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個雪天,天空洋洋灑灑飄落點點飛雪,落在水氣氤氳的天池之上,猶如仙境,這落雪飛霜並沒有阻擋天池弟子的練功,雲麓廣場上,弟子們依然踏雪舞劍,任紛飛的雪花落滿肩頭。


    洛曉風饒有興致地跟陌言拆招練式,雲雪晴知道自己一向不會教徒弟,她可怕大庭廣眾之下被人笑話,於是拉了離沐天退到廣場的角落裏指點基本的功夫。


    不得不說,離沐天很聰明,雖然一向少言寡語的他不能算是個乖巧歡脫的弟子,但最起碼也算善解人意。反倒雲雪晴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幾次想要開口去問關於安瑤的女子,不過,她可不想被離沐天知道自己昨夜在林子裏偷聽。轉念一想,掌門師兄似乎也沒有讓自己追問的意思,那麽就當成什麽也不知道吧。


    有時候,知道得太多並不是好事,無知反而很幸福。這一點她從門中那些長輩之間的勾心鬥角中早已領略一二,她寧願做個傻傻的什麽也不懂的小弟子。


    大半個上午的練功,離沐天仍舊一副充滿活力的樣子,她卻已經有些額上見汗了,尤其是當看到離沐天單手執劍,扯出一個帶著幾分戲謔的笑容、說著“師傅再來”時,她幹脆無比絕望地索性在台階上坐下了,這個弟子沒什麽武功根基,怎麽體力這麽好,她憂傷地想著,遠遠看到廣場另一邊許多弟子也散去休息了,洛曉風和陌言還留在那邊跟幾個新入門的弟子探討修行之法。


    她真的有些累了,她承認自己沒耐性沒自製力,決定帶著離沐天先到別處逛逛,於是苦思冥想這天池之巔還有哪些地方不曾帶他來看過。


    忽然間,她腦海中靈光一現, “小天!”


    “師傅,什麽事?”正在一旁舞劍的離沐天停手走上前來。


    “跟我來。”她一下子站起,拍了拍衣裙上的落雪。


    “好,去哪?”離沐天話不多,卻並不讓人覺得冷漠,反倒有種容易接近的氣場。


    “嗯......去一個神秘的地方,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啊!”她想了想,措辭道。


    “好!”離沐天一口答應,這長白山上,除了師傅外,他本就沒有什麽可以告訴的人。跟著雲雪晴一路小跑繞過天池之岸,轉過偏殿一角,沿著灑落飛雪的羊腸小徑一路往北而行,這裏是天池派的後山了。


    路並不好走,尤其下著雪,石路上本就結了一層厚厚的冰,上麵再鋪滿一層雪,路麵很滑,甚至有些地方是需要輕功飛掠過去。離沐天一路跟在雲雪晴身後,他的輕功倒是自信,反倒有些擔心雲雪晴,不由得道:“師傅,你慢些走,小心點。”


    雲雪晴無暇作答,隻是專心沿著結冰的路麵飛掠,這條路她並不熟悉,這後山她也隻來過為數不多的幾次,然而卻像是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般吸引著她。


    飛過長長的一段冰路,兩人終於穩穩地落迴地麵,她有些詫異地看向離沐天,原本她剛才已經用盡全力快速飛奔,卻沒想到離沐天竟然遊刃有餘地跟得上,她有一種預感,這個徒弟的功夫將來一定會超過自己。


    緩緩走向麵前那一望無際的後山,她不再說話,而是一心向著那看似已經沒有路雪山走去,離沐天亦不發一言地跟上她,他實在想不出這裏會藏著什麽驚天的秘密。


    轉過幾處山路,眼前忽然一下子開闊起來,這裏的雪下得更大了,望著那撲麵而來的鵝毛飛雪,離沐天不由得站住了,因為,出現在他麵前的,不隻是那廣袤無垠的素白,而是在這瑞雪紛飛的浩大天地間,赫然盛開著那一片緋紅的荼蘼,絕豔得讓人驚歎。


    雪中盛開荼蘼,本就是奇事,更何況荼蘼多為白色,而眼前這一片花海,卻鮮紅欲滴,猶如血染江山的畫。


    雲雪晴隻是微微停了停腳步,然後便走上前,此處她倒像是十分熟悉了一般,離沐天卻兀自呆立在原地,因為他看到,就在那飛雪花海的中央,站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怎樣的人啊,漫天紛飛的皓雪裏,他就那樣定定地站在被白雪覆蓋的荼蘼花海中,一動不動,一身黑色衣袍,黑色披風,在這素白緋紅的天地間,形成唯一的沉靜之色。


    走得近了,也便看清,這站在荼蘼花海中的黑衣人是個少年,看上去隻有十七八歲的年紀。離沐天向來對自己的相貌有著幾分自信,可當他看到麵前這少年時,卻一下子呆住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般俊逸好看的男子,容顏是一種讓人窒息的精致。隻是這少年的目光太冷,冰冷似水的神色沒有一絲溫度,就如同這冰封萬裏的雪原,讓人望而生寒。


    因而隻走過去了幾步,便停住了,他沒法走上前,那少年的身上,像是有一種強大的氣場般,讓人無法接近。


    他隻好定在原地,望了望那少年,又看了看雲雪晴。雲雪晴倒是不理會他驚詫的目光,反倒和他少年像是熟人一般,徑自走上前去。


    “逸清,你可好麽?”她微微笑著上前,渾然不覺這少年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神情,而倒像是在與一位數日不見的老友打招唿。


