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的時候,小鎮已經靜可聞針,隻偶爾傳來幾聲狗吠聲。


    可沒有人知道,在這樣看似平靜尋常的夜晚裏,小小的清平鎮千百年來首次迎來了三位陸地神仙的同時降臨。


    三位商盟的老供奉要一同出手解決掉屋內那位注定未來幾百年內都是兩大商盟死對頭的揚州首富。


    本來解決一個揚州首富用不著他們三人聯袂而行,殺雞焉用牛刀?


    隻可惜讓人意外的是,今天那位看起來早就與劍無緣多年的揚州首富竟然破天荒的負了劍!


    不止負了劍,還敢公然倒掛整座滄瀾江水叫囂問劍那座在世人眼中從來都是不可望亦不可及的四大聖地之一崆峒山,更恐怖的是他不僅沒死,全身而退,還一躍成為了兩大商盟聯手都感到棘手的對象,穩坐天下十二樓之下的王座!


    這讓平日裏素來不屑於聯手對敵的三位神仙人物第一次也破天荒的露出了凝重之色,默契地選擇了站在一起。


    畢竟打不過丟人不要緊,死了才是真他媽血虧!


    可惜就在他們準備一起出手封絕天牢地網對那位身負重傷的中年男子動手的時候,一道聲音非常突兀的出現在了三人的耳中。


    “阿彌陀佛,小僧風不遇,區區佛門千百年來最年輕的佛主,小僧知道自己如今尚不是各位的對手,但小僧以佛子琉璃心起誓,今日若是嶽丈他老人家身死在這裏,他日小僧八百年功德滿證得佛門無垢琉璃身,必定親自前往尋找三位,”年輕和尚嘴角微微一笑強調道:“無論天涯海角。”


    “當然了,如果三位自信今晚能讓小僧神不知鬼不覺消失,不讓雲巔那位爺聽到,那三位也可當小僧方才所言不過是放他娘狗屁,唬人的!!!”


    三位成名許久的陸地神仙大佬人物此刻不禁麵麵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作何感想!


    不過下一刻,三人倒是很默契地同時甩袖飛身離去。


    這塊鐵板可沒人想踢!除非真的也想讓自己腦袋被那幫禿驢踢!


    風不遇輕輕的放下手中的經書,看了一眼床上熟睡中的可愛女子,眉間蓮花燦爛如荼。


    清平鎮此間事了,再次分別的時候,藍桃花擰著小和尚的耳朵,兩個人故意走在整個隊伍的最後麵。


    等落到足夠距離之後,藍桃花突然就不動了,停在原地悶悶不樂的一個人獨自砍著地上的枯葉。


    這人間真的好多離別啊,願許人間無別離,小姑娘這樣想。


    風不遇實在不知如何安慰她,過了好久才上前,忐忑說道:“藍姑娘,你別擔心,書上雖然說了,人生無不散的宴席,可書上也說了,人生何處不相逢,所以我們下次一定還會再見的,而且小和尚答應你,會很快。”


    藍桃花還是砍著枯葉不說話。


    兩人開外,山外青山層巒疊嶂,樓外有樓連綿不絕。


    古人說,送別送別,送君千裏終須一別。


    隨著車隊越走越遠,兩人也到了終須一別的時候。


    看著轉身一頓亂砍枯葉實際上是不想被自己看見她滿臉淚水模樣的女子。


    風不遇沒來由鼓起勇氣大聲喊道:“藍姑娘,小和尚會想你的,”,“每天都會。”


    很久之後,藍桃花終於轉過身,抬起頭看著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和尚,眼眶裏淚水雖還在打轉,臉上卻綻放如花笑容,語帶威脅道:“你要是敢說謊,看本女俠到時怎麽收拾你。”


    風不遇做了個阿彌陀佛的手勢,認認真真道:“藍姑娘,出家人不打誑語的。”


    “哼。”


    藍桃花率先轉身離開。


    上次分開,是自己看著他離開的。


    公平點,這迴讓他看著自己離開。


    看著她的背影,風不遇最終閉上眼睛。


    山上清風幾萬陣,年輕和尚充耳不聞,眼中隻有那一道身影。


    佛經有雲:“人生八苦,即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


    他知道,藍姑娘是他的第八苦。


    因為五陰即是五蘊,五陰集聚成身,如火熾燃,前七苦皆由此而生。


    其實這趟下山之後,他已隱隱有了一個別人無法知曉的改變。


    遇見藍姑娘之後,年輕和尚不知為啥,從此不敢抬頭看佛。


    說迴江上此時年輕和尚遇到的少年。


    兩人一番其樂融融的健談後,年輕和尚道:“小僧俗名叫風不遇。宋公子不必大師大師的喊。可直接稱唿小僧為不遇。”


    宋遺憾點頭道:“好的,風大師。”


    “阿彌陀佛……”


    宋遺憾順勢問道:“風大師此行欲往何處?”


    “江中。”


    說著,也不管船上另兩人麵麵相覷的反應,風不遇懷抱著綠綺一個轉身冷不丁的跳入了滔滔大江之中。


    奇怪的年輕和尚如一尾遊魚轉瞬不見。


    宋遺憾嚇得急忙探頭尋人,可茫茫江水之中,哪裏還看得見那和尚的半分身影。


    宋遺憾無語凝噎。


    這幫個得道高僧還真的突出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端的是瀟灑無比,不過瀟灑歸瀟灑,就是有點嚇壞了普通老百姓。


    這不,那搖櫓壯漢就嚇得急忙放下手中的擼,跑過船頭來顫聲問道:“那位大師怎麽說掉就掉河裏去了?我識些水性,要不……我下去找他?”


