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遠處,陌言抓住程小繞飛身便往驛館後方的林子裏掠去了。他今日的裝扮與往常有些不同,平日裏他都是一身輕裝衣褲,手裏拿著縮短的神器長槍,無聊的時候不時耍幾下來玩。


    而今日,他卻將縮短的槍插在腰間,手中卻拿著一把同樣用棉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長劍,然而,見到祁林亭時他卻既未拔槍,也未將長劍出鞘,而是在柳寒夜將程小繞拋來時,一把將她接住,飛身便逃向後山。


    一向愛玩愛鬧愛打架的他竟然心甘情願地在戰事火熱的時候逃走,隻因他是天池派弟子,他縱然心中愛玩鬧,關鍵時刻卻絕對服從師兄師姐的命令。


    這便是一個真正的天池派弟子。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手中拿著的才是真正的月禦!


    沒能抓到程小繞,祁林亭轉身繼續攻向柳寒夜,此時陸瀟青被程英傑纏住脫不開身,雲雪晴即將拿下程絲念,離沐天更是被數不清的霸刀堂弟子包圍,柳寒夜隻覺眼前陣陣發黑,剛才拚著救下程小繞,硬挨的祁林亭那一掌,竟是受了嚴重的內傷。此時他對付祁林亭已力不從心,不支之下,身上又受了幾處刀傷。


    他驀然瞥見不遠處,與雲雪晴鬥在一處的程絲念,原本雲雪晴已快將程絲念拿下,怎奈又用上無數程府家丁,招招向著她身後的背著的長劍而去,一時間她反倒有些手忙腳亂,程絲念則被離沐天接過了招式。


    柳寒夜狠了狠心,飛身便向程絲念掠去。祁林亭會抓人質,他也會!


    一道寒光驟然而至,正在與離沐天交手的程絲念還來不及反應,便覺得身子一輕,不由自主地向上飛走,待到看清時,已落在柳寒夜懷裏。


    這樣一來,局麵變成了柳寒夜挾持程絲念與祁林亭過招,祁林亭害怕真的傷了程絲念,招式間不由得放緩。


    離沐天倒出空來,飛身躍進雲雪晴的戰圈,兩人雙劍合璧,對付分批湧上來的霸刀堂弟子,這些日子來,離沐天的功夫突飛猛進,竟然能夠與雲雪晴並肩作戰而不露一絲破綻。


    過了些時候,祁林亭似乎看出柳寒夜並不想真的傷了程絲念,心中一動,招式一變,竟然招招向著程絲念致命之處而去。這一下戰局立時發生變化,柳寒夜一麵扯著程絲念躲避,一麵又要對付祁林亭的攻勢,一時間落了下風。


    祁林亭每每出手都是向程絲念進攻,柳寒夜替她擋住攻勢的同時,免不了自己要挨上幾招,如此十餘迴合下來,他已挨了祁林亭七八掌,身上也處處刀傷,半身血跡,卻兀自迎戰不退。


    “小天,你去幫柳道長,不用管我。”雲雪晴好不容易抽出空來說了一句。


    “師傅,我們把程絲念抓過來!”離沐天看看情形,說了一句,然後便飛身奔到柳寒夜身邊。


    雲雪晴經他點醒,心中一動,左袖一抖,手中頓時拿了一截丈餘長的藍色緞帶。這緞帶她平日並不常用,也沒有劍法熟練,偶爾使起來也是九節鞭的招式,沒想到如今派上了用場。


    她眼見柳寒夜情勢危急,看準目標,蓄勢待發的緞帶脫手而出,攔腰將程絲念纏住,刹那間一片藍光舞動,程絲念已被扯到她麵前。


    她長劍架在程絲念頸邊,也不會說什麽都別過來的話,隻是看著圍攏自己的程府家丁和霸刀堂弟子,一向鄙視挾持人質的她從沒想到竟然有一天,她自己也會挾持別人當做人質。


    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她不想傷人。就算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她知道自己也不會傷害程絲念的性命。可是轉頭看看一身鮮血的柳寒夜,走到今天的地步,柳寒夜竟然還不會傷害程絲念一根汗毛。


    這一刻,她覺得她會。


    盡管心中也膽怯害怕,持劍的手已在微微顫抖,也怕自己的身上沾滿血腥,可是一看到柳寒夜那單薄的身影與半身的鮮血,她覺得,她下得去手。


    將一個溫婉善良的女子逼成殺手的,是這個江湖。


    遠處正跟程英傑依然纏鬥的陸瀟青見此情形,縱身一掠站在雲雪晴身邊,“想要程家小姐性命的,都放下兵刃!”


