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後,盧忘詩醒了。


    “浮漂動了嗎?”


    “沒有。”


    盧忘詩大為可惜道:“哎,今晚本來打算喝魚湯的。”


    蕭青河嚐試道:“要不買一條?”


    女子恍然大悟,後知後覺摸了摸口袋後,又可憐兮兮道:“可我沒有錢。”


    蕭青河這時候承擔起了作為一個男人的豪邁男子氣概道:“我買。”


    “真的?那我可沒錢還你。”


    蕭青河理所應當道:“不用還。”


    女子噗呲一笑:“大俠,我勸你善良。你這樣總讓我感覺你對我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蕭青河滿麵通紅:“我……”


    女子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應該吃人手短的好,於是她給他寫了張欠條,遞給他道:“給你寫張欠條,下次見麵,還你。”


    從打算來赴約的時候,蕭青河就已經想好,這一次不再做那眾人口中的蕭大俠,而是做他蕭青河自己,於是他開口鄭重說道:“盧姑娘,沒有下次了。”


    女子一瞬間眼含熱淚,沙啞開口問道:“真的?”


    蕭青河認真點頭。


    這位殺人不眨眼豔名滿天下的妖女不爭氣的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後,故人劍突兀出鞘,被女子輕鬆握住,對準了劍的原來主人。


    怪不得人家說行走江湖三大忌,女人禿頭乞丐。


    女人本來就排在大忌的首位,何況是漂亮的女人,更是萬萬不能隨意招惹。


    翻臉那是比老秀才翻書還快!


    “怎麽,你不怕,我真的如他們所說,殺了你?”


    蕭青河苦澀道:“怕……隻是我更怕以後見不到你。”


    “嗬,男人,油嘴滑舌。”


    蕭青河本想極力辯解,可話到嘴邊隻剩下了“我”字。


    半晌,女子黯然道:“我知道父親不是你殺的……”


    蕭青河清了清嗓子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女子被她突然的拽文弄得又是噗嗤一笑,笑顏如花。


    “喲,蕭可愛,這麽久沒見,看來沒少讀書啊……”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嘛!”


    “哦。”


    女子把劍抵近他的脖子,她有恃無恐問道:“蕭青河,剛才你說的那句話,你敢不敢對外頭那兩座天下再說一遍?”


    盧忘詩哪裏不知道,他們眼前身處的這座揚州城是假的。


    真正的揚州城在外麵。


    眼前三人所處的揚州不過是那位天下第一公子手中江山圖裏的一座紙上城池,空中樓閣而已。


    宋遺憾在遠處看得那劍尖隻離得蕭青河的脖子處兩三厘米遠,不由得覺得腦袋生疼。


    這女人真是幹啥事,都好講道理啊!


    蕭青河哪裏不知道她想要他說的是什麽,隻是這時候不免又裝起糊塗道:“盧姑娘想讓我說什麽?”


    女子用左手撓了撓握劍的右手手指頭,“這迴說什麽也不讓你糊弄過去。”


    蕭青河看著她的臉,沒來由道:“盧姑娘,你真好看,比我上次見你好看多了……”


    見女子忍著笑意翻了個白眼。


    他急忙道:“真的,你別不信。我從來沒有見過比盧姑娘還好看的姑娘。”


    女子淡淡道:“哦。沒用。今天你要是說不出來,我就把你給閹了。”


    說完,女子還有意瞟向了某個地方。


    膽大的女子真是要人命!


    蕭青河隻剩下苦笑。


    心裏對著外頭那兩座天下,大聲道,狗日的,看見沒,這就是老子喜歡的姑娘。


    不知等了多久,下一刻,本來還盛氣淩人的女子突然就淚流滿麵道:“讓你說一次喜歡我就那麽難麽?喜歡一個妖女是不是讓你這個大俠覺得難以啟齒?是我丟了你這個大俠的臉,是我害你在天下人麵前丟臉了……”


    盧忘詩沒好氣甩下手中的故人劍,蹲下身,掩頭痛哭。


    無論怎樣,一個男人讓女人哭,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當然直到後來宋遺憾跟著那位老不正經滿嘴騷話的老劍神走了一趟江湖之後,才知道,原來,某些時候,特別是晚上的時候,一個男人能夠讓女人哭,也是一件特別光彩特別叼的事。


    遠處的宋遺憾一臉茫然,不知道兩人鬧的哪一出。


    不知哭了多久。


    直到蕭青河鼓起勇氣把那個小花環遞給她後,盧忘詩才不情不願擦幹眼淚,站起身,不鹹不淡說了一聲,“算了,罰你等下買魚去。”


    蕭青河也是一臉茫然,隻能說了聲“好”,就跟跟屁蟲似的跟在了她身後。


    看著她戴上花環的背影,蕭青河知道,他這一輩子都要交代在這個女人手上了。


    走下橋的一半,女子停了下來,氣唿唿道:“別高興的太早。以後晚飯你來做。”


    “好。”


    “碗你洗。”


    “好。”


    “地你掃。”


    “好。”


    “錢,你賺……”


    “好。”


    女子氣急敗壞道:“你怎麽什麽都說好啊……”


    蕭青河看著她的眼睛,柔情似水道:“因為……就是好啊。”


    女子奇怪的看著這個她不知道為什麽也很奇怪就喜歡上的男子,問道:“我怎麽有點懷疑,你是因為我妖女的身份,才喜歡上我的。


    “拯救蒼生,以身飼虎?”