    宋遺憾剛出江湖便在揚州城外見識過了蕭青河“無恙”一劍破甲三千的劍仙風采,後來又在臨江城外的刀山之巔看到了老頭子開門見山一劍的通天手段和天上劍氣若雷池炸落人間的劍氣雷池以及可令中原陸沉的仙人指路,再加上滄瀾江河畔漫天劍氣升空而起硬憾鐵騎鑿陣的震撼場景和女子大劍仙瀟灑一劍淩空破甲兩千六的霸氣無雙……


    他早就對這個江湖的怪事和高人見怪不怪習以為常,平靜笑道:“船家不必擔心,他不會有事的。就是現在的江水有點冷,我估摸著咱們這位金剛不壞的風大師再上岸時,有可能染上那麽幾天風寒。”


    佛門金剛不是真不壞,感冒發燒還是得吃藥才行。


    搖櫓壯漢也知曉那位額角有蓮花綻放的年輕和尚多半是什麽世外高人,用不著自己擔心,頓時有些哭笑不得,輕聲問道:“公子,方才那和尚……就是那個大師,說他有什麽佛門金剛不壞什麽的,你也真信?”


    壯漢繼續小聲道:“咱這輩子就沒見過那麽不要臉的和尚,長得倒是很周正,可那話怎麽說著說著越……”


    壯漢低聲下去,沒好意思跟眼前這位氣質儒雅隨和的年輕人說出那類髒口話。


    倒是宋遺憾自己笑道:“越來越不要臉和欠揍了?”


    “對對對,”,壯漢連聲附和咧嘴笑道:“還是公子懂咱。”


    半晌,見河麵再無動靜,猜測那和尚已遊遠,壯漢略微有些不滿道:“公子啊,咱跟你說句實話,咱方才聽你們說話,實在是憋得慌,你說蕭大俠一輩子行俠仗義豪氣幹雲,無愧是我們神州首屈一指的大風流大人物。咱們平頭老百姓遇到蕭大俠哪個不對他豎起大拇指,心服口服稱讚一句大英雄真豪傑?”


    “他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和尚竟敢口出狂言跟蕭大俠相提並論?說什麽蕭青河有故人劍自己有佛門金剛護體、蕭青河有一劍“無恙”自己有佛門金剛護體、蕭青河有紅顏知己自己有佛門金剛護體……反正蕭大俠有什麽他都說自己有佛門金剛護體,真是恁的太不要臉了,咱都替他臉紅,怪不得大家都說,禿驢不要臉起來貧尼也受不了。”


    船上無辜躺槍的受害者禿驢嘶吼了幾聲,表示反對這個隻會搖擼的草包船夫的不實言論。


    宋遺憾在一旁哭笑不得。


    其實後麵與那自稱是風不遇的和尚聊開後,宋遺憾還是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不要臉的。


    而且他的不要臉還不是一般的不要臉,他的不要臉是一本正經的不要臉,是理所應當自然而然的不要臉。


    比如他自稱自己是大佛山五百年來最優秀的出家人,不喝酒不吃肉不沉迷女色不打誑語。同時,三萬三千的佛藏經書他是倒背如流滾瓜爛熟,還有他說那個什麽狗屁的雲上佛隻會幹坐雲端打瞌睡,雖然是從來都沒有做過一件傷天害理的壞事但也從來都沒有做過一件救苦救難的好事。


    風不遇說到這時還不忘可惜了一下山上的糧食,說那俯觀天地的雲上佛非但沒有自己英俊,而且肥頭肥腦的,就是一頭飯桶,食欲好得不得了,經常自己一個人幹翻半盆米飯。


    關鍵是我們後廚的那個鍋本來就小,掌管後廚的那個老僧不得不每次都加煮第二鍋,你說這樣的佛要他作甚?老子都離家出走了,對,你沒聽錯,是離家出走,可那肥佬竟然還那麽不要臉的秘密傳音給我,讓我來此斬殺一條蛟龍?


    好吧,我給他這個麵子,誰讓人家是老大呢,誰讓人家給我發俸祿呢!


    先不說相信與否他的話,宋遺憾對他如同一個怨婦般滔滔不絕的嘮叨簡直歎為觀止。


    “那和尚……真的不會有事?”


    壯漢迴去搖擼之前又問了一遍。


    他是真的怕那個和尚死在他這條船上死在這江中,到時真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沒事的,放心吧。”


    想起那個話癆的風大師,宋遺憾開玩笑繼續道:“他不是還有佛門金剛護體的嘛。”


    壯漢哈哈笑道:“去他娘的,去他娘的金剛護體……”


    千米之下的滄瀾江深水域中,循著一縷縷蛟龍氣息往前穿梭的風不遇突然敲了自己的光頭一下,摸著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歎氣道:“遭了,忘記吃晚飯了。藍姑娘說過不按時吃飯對胃不好,胃不好就不能帶我走南闖北吃好吃的東西了,要是讓她知道,她一定得罵死自己。”


    他可不想被她罵,雖然他由衷覺得,她罵人的樣子也很可愛。


    他盯著渾濁江水的一處漆黑深處,自語道:“算你走運,這迴就先放過你。等我吃飽飯,咱倆不見不散。”


    滄瀾江麵一襲白色花金僧袍頭頂鋥亮的和尚一瞬破水而出,宛如天上仙人大海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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