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明是建議阿信住院觀察兩天,阿信說下午三點還有課,時間太緊,找不到臨時幫忙代課的老師。


    張家明隻得給他做了詳細的身體檢查,確認沒有問題,才讓他出院。


    迴程時冷青開車,阿信坐在副駕駛坐上,一路上什麽也不說,隻是看著窗外。


    車子在十字路口,紅燈時停下。


    冷青先開口:“李老師,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是我錯了,我不該不接你電話,不該害你衝進火海裏,險些丟了性命。”


    她聲音還是很冷靜。


    有愧疚,有不安,卻聽不出別的他想聽到的內容。


    “我沒有不高興,你沒事,我很開心。”


    他扭過頭來,深深凝視著她:“真的。”


    冷青問:“那你在想什麽?”


    阿信定定地看著她,過了會兒,開口道:“在想,你家鎖的密碼。”


    冷青心髒砰砰砰跳個不停,她心虛轉過頭去,正視前方。


    仿佛什麽秘密被當眾挑破,車內一時十分安靜。


    “綠燈了。”他提醒她。


    車子沒有動,一秒,兩秒,三秒……


    後麵的車子開始按喇叭,不耐煩地催促。


    阿信關切道:“怎麽了?”


    冷青有些慌亂,又有些尷尬地向他求助:“油門,左邊還是右邊來著?”


    阿信愣了一愣,輕輕笑了笑:“右邊。”


    冷青打起精神,慢慢踩下油門。


    車子這才重新起步。


    經過一夜,小區裏的生活已經恢複正常,冷青開車從車門經過時,保安看見坐在副駕駛坐上的阿信,攔住車子,敲了敲車窗:“你行李箱昨天忘了拿了,我給你拎到保安室了。”


    阿信這才想起這些,正要下車去。


    保安見他臉色蒼白,馬上說:“不用,您把後備箱打開一下,我給您放到後備箱。”


    車子停在車庫,阿信下車去取行李箱,冷青去按電梯。


    電梯到了八樓,冷青先進了自己家,查看了一圈,客廳和主臥的窗簾都燒了,牆麵也都黑了不少,還有一些小麵積的燒傷。


    門口傳來阿信的聲音:“小青。”


    她應了一聲,走過去他家門口:“怎麽了?”


    昨晚吹西南風,阿信家倒是沒有任何問題,冷青感慨了一句:“背陰看來也是有好處的。”


    阿信:“你在醫院守了我一夜,也沒怎麽睡好吧,去我次臥休息會兒。”


    冷青找了個借口:“……你家太冷了。”


    話音未落,阿信隨手從導台上拿了一個空調遙控器,打開了客廳的空調,空調馬上運作起來。


    他走到次臥,將次臥的空調打開。


    冷青瞪大雙眼:“你不是說你空調壞了,要找人來修嗎?你別告訴我,你迴拉薩這幾天,你找了空調師傅來修,我天天在家,我都沒看你家有什麽空調師傅來過。”


    阿信淡道:“我騙你的。”


    冷青:“……”


    阿信從主臥的衣櫃裏搬出一床套好的羽絨被,放在次臥的床上:“這樣總可以了吧?”


    冷青摸了摸被子,正要開口,阿信先丟下一句話:“是,也是騙你的。我不僅有厚被子,我還有感冒藥,我跟蹤你去約會,故意站在餐廳外麵,不僅僅是為了等你,我當然可以進去餐廳裏麵找個舒服的位置坐下來,順便吃頓飯。可我偏要站在外麵,因為外麵下了雨,氣溫很低,我就是想讓自己感冒,想讓你看見我可憐的樣子。”


    房間裏靜了很久。


    冷青摸著被子的手慢慢抓緊了被套,一顆心也跳得很快。


    “我這幾天出差,朋友圈發的那些,我專門分組,發給你一個人看的。我怕發給你,你說我騷擾你。還有,我跟小區門口那家寵物店老板關係很好,我明明可以找他幫忙照顧小小青,可每次還是來找你。也是為了接近你。”


    冷青終於找到能插話的氣口,嘟噥道:“金魚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


    阿信見不得她這個樣子:“它沒有你重要。因為它死了,你才跑下去給我找新的魚,才躲過了這場火災,我很感激它。”


    冷青:“那你……你為什麽從醫院迴來就這個樣子。是因為我在醫院說,我不會救你嗎?”


