人從這繁華的街道一直逛到牡丹園,洛陽牡丹聞名於世,不過此時已過了花期,園中並無盛開的牡丹,隻有大片的綠葉和零星其他花草。


    “我們若是能早幾個月到這裏......”雲雪晴看著園中的蕭條,不免惋惜。


    “牡丹花開雖然美麗,更可貴的卻是在漫長的等待中生長。”離沐天微微一笑。


    雲雪晴抬頭望向他,心中忽然看不透,這到底是個怎樣的男子呢,無論何時何地,遭遇怎樣的處境,都能夠以樂天的態度去麵對,將內心的溫暖傳給每一個人,她需要他,因為她的內心,本沒有多少溫暖。


    靜靜佇立在這秋風蕭瑟的園中,她凝望眼前那一片碧綠,忽然感覺到身後傳來微微暖意。是離沐天站在身後,為她擋住帶著寒意的陣陣秋風。


    “如果我們不是師徒就好了......”他輕輕這下一枚碧葉,在手裏無聲地揉碎,又揚起手,任那綠色的殘片飛落在這秋風之中。


    “不是師徒?......”她抬眸,疑惑著,心中卻又有絲絲懂得。


    他將手裏的葉片揚得幹淨,卻有朗然一笑,“是師徒也沒有關係,我要讓師傅平安喜樂,就一定做到,我離沐天想要守護誰,沒有任何人能阻止!”


    那一刻,她第一次從他眼中看到的是傲視天下的豪氣萬千。


    “師傅,我們這一生一世都不分開,可好?”望向她的眼眸,他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堅定。


    她抬頭看向他深邃的目光,連自己也不知為何,竟然毫不猶豫地答應,微微一笑,“小天,我答應你,我們一生一世都不分開。”


    那時,他的眼中再也沒有了那個叫安瑤的女子,有些過往,過去了就是過去了,真正的相伴的那個人,隻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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