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放肆的女人。”趕緊搶過來自己也喝一點,要不就沒有了。


    “是個真性情的女人,她常說府中太沉悶了,不好玩。”


    “於她而言,這個世界都太沉悶了,希望她現在,得以逍遙自在。”


    兩個人對望一眼,碰杯,將最後一口杏花釀倒進嘴裏。


    風起,吹落一樹杏花,滿世盈香。


    “真得好香啊……”看著蛋青色酒盞裏飄落的杏花瓣,忍不住讓人心醉神馳。


    “喝那麽多,小心頭疼。”一個桃色衣衫的美貌女子看著這個光腳躺在窗台上的女子,無奈的提醒道,手下,卻又給她倒了一杯,順便自己也挑了塊冰米糕送進嘴裏。


    “嘿嘿,不會的不會的,我的酒量可是好多了,再說了,這麽好的時節不喝兩杯,多浪費啊!”那女子緩緩坐了起來,將落到肩邊的衣服拉了拉,將那盞酒一飲而盡,然後繼續看著外麵的杏花感慨,


    “我總覺得,在什麽地方見過非常漂亮的杏花呢!”


    “上輩子?”青眉忍不住打笑她。


    “或許吧。”她迴過頭來,笑了。


    青眉看著耀眼陽光下燦爛的笑容,總覺得有種不可思議論的臉紅心跳的感覺。


    曉悠是個不明身份來曆的人,那日樓裏的無能琴師被嬤嬤一腳踢出門去,琴正滾落在這個臉上有傷疤的乞丐腳邊。


    誰也沒想到這個衣衫襤褸的乞丐隨手撥弄了幾下,就彈了一首讓人眼淚幾乎掉下來的《寒衣調》。


    嬤嬤向來下手很快,立刻將這個不明身份、甚至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乞丐領了迴來,洗幹淨了帶出來。


    不是美人,左麵還有一道淺紅的傷口從額頭一直劃到下頜,身上的傷就更多了,全然不知道是怎麽弄下這麽猙獰的一身傷口的,心口那裏更是有個大的嚇人的洞,真不知道她是怎麽活下來的。


    看著也就三十上下,卻是連頭發都已經白了大半。


    問她名字,不知道,哪裏的人,不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隻知道自己在水邊醒過來,也不知道要去什麽地方,一路就這麽乞討過活,憑這可怕模樣,倒也不少人憐憫她,給她點錢,她拿著這錢邊走邊玩,一路到了七山州,正碰上一張琴落腳邊,覺得好奇,就彈了幾下,那些曲子像是自動跳到手指尖的,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


    雖然離奇了點,但是很有說服力,嬤嬤才不管,晚上落了簾子把她遮起來就叫她彈,彈也就隨手彈,生生講個歡場變成了音樂會場,一下就打起了名氣。


    於是嬤嬤大喜,供她吃住穿,隻要她在竹葉樓做樂師。


    她沒有求的,對現在的生活也很滿意,就這麽住了下來,一晃要三年了。


    青眉是這裏最紅的姑娘,卻不怕她一身的傷,和她混得很熟,後來才知道她也很會下棋,教了她不少,讓她的名氣越來越響。


    青眉覺得,這個滿身是謎的女人一點也不可怕,非常的單純,一杯好酒就可以高興半天,偶爾一笑起來……有那麽點讓人心動的幹淨味道。


    她不像是這個地方活著的人——青眉有的時候也這麽想,但是她應該活在什麽地方,她還真想不明白。


    算了,想那麽多做什麽,有錢買酒,沒錢睡覺,這個被起個名字叫曉悠的人說的話,很有些奇異的說服力,


    或許人,就是活成她這樣,才叫灑脫吧!


    “喝酒不了?”青眉又斟下一杯,也學著她的樣子坐在窗子邊上,看得近點。


    “喝的……”


    三月初三什麽都好,天氣也晴和、花也香,唯一遺憾的是沒有好月亮。


    煞越派的人不明白為什麽每年三月三的時候,掌門一定不惜任何代價也要在皇家林場坐一晚上,沒人能猜透那麵具後的人在想什麽。


    太夕湖邊上沒有香燭,隻有一壇子杏花釀是提前放好的。


    確定周圍都沒有人了,一身白衣的修長人影這才緩緩抬後解下了麵具,露出那長讓人驚豔到舍不得移開一下的麵孔。


    隻有如此精致的人,才配得上那玉雕的麵具,隻是那細長的鳳眼裏,滿滿的全是不能言說的傷,似乎很痛。


    掏出懷裏摩挲的已經泛著溫潤光澤的數珠輕輕吻一下,葉酉震這才坐下,將那杏花釀到一半進太夕湖裏,


    “師傅……又到了今天,我來看你了……”


    四年前的三月三,孟琴兒飲毒自盡於此。


    他曾經將這太夕湖的水抽幹,想找到她的屍首,但是卻什麽也沒有。


    高起忻說,這太夕湖底有個洞之通雷州海,找到她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也真的沒找到,唯一留下的念想,就是這串數珠。