    她叫他逸清,那樣飄逸淡雅的名字,離沐天遠遠地聽著,總覺得有點耳熟。


    那少年原本手中拿著一根長竹竿,在布滿積雪的地麵像是劃著什麽,看到雲雪晴走來,並沒什麽表情,隻是冷冷地盯了一眼離沐天這位不速之客,然後啪的一聲,竹竿從手中落下,轉過身,背對著離沐天。


    雲雪晴倒不介意,轉到他麵前,盈盈一笑,“逸清,別怕,他是我收的徒弟,特意帶來給你看的。”她言罷,向著離沐天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黑衣少年的身影頓了頓,並沒有說話,而是徑直向著遠處走去了。離沐天走到近前才發現,就在前方不遠處被積雪枯枝掩映著的是一處小木屋,想必就是這少年的住所。


    她拉起離沐天,跟上這少年的腳步,三人一同進入這小木屋中。


    離沐天站在門口環視四周,這小木屋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但一時又說不出是為什麽。屋子不大,隻有一間內室一個廳堂,廳堂方方正正的隻有一張八仙桌,兩把椅子,擺在靠近角落的位置,而內室則隻有一張床,其餘空空蕩蕩的。


    離沐天一下子意識到,這種奇怪的感覺來自於這屋子太空蕩,且幹淨得不染一絲灰塵,讓人覺得不像是有人住過的地方。此刻那少年就站在內室窗前,黑色的披風垂及地麵,一動不動。


    離沐天走進內室時,看到雲雪晴似乎正跟那少年說著什麽,像是征求他意見一般,最後那少年微微點頭。


    “小天,來!”雲雪晴招唿著,一邊向那黑衣少年介紹,“這是我新收的弟子離沐天。”言罷,又向著離沐天道,“小天,他是我在天池派和曉風一樣的好朋友,他叫蘇逸清,是掌門師兄的親弟弟。”


    離沐天走上前的腳步一下子愣住了,蘇逸風竟然有弟弟!江湖人皆知天池派掌門蘇逸風自小是個孤兒,被前掌門收養,教授武功仙法,可從來沒聽說他還有一位弟弟。驚詫之餘,蘇逸清也很給麵子的轉過身來。


    “這位兄弟,幸會。”離沐天一抱拳,其實剛才他看著蘇逸清從外麵走到屋內的腳步,就已看出這少年不會武功,更別說仙法了,然而身為天池派弟子,怎麽可能不會一點武功?更何況他還是掌門的親生弟弟。


    蘇逸清不動不語,隻是上下打量著離沐天,目光中還是冰冷的警惕。


    雲雪晴一時頗有些尷尬,連忙道:“逸清,這幾天我被曉風叫去練武,沒過來看你,你最近好不好?那些弟子有沒有來欺負你?”


    一直冷冰冰沒有任何反應的蘇逸清搖了搖頭,“他們沒來。”


    他的聲音很好聽,是那種雖然偏低,卻帶著清雅明澈的聲音,讓人聽著很舒適,隻是他太少說話了。


    愣了半晌,由於蘇逸清不說話,氣氛不免有些沉悶,離沐天則開始無所事事地再次打量這間屋子,忽然瞥到牆角邊的一張小案上擺著一盤殘棋,黑白兩方旗鼓相當,這少年一人獨居於此,不用想也知道是他自己一人下的。


    於是離沐天大步走到案旁的方凳上坐下,“一人下棋何等無趣,何不兩人對弈。”


    他的話竟像是一種魔咒一樣,蘇逸清聽了,竟然一步步走上前,在他對麵坐下,真的與他下起棋來。屋子裏隻有這兩個方凳,於是雲雪晴退到床邊,倚著床頭坐下,看著他們下棋,像是在看一場久違的風景。她不太會下棋,棋藝與蘇逸清相差太遠,沒法與他對弈,而看著眼前的離沐天和蘇逸清,似乎是旗鼓相當。


    下棋她隻懂皮毛,默默地看了一會,望著專注下棋的離沐天,她不由得拿出一直隨身帶著的那絲帕包著的珠花,從那天在林子裏聽到的來看,這該是離沐天曾經送給安瑤的定情之物吧,可是現在落在了自己手裏。要不要將它還迴去呢?


    她咬著嘴唇,低頭摩挲著這朵珠花,其實她並不喜歡這珠花,掌門師兄每次下山迴來,給她和姐妹們帶來的首飾要比這名貴得多,精美得多,可不知為什麽,依然不想就這樣將它還給離沐天,如果還給了他,是不是用不了多久,這珠花就又會插迴安瑤的頭上呢?


    離沐天並沒有注意到她對著珠花思前想後,此刻他全神貫注在棋盤上,不得不說,蘇逸清是他自學會下棋以來,遇到的極為罕見的高手,從前在村子裏和年邁的長輩們學下棋時,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他實在想不通蘇逸清這不及弱冠的少年,何以有著這樣出神入化的棋藝,不知不覺中他額上微微見汗,猶如練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武功一般。


    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隻是他抬頭望去,蘇逸清還是淡淡的目光,神色如常,落子也是淡然鎮定,且半分也不退一步,單是這樣的狀態,離沐天就知道自己已輸了一籌。正思索著下一步該如何落子,忽然木屋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讓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蘇逸清也不由得微微抬頭望向門外。


    “有人來了?”雲雪晴一下子站起來,眼中流露出警惕,言罷又轉頭向著離沐天和蘇逸清道:“你們別動。”說著便急急走向門口。


    離沐天呆住了,看來這裏平時是極少有人造訪吧。


    蘇逸清亦緩緩起身,有不速之客造訪,他不可能還安然不動。


    幾乎是雲雪晴剛剛走到門邊,外麵的敲門聲便已響起,而且聽腳步似乎還不止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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