    他這一喝,連同程英傑、祁林亭在內的所有霸刀堂弟子和程府家丁一下子慌了神,都停下手來。


    昆侖弟子問道修仙,兩袖清風,不食人間煙火,但並不代表昆侖派弟子就不會殺人。試問這江湖哪一個成名門派的腳下,沒有堆疊成山的白骨和逆流成河的鮮血?


    一將功成萬骨枯。


    兄妹連心,程英傑第一個將手中雙刀拋在地上,祁林亭心中憤恨,盡管極不情願,然而看了看程英傑,隻要也咬咬牙,將手中兵器拋下,緊接著一陣響聲不絕的金鐵之聲,所有霸刀堂弟子與程府家丁的刀劍均已落地。


    陸瀟青環視四周,朗聲道:“各位,想要留下程小姐性命,就請離開驛館,三日之後我們定會放程小姐迴府,倘若各位繼續打焚陽和月禦的主意......我昆侖派也不在乎多殺一個人盡可夫的女子!”


    他本來沒想把話說得這樣狠絕,然而轉頭望了一眼遠處一身是血、倚牆而立的柳寒夜,不由得心中像是生出一把劍來。


    前方,程英傑與祁林亭似乎是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後揮了揮手,片刻間那一幹人竟然退了個幹幹靜靜。


    隻有程小姐剛才被飛過來的離沐天點了穴道,一時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眼中卻是無盡的悲愴。


    “師傅,這個女人怎麽辦?”看著敵人都已撤走,離沐天鬆了口氣。


    “她......”雲雪晴一時也沒了主意,去看遠處的陸瀟青。


    “要我說,一刀結果了她,這樣的女人留在世上也是垃圾,不一定又去禍害哪個男人!”離沐天恨恨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中仿佛燃燒著熾烈的火焰,就如同焚滅一切的焚陽。


    “小天.......”雲雪晴知道,他又想起那個叫做安瑤的女子和那一段不堪迴首的往事了。


    陸瀟青大步來到近前,卸下自己身後背著的那假的焚陽,順手並指在程絲念肩頭一點,她立時暈了過去,“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裏,將程小姐交給我的師弟們,三日後他們自會放人。”


    “......”離沐天想要說什麽,卻欲言又止,最終點了點頭,無論如何他不想放過程絲念,就好像程絲念欺騙的不是柳寒夜,而是他自己。他知道,如今的自己已被仇恨迷失了雙眼,這樣不好。


    轉頭望了一眼雲雪晴,此時雲雪晴已經鬆開手,任程絲念的身子軟軟地跌落在地,她眼中依舊是那如一潭清水般的淡淡神色,望著她,離沐天就覺得自己的心也變得平靜而釋然。


    這世上還是有許多美好的事物,為什麽偏要把自己囚禁在一個出不去的角落,做困獸之鬥?


    柳寒夜不是為了程絲念才活著,他離沐天也不是為了安瑤才活著。


    陸瀟青早已奔向另一側去扶住柳寒夜,柳寒夜一件白衫已大半被鮮血染紅,除了無數的外傷,還有祁林亭那幾掌的內傷,此時他靠著屋簷下的紅漆柱子不動不語,事實上,是他動不了也說不了話,隻有強撐著最後一絲意識讓自己不要倒下。


    拚死一戰,做個了結,他完成了。


    “寒夜!”陸瀟青連忙將人扶住,縱觀天下,也就隻有這個師弟能讓他方寸大亂了。


    柳寒夜說不出話,隻是靜靜地看向陸瀟青一眼,那一刻的目光,釋然了許多,為了那個女人和那段曾經,他盡力過了。


    就算有再多的不甘也隻能放下,就如同此刻的他,隻能任由自己的身子無聲地滑落,無能為力,然後遁入無邊的黑暗。


    陸瀟青一把將柳寒夜抱起,轉頭向雲雪晴和離沐天道:“雪晴、小天,你們快去找到小言和小繞姑娘,今晚入夜時分,在城外雲溪村會和。”


    “好!”雲雪晴和離沐天答應著,相互對望一眼,默契地掠過院牆,迴到房中拿了包裹,從昆侖驛館後門追陌言而去。


    他們知道,陸瀟青要為柳寒夜處理傷勢,要安排驛館弟子何時放人,要處理這前前後後一係列事。於是他們來到先前與陌言約定好的林子裏。


    “小言!你在嗎?”雲雪晴開始在漫無邊際的林子顧不得淑女形象地喊人。


    “小言師叔,你在哪?”離沐天也向著不同的方向大喊。


    不多時,隻聽得上空一片樹葉輕響,一個人影掠過來了。


    “師姐,我在這裏!”陌言一個飛身跳下樹來,手中還拿著那用棉布包好的真正的月禦寶劍。


    “小言!”雲雪晴大喜,正要迎上去,卻聽得樹上傳來程小繞的聲音。


    “小言哥你個壞人!帶我下去呀!”