    很普通的數珠,不起眼,丟到那裏怕是也沒人看上眼。


    卻是他最重要的東西——這是師傅留給他唯一的、屬於她一個人的東西。


    她的寶物,是他的寶貝。


    隻有從這數珠上,他才依稀感覺到,曾經的溫暖依舊沒有完全消散。


    師傅,又是一年的三月三了……


    他將剩下的杏花釀全部倒進肚子裏,然後在她曾經站過的地方躺下,珍惜的抱著那串數珠,睡著了。


    夢裏,隻有在夢裏,他成能看見那張熟悉的笑臉,衝著自己張開手,叫自己,


    “酉震……”


    師傅,那是你給我的名字,我最珍貴的東西,我僅存於這世上的寶物,都是你賜予的,我會好好的珍惜,直到能再見到你的那一天……


    七山離著京畿也不算很遠,騎馬一個月,坐船十來天,也算是連同南北的中間點,不少南來北往的人在這裏停下來補充些才繼續上路。


    那麽煞越派教的掌門大人為什麽要路過這裏呢?


    因為這裏的分派掌門反叛,拒絕上繳應該繳的銀子,還公然說和煞越派一刀兩斷。


    叛徒不能讓它猖狂,於是祭奠完師傅,葉酉震就一路慢慢的朝這邊來了。


    收拾個叛徒,沒有必要著急,小蟲子罷了,急什麽。


    他在兌蟬樓住下,準備先休息一下再去收拾叛徒。


    煞越派的掌門自然是住最好的房間,正對著外麵的一條清涼小河,河對麵正是挺有名氣的青樓竹葉樓。


    不過大掌門對那個沒興趣,也嫌下麵吵吵亂,衝了自己帶的上好“猴魁”和芙蓉糕,慢慢的吃著,然後調息。


    他隻知道自己體內的真氣來迴亂撞,要不是師傅一直教他的“不周心法”,怕是早爆體而亡。


    所以你看,師傅你即使不在了,也依舊好好的保護著我呢!


    他慢慢的調息,耳朵裏卻聽見了遠遠的地方傳來的琴聲。


    是“憶南山”,他以前跟著師傅聽過一次,那個時候在揚州。


    不過,這個人彈的,比那次聽得好太多了,簡直不是一個級別的。


    本來是首很悲傷的曲子,這人彈的卻很歡快,歡快裏,還帶著傷感,那傷感就像細細的絲絞著人的心,纏著人的魂兒,幾乎拔出血絲來的痛!


    這一想,他的心緒一亂,一口氣沒提住,直接就走岔了,好懸沒全亂了!


    他趕緊穩住心神,重新將全身的真氣又走了一遍,這才安然,一張口,卻是一口血噴出來,觸目驚心。


    是什麽人彈的曲子有如斯的魔力?他很想見識一下。


    “竹葉樓?!”當那些人聽見掌門要去什麽地方的時候,幾乎被自己掉下來的下巴砸到腳!


    掌門說,要、要去青樓?!


    走、走火入魔了是不是?!這是所有人第一時間升起的同一個問題。


    可是實在從那個麵具後麵看不出來什麽。


    罷了,掌門說要去就去,肯交代一聲,也很不錯了。


    不過……


    “掌門您去什麽地方啊?”


    “竹葉樓。”依舊沒有什麽波動的聲音,冷漠的。


    “現在?!”


    “……”葉酉震沒有說話,看著神色各異的屬下。


    “那個,掌門,現在是白天,去青樓……呃,屬下去備馬……”


    算了,每人能長時間和掌門對視,更沒有會反抗他的命令,去就去,有什麽了、了不起!


    於是竹葉樓的嬤嬤在接過百兩紋銀後,立刻將那被人打攪的惱怒丟到一邊,熱情的將人迎了進來坐了上上座,同時趕緊招唿自己的姑娘們趕緊下來陪大爺!


    “無須。”葉酉震阻止了嬤嬤,屬下趕緊將幹淨的坐墊放在椅子上,然後拿出自備的茶壺、茶葉和水泡下茶,然後又倒下,這才立到一邊去。


    嬤嬤也算是見過金貴的了,還沒見過這麽金貴的,那點家夥拿出來哪個都老值錢了!就那泡茶的小丫鬟也清秀得緊,要進這裏絕對又一頭牌啊!


    不過這白衣公子好好的帶什麽麵具?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這……


    “適才有人彈琴,我家公子想再聽聽。”有人的時候,叫公子。


    “哦哦,是曉悠、曉悠彈的,我們這裏的樂師,不過公子,我們曉悠長得……所以就隔個簾子吧,免得驚著貴客。”


    葉酉震揮揮手,意思是隨便吧,他隻是想再聽聽琴。


    “現在?”嬤嬤趕緊上來找人,卻不想她剛飲了幾杯,正睡得香甜,很不悅的皺了下眉頭。


    “趕緊趕緊,人家抬手就是一百兩的好銀啊!”嬤嬤趕緊催人。


    她打個長長的哈欠,道,“大白天的打攪人家睡覺,還來青樓,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可還是耐不過嬤嬤催,胡亂把頭發簪起來,抱上琴,脫著木屐就往琴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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