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麗詞以綺怨之美,適俗之風,清雅之韻為其審美旨趣,其風屬伶工之詞。


    這不,大麗有個大詞人名叫歐陽炯,其所作之《花間集序》更突顯大麗詞宮體詩之特色,其序文雲:


    “則有綺筵公子,繡幌佳人,遞葉葉之花箋,文抽麗錦;舉纖嵌之玉指,拍按香檀。不無清豔之詞,用助嬌嬈之態。自南朝之宮體,扇北裏之娼風”。


    似此等旖旎體態的詞風,對於眼前船頭這位向來都是吃齋念佛倡導六根清淨的佛家弟子來說,實在是格格不入。


    “公子若是不方便,拒絕便是,無需感到為難。”


    風不遇自然知道,這幾個字是他們這座大烈神州的禁忌,那位少年不計較這些還好,若是心裏有芥蒂,他也不好強人所難。


    宋遺憾當然不是對這四個字心裏有什麽芥蒂,他隻是在想,眼前此人的形象比以往見過的僧人都更要像得道高僧的樣子,甚至說是天降佛子也不為過,那麽他的行為若是比其他普通僧人的行為更不像僧人,也該理所應當地說得通了。


    佛法無邊自然,拘泥於表象,想來也不是大乘佛法該有的態度。


    隨即宋遺憾釋然笑道:“大麗舊詞傳世之作雖然很多,不過大部分都已被官府封為禁書,不許人傳唱吟誦,我也隻是恰巧聽先生說起過幾首,不知大師想讓我彈哪一首?”


    這迴輪到風不遇愣住了。


    問他想彈哪一首?出家人不打誑語,他還真不知道。


    臨走的時候,藍姑娘也沒跟他說過她要聽哪一首啊,這可如何是好?


    他撓了撓頭,看著少年人,有些不好意思,憨厚笑道:“公子就……隨意來一首吧……”


    就在他躊躇不決之間,宋遺憾喂了燥熱難耐的禿驢一口酒,並安撫其情緒後,來到船頭位置,也學著眼前俊美如謫仙的年輕和尚盤腿而坐,麵向他道:“那就挑當時最為傳世的《菩薩蠻》罷。”


    風不遇淡然一笑,點頭說好。


    宋遺憾接過他手中的綠綺,放平,深吸了一口氣,修長好看的手指試了試鉉之後,開始輕輕地在古琴的弦上流轉彈奏。


    琴聲在指尖之間幽幽流淌蜿蜒,曲調哀傷綺麗,纏綿悱惻,幾息之間便能抓人心澗,繞耳至極。


    宋遺憾喝了一口酒,潤了潤嗓子,輕聲唱道:


    【玉爐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簾外轆轤聲,斂眉含笑驚。


    柳陰輕漠漠,低鬢蟬釵落。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


    鬆卿先生的這首菩薩蠻,在當時被人稱作是“作豔詞者,無以複加。”


    可想而知,其名氣之大。


    尤其是最後那一句“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更被說成是豔詞的盡頭語。


    風不遇聽得是麵紅耳赤頭皮發麻,隻能在心裏反複不停大聲念誦“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以前他雖在寺裏趁四下無人的時候偷偷看過一些老和尚專門藏在大堆經書最底層的淫詞豔曲,不過那些上方所記載的大都是一些朦朧模糊點到即止的字眼,供人自己遐想,遠沒有這位少年唱出來的這首般大膽直接。


    反倒是船尾搖擼不識大字幾個的那位壯漢,大聲讚道:“咱雖不識音律,但說句實話,公子彈的真不錯,就是這詞寫得真不咋樣,白白瞎了公子一副好嗓子跟好手藝。”


    在他心裏,沒有“大江東去”這股子豪邁氣息的詩詞,都算不得好詩好詞。


    雖然真讓他自己寫出個字來都難,可他就是認定堂堂大好男兒盡作些小女兒的癡男怨曲算哪門子的文人雅士。


    混得還不如他一個看盡江上清風的草包來得通透。


    宋遺憾清了清嗓子道:“見笑了。”


    壯漢咧嘴笑道:“公子沒笑話咱這個草包見識短淺就不錯了,咱哪敢笑話公子。再說了,以後咱家那兔崽子要是能有公子一半的風流,都算是我老高家燒了高香了都。”


    話匣開到這,知道這少年公子是個溫柔和氣的人,壯漢壯著膽子問道:“公子身後背了把木劍,腰上還懸著兩把劍,一個酒葫,手上又拿著一本書……”


    “這可把咱弄糊塗了,公子到底是讀書人呢,還是隻是那行走江湖的遊俠兒?”


    宋遺憾聞言,莞爾一笑。


    “都是。”


    言畢,船隻剛好到了深水區,壯漢把擼放進水中的更深處後,賣力搖起擼來,臉上卻仍是輕鬆笑迴道:“好嘞,公子真是年輕有為!公子且安心坐著,等到了老君山底,咱再叫公子。”


    宋遺憾點頭後,看向風不遇問道:“大師,那我們開始?”


    誰知風不遇卻突然一本正經的開口說道:“多謝公子的指點,小僧受益匪淺。”


    宋遺憾小聲嘀咕一句:“我還沒教呢……”


    宋遺憾本來以為這一次彈琴隻是試一試手,也跟他表明一下自己真的隻不過半吊子的琴藝,遠沒有達到可以出師的水平,先前那番話完全沒有謙虛的意思。


    其實自己哪配得上一個“教”字?別誤人子弟就不錯了,誰知……自己還沒開始教呢,他就已經受益匪淺?


    宋遺憾錯愕當場。


    風不遇微笑道:“小僧這就試試,還希望不要貽笑大方才好。”


    接過少年遞過來的琴,平放膝上,腦海中再次閃過方才少年彈琴時的手法,風不遇依葫蘆畫瓢開始彈。


    一曲彈畢,清風徐來。


    宋遺憾搖頭苦笑,人跟人果然是不能比的。


    風不遇有些尷尬道:“怎麽了?是不是小僧彈得太差了?”


    麵對初學便彈得遠勝自己的風不遇,宋遺憾絲毫不覺得臉上無光,真心恭喜道:“大師的記憶力和領悟力果然非同常人,隻這麽一下就全部記住了這菩薩蠻的要領,哪裏像我,學了不下三十幾遍,才逐漸的融會貫通。”


    宋遺憾思緒遠飄,想起那個愛喝青梅酒的教書先生,繼續笑道:“我學琴的時候,經常被先生臭罵得不行,說我完完全全屬實是丟他的臉,一點學琴的天賦根骨都沒有,讓我將來出去江湖與人彈琴時千萬別說是他教的,他實在丟不起那人。”


    宋遺憾一臉狡黠幸災樂禍繼續笑道:“嘿嘿,他一定想不到,等我出了江湖第一次與人彈琴時就把他這老底給抖摟了出來,他要是知道,非得把我祖宗十八代罵個狗血淋頭不止。


    “不過他若是有一天能知道,他這個不成器的學生竟然曾指導過大師,想來也算頗得安慰。”


    風不遇一絲不苟道:“他日小僧若是有幸遇到了公子的先生,一定親口對他說,公子的琴彈得很好。”


    宋遺憾哭笑不得道:“那大師可一定還要在後麵加上一句話,都是他老人家教我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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