    陌言一拍後腦勺,帶著月禦與師姐會合的他一時激動渾然忘了把程小繞從樹上帶下來。於是此刻他再次飛身掠上樹梢,攬過程小繞輕飄飄地落下地麵,動作幹淨利落而瀟灑。


    “師姐,給。”陌言說著將手中棉布包著的長劍交給雲雪晴,這把才是真正的月禦,剛才陸瀟青和雲雪晴背著的雙劍不過是用來以假亂真罷了。


    雲雪晴默然接過月禦,心中一陣悵惘,為了這把劍,前路不知還有多少艱難險阻,不知還會折殺多少英雄豪傑。


    夜幕降臨,雲溪村的一間尋常小木屋中,一行人終於會合。雲雪晴幫著陸瀟青重新將月禦背在身上。屋內的房間,柳寒夜靜靜地睡在床上,一動不動。


    陸瀟青已將他的傷勢診治完畢,留下程小繞在一旁照料。


    “柳道長的傷怎樣?”雲雪晴醞釀了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句話,白天那一場戰鬥,她離他距離最近,知道他的傷有多嚴重。


    陸瀟青沉默著,一時無言,半晌才道:“那幾掌傷了心脈,就算能保住性命,隻怕沒個一年半載也無法好轉......”


    一時間屋子裏的人都默不作聲,他們縱然心裏難過,可誰都知道,陸瀟青比任何人都難過。


    靜默了一會,還是陸瀟青當先打破沉默,“這個村子極其隱蔽,村民樸實善良,曾受過昆侖派的恩惠,因而寒夜在這裏養傷沒有問題。隻是......”


    他頓了頓,接著道:“隻是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裏,倘若一旦被霸刀堂那些人發現行蹤,隻會給雲溪村帶了禍患。所以......我們明早便走。”


    他此言一出,雲雪晴心裏一震,柳寒夜生死未卜,而自己這一行人,真的明早就要離開麽?


    盡管她知道,做出這個決定,陸瀟青要付出多大的勇氣。


    天道與蒼生,黎民與手足,俠者自古以來忠義難全。


    內室的門開了,一直默默聽著眾人交談的程小繞走出門來,這時的她沒有了往日的歡脫與嬌嗔,取而代之的是如水的沉靜與坦然。


    很多人都是在一夜之間長大的。


    “陸大哥,雲姐姐,小天哥哥,小繞雖然不太懂你們所說,但小繞知道你們要做的是關乎江湖蒼生的大事,你們隻管去吧,這裏有小繞照顧寒夜哥哥,你們放心,小繞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寒夜哥哥,就算姐姐來找小繞,小繞也不會跟她走了,小繞會一直留在寒夜哥哥身旁,照顧他好起來。”


    “小繞......”雲雪晴走過去輕輕拉住她的手,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到頭來他們竟會將一個至交好友的性命托付給一個小女孩。


    隻是他們清楚,倘若不走,就會有更多的人因為他們而喪失性命。


    陸瀟青默默地走進房間,這一夜誰都沒有打擾他,他靜靜地陪著柳寒夜,誰都不知道過了這一夜,究竟是孰勝孰死、孰散孰聚?


    次日一早,院落門口程小繞送別眾人。


    “村東頭的神醫章爺爺會每日來給寒夜哥哥治病,北邊藥鋪的武大叔賣各種藥材,隔壁鄰居趙大娘會教小繞做各種好吃的,雲姐姐放心吧,小繞都記住啦,你們留下的銀子也足夠用很長時間了,小繞自己也會縫補刺繡,不愁吃喝的。”


    程小繞乖巧地向眾人證明自己已經長大了。


    雲雪晴放心地點點頭,就算不放心,也別無選擇。


    村民依依不舍的目送下,一行人漸行漸遠,隻有陌言卻悄悄轉迴身來,迴到院落間。


    “小繞,好好照顧寒夜哥。”


    “小言哥,你說好帶我去看長白山呢。”程小繞站在柳絮飄飛的碧枝下,嘴角揚起的微笑如同這四月的春風。


    “等天上的雪花如同這柳絮的時候,我就來接你。”陌言清朗的聲音迴向在這幽靜的山穀。


    而程小繞,依舊以屹立的姿勢靜靜地站在這喧囂凡塵的一角,微笑地等待著那一場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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