    蕭青河老實道:“胡說,我從來沒有覺得盧姑娘是母老虎。”


    盧忘詩:“……”


    他可是見過她實實在在濫殺無辜的。


    每次執行任務她也是寧肯錯殺,不會不殺。


    說實話,就她手上的那些個人命,沒有上千,也有幾百。


    對於正道中人來說,自己這個妖女的身份不可能洗得白。


    就算有這個天下第一大的大俠在自己身邊日夜站著幫忙洗涮,也不可能洗淨她沾滿鮮血的雙手。


    畢竟人死不能複生,那些與自己有仇恨的人家可都日夜期盼著自己曝屍街頭蟻鴉分食。


    可不會管禿驢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那一套。


    在他們眼裏正就是正,惡就是惡,正不可能是惡,惡也不可是正,黑白涇渭分明。


    所以盧忘詩是一直深知自己本來就是屬於黑暗中的人的,很多年以來,習慣之後,她也樂於深居這黑暗之中。


    直到很多年前,她認識了他。


    那個在萬劍海論劍會上以“我本無劍論”和一手滄海霖月劍法奪得那屆劍道魁首的少年出現,告訴她,“一個人懂得欣賞好天氣是仁愛的開端之後”,她才驚覺,原來她也有可能觸得到那一絲先前看似一輩子也觸不可及的陽光。


    還記得剛開始認識時,他與那位現在也是極負盛名的夢瑤仙子追了自己大半個江湖後,對自己說的那句話,“你好,我叫蕭青河,瀟灑的蕭。可以握一下手嗎?”


    當時她憤恨迴了一句,“我握過刀,沒握過手。”


    雙方一言不合,繼續開打。


    現在想想,恍如昨日。


    如今再看著眼前憨厚的男人,女子沒好氣,拂袖離去,“晚上睡地板。”


    “好。”


    女子迴頭嫣然一笑,“真睡啊?”


    “好。”


    女子氣鼓鼓,大步離去。


    “好你妹!”


    蕭青河撓了撓頭,突然有些後悔這幾個好字脫口而出得太快。


    這可如何是好!


    走過宋遺憾身前的時候,本來滿身風霜的蕭青河已換了一副麵孔,滿麵春光。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終於拿出了作為前輩的風範說道:“臭小子,好好練你的拳讀你的書,等哪一天啊,真的練了那百萬拳了讀了那萬卷書了,持劍時可要記住,無論將來遇到了什麽事,一個劍客的劍一定要有其故鄉的風骨,不能辱沒了手中的劍和身後的人,知道嗎?


    “當然了,若是有幸將來成為那個天下第一的大劍仙,可一定要記得跟人說起,你年少時曾與神州大俠蕭青河同行的故事,知道了沒?”


    宋遺憾哭笑不得,隻能點頭道:“一定。”


    “知道你小子肯定瞧不上我的劍法,我也就不獻醜了……”


    宋遺憾小聲反駁,“我沒有。”


    誰腦子被驢踢了,才會瞧不上一位大劍仙的劍法!


    蕭青河哈哈笑道:“其實我懂的,你饞我那一劍已經很久了,當時我可瞧見你小子那眼睛都看直了,指定沒見過這麽帥的場麵。”


    宋遺憾還是小聲反駁道:“我沒有。”


    宋遺憾才不信他當時還有空看自己的表情,雖然他說的是實話。


    蕭青河拿起自己的老夥計,仔細看了一眼,才輕輕歎道:“本來還打算帶著你,敗盡天下英雄的。誰知道……”


    他抬頭看了一眼女子剛好轉過拐角的背影,確信她聽不到後,才繼續道:“誰知道出門時還好好的,遇到了個母老虎,上了賊船,完了,才發現,迴不去了,帶不了你作威作福了……”


    宋遺憾好心提醒道:“蕭大哥,盧姐姐剛才有迴頭看你。”


    蕭青河一個激靈,顫聲道:“你小子別騙我……會死人的……”


    宋遺憾看向拐角處,示意道:“不信,你看。”


    蕭青河立馬轉頭一看,拐角處赫然探過一張傾城絕世的女子臉龐。


    不是那個母老虎又是誰!


    拐角處,盧忘詩探過一個腦袋,正在似笑非笑的望著蕭青河,一臉殺氣。


    蕭青河仰天長歎:“天亡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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