    阿信順勢在床邊坐下:“我沒有怪你,我要是有孩子,我也會從小告訴她,不要做這樣的事情。我衝進樓裏救你,也不隻是為了你,更多的是為了我自己。因為你要是出了事,我會很難過,我寧願出事的是我自己。所以你說你不會衝進火裏救我,我雖然有一點點小失落,但我還是很慶幸。”


    冷青眼圈紅了紅,她鼓足勇氣抬起頭來,看著他:“李老師,你以後不要這麽做辛苦的事情。”


    阿信身子一下子靠近她,動作驚得她本能地往後仰了仰。


    “為什麽?你怕你會動搖,會忍不住心疼我,原諒我?如果是的話,我以後還要做,我要更可憐,更無助,更詭計多端一點。我要讓你……主動過來關心我,無論用什麽辦法,我都要你主動走進我的世界。這樣就不算我逼你了吧?”


    冷青心如擂鼓:“李老——”


    阿信眼神盯著她,很有耐性又很強勢,像是要吃定了她,聽她又要叫他李老師,忽然打斷她:“叫我阿信。”


    冷青輕輕抬眸看了他一眼,大腦一片空白:“……”


    阿信見她不說話:“這迴怎麽不說阿信死了?”


    冷青問:“你要一直這樣嗎?”


    阿信笑了笑,反問道:“這話應該我問你,你要一直這樣嗎?你如果喜歡玩,我陪你玩。我有的是時間和精力。你以後每跟一個男人出去約會,我就站在你家門口等你迴來,天氣冷我就穿得少一點,天氣熱我就穿個羽絨服,你養死了我的魚,我看你舍不舍得養死我。我們就比一下,看是你的心硬,還是我的身體素質更好。”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迴來了。


    被人鎖定,成為別人獵物的感覺。


    與此同時,迴來的還有熟悉的阿信,他講這些話都是清清淡淡的,嘴角甚至還噙著淡淡笑意,沒有任何威脅的意味,可每個字都不能細想。


    一股子說不出的執拗。


    阿信看了她半天,問她:“為什麽要用燃燈節那天當密碼?”


    冷青:“本來是我生日,自從發現你是我鄰居之後,我就把密碼改了。因為我知道,這個密碼我自己是不會按的,我可以按指紋。會按密碼的人,隻有你。我就是要讓你難受,讓你知道你自己有多過分。”


    兩人看著對方,過去的愛是真的,現在的痛也是真的。


    阿信:“這麽恨我,那我瞎了不是遂了你的意?”


    冷青:“吵架就吵架,你不要偷換概念,我討厭你歸討厭你,我還不至於那麽惡毒。難道我不能討厭你嗎?”


    阿信:“如果隻有討厭的話,那為什麽我這點上不得台麵的小把戲每次都能得逞,你人精一樣,看不出我故意的嗎?每次隻要我稍微痛苦一點點,你就會心軟。”


    冷青:“……”


    阿信:“海灘很大,世界也很大,你喜歡去探索也好,去嚐鮮也好,隨你的意。反正我就要盯著你,你就是我的牡蠣。你說我不要臉也好,說我茶也好,我樂意你管不著。”


    說完,起身往主臥的方向去了。


    冷青忽然叫住他:“死魚。”


    他疲憊地轉過身來,看著她。


    冷青定定地看著他:“我讓你不要做這麽辛苦的事情,是想跟你說,我不喜歡你這樣子。”


    “我去年那麽喜歡你,是因為我在最難過最痛苦的時候遇到了你。是你帶著我走出了那段很難熬的日子。我以前很喜歡薑濤,我覺得他很愛我,我覺得我們理所當然會結婚,可我在跟他在一起的時間裏,也會不可避免地自卑。我麵對他的父母,他的家庭還是會有覺得壓力大的時候。所以我才更想證明自己。可是忽然有一天,他跟別人上床了。”


    “我知道,你們當時都覺得我很清醒,很果斷,一點都不拖泥帶水。我也從來沒有將失戀掛在臉上,畢竟那時候我的事業也正麵臨很大的問題。”


    “我是直到跟薑濤的媽媽見麵之後才明白了很多事情的。”


    “我明白我的自卑和努力並不會讓他們高看我一眼。但我還是很感激我自己過去多年的努力,讓我有底氣能在當時拒絕她。”


    “後來我就想明白了。我做任何決定,首先是為了我自己。談戀愛沒有什麽不好,可談戀愛隻是生活的一部分,甚至隻是一小部分。有很多人一輩子沒有愛情,也活得很好。”


