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了個身,麵對麵看著她。


    “你以前那麽喜歡白英,為什麽你們分手之後,你從來沒有想過挽迴她呢?”


    按說,那時候是他最需要白英的時候。


    雖說在白英心裏,工作可能更重要,可是,人都是自私的,兩個人在一起,尋求的不正是低穀時刻的陪伴和慰藉嗎?


    他為什麽不挽迴她呢。


    她說完,房間裏靜了幾秒。


    阿信注視著咫尺之距的女人,挨得近,能看見她耳邊的小絨毛:“也許,是我那時候太驕傲了吧。”


    幾乎挑不出毛病的答案。


    放在任何男人身上都成立,何況他是李念生。


    工作室的搖錢樹李念生被合夥人甩了,他為什麽要挽迴?他是李念生,無論出於哪種原因,應該主動來挽迴這段感情的人都是白英。


    可是……


    冷青一下捧住他的臉,很直接地挑破:“你……”


    她是想說,你在騙我。


    可猶豫了幾秒:“你在撒謊。”


    你在騙我。


    你在撒謊。


    傳達的都是一個意思,卻是完全不同的立場。


    阿信從她眼裏看到一閃而過的失望,心中針紮一下。


    冷青看他這樣子也不是想說實話的狀態,從床上坐起來:“行吧,等你想說的時候,我們再聊這個話題。”


    阿信看著天花板:“我沒有不想聊,我隻是……隻是不知道怎麽麵對她。蘇懈上次說的話並不客觀,感情的事,也沒辦法聊那麽客觀。終究隻有當事人才知道。總歸,是我對不起她。”


    房間裏落針可聞。


    安靜得能聽見二人的心跳聲。


    她忽然轉過身來:“胡善臨死前,是不是跟你說過什麽?”


    蘇懈當天為了幫阿信,說了很多看似客觀的話。冷青後來反複地迴想過這些話,抓到了一些關鍵性信息,在心裏反反複複地琢磨,最後拚湊出了一個大致的答案。


    但,不能確定。


    阿信心裏某處一直卡著一顆大石頭,過去的四年,他一直被這塊石頭壓得喘不過氣,此刻這塊石頭輕輕地碎開了一道小小的裂縫。


    從來沒有人問過這個問題。


    從來沒有。


    白英也沒有問過。


    他從床上坐起來,和女人對視了很久很久,最後苦笑,有些泄氣地問:“你從哪裏知道的?”


    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蘇懈也沒有。


    冷青:“是你的眼睛告訴我的。”


    她很喜歡他的眼睛,很喜歡盯著他的眼睛看,也喜歡被他看,可他的眼神總是藏著一絲哀傷。


    就像現在這樣,即使他在笑,她也能透過那雙眼睛看出他心裏並不開心。


    他並不是真的在笑。


    他不笑了,臉上慢慢凝重起來。


    冷青緊緊盯著他:“胡善臨死前是不是告訴你,他喜歡白英?”


    又裂開了一道縫,一道更深的縫。


    透過那道縫隙,有光射了進來,躲在石頭的還有另一個他,一個更脆弱更敏感的他,習慣了黑暗和孤單的他。


    那道光陡然射進來時,他下意識拿手去擋,過了好一會兒,又忍不住睜開眼,去看那穿過手指的光。


    暖暖的,帶來點點光亮。


    他很快就適應了這道光,貪戀地想要抓住。


    又想起四年前的那個雨夜,胡善彌留之際,笑著跟他說:“告訴白英,我也很喜歡她……很喜歡。”


    最後三個字,很輕很輕,卻已經用盡了他全部的氣力。


    也是他留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三個字。


    阿信眼角慢慢滑落一行淚,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過了會兒,忽然笑了一下。


    隻是,笑得比哭還難看。


    隨後,緩緩開口,“在他說出來之前,我從來不知道他也喜歡白英。我一直以為……”


    以為,胡善對白英和對自己是一樣的,是友情。


    這四年來,他無數次的想,胡善死前說出這話,心中是輕鬆多一點,還是遺憾多一點。


    過去的那麽多年,胡善看著他和白英成雙成對,他們也從不避諱在他麵前秀恩愛,什麽都跟他說,幾乎是家人一般。


    可這一切,都被他臨死前的這句話所擊碎。


    他本就對沒有勸住他而心有愧疚,卻在他臨死前知道這樣的真相。


    可胡善死了,一切都變得無法挽迴。


    所有問題,也就變成了無解。


    “是我對不起胡善……我隻要跟白英在一起,就會想起胡善,胡善死後,我再也沒有碰過她,我也沒有告訴過她原因。換做正常人都會瘋的,所以當她要走的時候,我也沒有挽留她。無論是作為朋友,還是作為男朋友,我都很糟糕。”


    他說著,諷刺地笑了笑。


    這是他第一次將心事和秘密完全袒露在她麵前,說完後,內心深處竟有一絲難言的輕鬆。


    原來說出心裏的秘密,是這種感覺。


    胡善臨死前,大抵也是這樣吧。


    接下來,便是等待,等待這個讓他甘願說出秘密的女人的反應,她會轉身而去,還是會罵他呢,又或者隻是無言相對。


    畢竟,有些問題,真的是無解的。


    每分每秒都變得格外煎熬,他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冷青凝視著他的眼睛,良久,平靜開口:“你需要,我抱一抱你嗎?”


    眼眶中打轉很久的眼淚一下子滑落,他點了點頭。


    她坐得離他更近,雙手從他臂彎下穿過,實實在在地抱住了他,手掌輕輕安撫著他的後背,眼眶也有些紅。


    他把頭擱在她肩膀上,閉上了眼。


    她一直抱著他,什麽也沒再問,一切都仿佛不再重要,又或者她心裏已經知道了答案。


    他一顆懸著的心,在她懷中慢慢找到歸宿,平穩落地。


    過了很久,她才放開他,撫摸著他的側臉:“這四年,很辛苦吧?”


    他說:“其實,還好。”


    大多數時間,隻是麻木,人忙起來就不會想太多,隻是偶爾停下來,便會反反複複地想。


    又安靜了好一會兒,他才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不生氣嗎?”


    他其實有點拿不準她現在在想什麽,她給了他一個擁抱,因為他這個時候需要的就是擁抱。可她沒有說,她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我為什麽要生氣,你沒有對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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