    “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會做好玩又有趣的小玩意,因為你學什麽都很快,更因為你明明受過傷,卻沒有吝嗇自己的善良。你真的很像那個時候拂過我的一陣晚風,讓我忘記了很多痛苦……”


    “可是你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萬一你以後後悔了呢?你不用迴答這個問題,因為你剛剛已經給了我答案。你做這一切不僅僅隻是為了我,是為了讓你自己安心。”


    屋子裏又安靜下來。


    阿信:“我剛剛跟你吵架,現在腦子不太好使,你最好說人話。”


    冷青忽然笑了笑,又搖搖頭:“我就是想問你,你敢跟我結婚嗎?要簽婚前協議那種,婚前協議還要白紙黑字地寫,以後夫妻雙方若有欺騙,過錯方無條件淨身出戶。敢嗎?”


    屋子裏不知是第幾次安靜下來。


    冷青:“你要是不敢的話,那我——”


    下一秒,眼前一片黑影傾覆,男人熟悉的氣息包裹著她,一片柔軟的唇貼了過來,鼻尖碰到她鼻尖時,忽然又停下了。


    兩人靠得太近,唿吸交雜在一起。


    他還是忍住了,沒有在這時候吻她,而是看著她的眼睛,問她:“我說我敢的話,你就跟我結婚嗎?”


    “嗯。”


    “可憐我?”


    “不是。”


    “那是什麽?”


    她脖子往後仰了仰,想逃離這種曖昧得過分的氣氛,一隻手忽然放在她脖頸處,手掌有些潮濕,因為掌心出了汗,將她慢慢往迴推了推。


    “我不喜歡什麽都是你說了算,不喜歡被你當做獵物。可無論如何,我已經是了。我也知道我抵抗不了你很久,因為我看得清自己的心。既然我注定要原諒你,和你和好。那我想把主動權掌握在我手裏。”


    阿信眼底漫出點點星光,明知故問:“為什麽你注定要原諒我?”


    冷青:“你不要得了便宜又賣乖。”


    阿信一臉天真地搖搖頭,戲演得滴水不漏:“你說啊,為什麽?”


    冷青:“因為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喜歡到跟別的男人約會的時候,滿腦子都是你。喜歡到你在北京做手術的當天,我不遠千裏飛去拉薩去求菩薩,明明武漢也有寺廟,可我就是覺得你們西藏的菩薩可能比較靈一點,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吧。我去了大昭寺,一邊祈禱你手術成功,一邊安慰自己,如果手術不成功,也沒關係,我就去北京把你接迴來,然後把你藏起來。我連去北京的機票都買好了,後來聽說你手術成功了,機票也忘了取消,換做平時我早就心疼錢了,可那次竟然很高興。我不是注定要原諒你,我隻是很了解我自己,我沒有輸給你,我隻是輸給了我自己。”


    她說完,房間裏靜悄悄的。


    “現在你高興了?爽了?”


    阿信臉上沒有任何高興和得意的神色,隻是一下將她抱進懷裏,用盡渾身力氣地抱著她,抱著她,像是抱著自己的全世界一般。


    “對不起……”


    他在醫院醒來的時候,就很想抱抱她,又怕她抗拒和他接觸,這才一直忍耐著,此刻他擁著她,一顆心才慢慢地平複下來。


    兩人抱了一會兒,他慢慢鬆開她,曖昧問道:“把我藏起來,做什麽?”


    冷青咬著下唇:“你說呢。”


    阿信臉上寫滿了開心,親了她額頭一下,親完又覺得不夠,又親她的眉眼,眼瞼,鼻尖,臉頰,仿佛怎麽親也親不夠,親到耳垂時忽然想到什麽,動作頓了一頓。


    故意問:“老東西?”


    很沒頭沒尾的三個字。


    冷青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三個字的出處,嗔怒地看著他:“你要不要這麽記仇?”


    阿信點了點頭:“行,老東西晚上再跟你算賬。”


    他看了一眼手機,還不到十一點。


    “婚前協議,我去網上找一份給你,加上你剛剛說的那條。這個時間,你去換衣服,化妝,拿你的證件。”


    他語氣很幹脆利落。


    冷青腦子還很懵:“幹嘛?”


    阿信:“結婚啊。你想反悔嗎?”


    冷青:“……”


    冷青迴自己家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又化了妝,再過去時,阿信已經拿著兩份打印好的婚前協議遞給她。


    她接過來,很認真地翻看起來,一條一條,非常仔細。


    阿信:“怕我坑你啊?”


    冷青:“隻要是需要簽字的合同,都很重要。”


    阿信笑笑,耐心地等待著她。


    冷青:“你確定,你不做婚前財產公證?你就算要做,我也支持。”


    阿信將筆遞給她:“快點簽字吧你。”


    車子開出小區沒多遠,阿信指著一家花店說:“店門口停一下,今天是個值得紀念的好日子,我去買束花。”


    冷青在花店門口停下,阿信自己下車去,走了幾步,忽然轉過身來,隔著幾步之外看著她。


    又有些不放心地走迴去:“你不會……突然跑掉吧?”


    冷青看他臉上盡是傻氣,笑說:“不要買黃玫瑰了,我喜歡粉荔枝。”


    很快,阿信捧著一大束粉荔枝從花店出來了,上了車,送給她:“喜歡嗎?”


    “喜歡。”


    他係好安全帶,車子啟動前,最後問了一句:“你真的準備好了?”


    冷青帶上墨鏡,朝抱著一大束粉荔枝的他笑了一笑,一如陽光下的向日葵。


    “當然。世界是我的牡蠣,我不懼怕任何冒險。”


    (正文完)


    這個故事寫得比上本《路醫生》還是要輕鬆一些。


    最開始《路醫生》完結後,我在這本和鋼琴家那本中間選擇寫這本,也是因為賭了一點氣。


    三次元我是個非常失敗的一千零八線小編劇,有個長劇項目做了四五年,從疫情前做到疫情後,第一次做的時候,我還是未婚單身,現在都已經結婚了。幾年間斷斷續續大綱做了不下十版,不誇張來講,光是大綱,至少就寫了改了十萬字。劇本前三集也寫過,項目中斷又重開,重開又中斷。今年八月這個項目又開始了,然後我拒絕了。


    當然這幾年也接觸過別的項目,但都以失敗告終。這個行業,總是如此,底層編劇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力,是這個行業產業鏈最底端的一個環節。


    但這個長劇我真的投入了很多精力,所以感情上還是不太一樣。


    我寫路醫生的時候,一直寫路醫生的理想對她很重要,我的理想也對我很重要。


    理想這個東西,沒有就沒有,有理想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沒有理想,人生照過。可是有的話,就很痛苦,因為有了理想,如果不去靠近它,一點一點實現它,會大大的不甘和失望。


    我以前不敢寫小說,嘴上說寫劇本和寫小說是兩碼事。但我自己知道,我其實是害怕自己寫的太爛,更怕自己吃不了日更的苦。


    今年終於動筆了,確實很累,和寫劇本是完全不同的創作模式。


    但……我又重新找到了創作的可貴的樂趣。我認為這是老天爺獎勵我勇敢和誠實的一顆糖。


    錢是沒有掙到太多的(絕對是實話,我寫劇本基本等於要飯,寫小說連要飯都不如)。


    身體還一堆小毛病,肩周炎,頭疼,失眠……


    所以我寫完路醫生,便開始跟自己較勁,一定要寫一個與旅行和愛情相關的故事,因為我那個寫了很久的長劇項目,就是和旅行有關。


    我沒有去過信仰可以被看見的拉薩,沒有走過驚險的318川藏線,更沒有到過桃花燦爛的林芝……但這條路折磨了我很多年。


    如今寫完了,算是給自己和這個項目畫了一個句號。


    所以我重新做人物,拋開了那些我認為很討厭的條條框框的項目規定,寫了一個隻屬於我自己的故事。


    雖然……旅行的故事大概隻占了故事篇幅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但最終還是寫完了。


    我是湖北人,但我不是冷青,我遠沒有她成功,遠沒有她清醒,更遠沒有她誠實,但不妨礙,我很喜歡她,想要成為她。


    希望大家都能勇敢誠實地成為自己。


    另外,我也還是要說一句,我也很喜歡路醫生。


    直到現在,我還是能看到很多人罵她,她是我的第一個女主,我愛她就像我愛自己一樣。


    我也很喜歡蘇懈,致力於要在我每個故事裏給他留一個打醬油的角色。


    我很喜歡自己的故事,有缺點,有不足,有我自己的氣質。


    我還是要寫,寫我想寫的故事,我倒要看看,我啥時候能吃上番茄這碗飯。


    —


    風沒有盡頭。


    我希望,我的故事,能走得比我遠。


    —


    最後,非常感謝大家的陪伴,行文至此,唯有感恩,我們下一個故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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