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4年5月16日,pm3點17分,玄武軒,薛仁府,皂苷市,第四中學,高三六班。


    陽光透過窗戶撒在冗長的走廊上,環形走廊上站滿了穿著藍白製服的學生,他們三五成群地討論著感興趣的話題。


    高三六班教室裏的電子風扇徐徐地轉動,與窗外的自然風糅合著,若絲綢般拂過臉龐。


    雖然正處在課間時分,但時間對於即將高考的莘莘學子來說尤為寶貴,整排的課桌上僅有數個座位空著,大多數同學都選擇在課桌上溫習功課。


    嚴秋穿著和同學們一模一樣的藍白製服,梳著兩根馬尾辮,雙腿隨著額頭輕盈地擺動,盡顯出含苞待放的少女感。


    即將步入成年的她端坐在座位上,隨意地用左手撐起下巴,右手在稿紙上列出整齊的算式,之後便動筆填滿習題冊的空白。


    嚴秋的同桌,一位相貌平平的普通男生,從他的樣貌和神態上,似乎可以讀出一些經濟適用男的潛質。


    他裝模作樣凝望著蔚藍的天空,實則用餘光迷醉般瞅著她的側顏,也不知道他的小腦瓜裏在思考些什麽。


    她心無旁騖地寫著習題,全然未曾察覺到男生的視線,直到他瞳孔一縮,眼眸中倒映著嚴秋的異常。


    刹那間,嚴秋的臉色一片煞白,在猙獰的神情中暈了過去。


    男生推搡著嚴秋的臂膀,急切地詢問道:“嚴秋,嚴秋,你怎麽了?快,趕緊把沈老師叫過來,我馬上背她去醫務室。”


    ………………


    嚴秋緩緩地睜開眼睛,進入視界的是圓筒型的熒光燈、倒吊著的輸液瓶以及貼著醫用紙膠的左手,她瞅了眼鼾睡在床邊的姐姐,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出神地凝望著窗外的景色。


    夜似波光粼粼的湖麵,亦如暴風雨來臨的前夕,誰也不知道流光易逝之後,是洶湧湍急的浪濤,還是晴空萬裏的天際。


    雨夜亦如她此刻的心境一樣,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也沒有能夠避過風浪的港灣。


    正當嚴秋神遊物外的時候,她的父母帶著姐弟們走到床邊,在悲痛中將她的病情全盤托出。


    她……哭了,眼淚在頃刻間奪眶而出,淚花順著臉頰滴入地麵,亦如窗外的蒙蒙細雨一般。


    該來的還是來了,即使再怎麽想要逃避,那都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她知道白血病意味著什麽,也明白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一直憧憬著的未來也似斷線風箏,從天際中墜入萬丈深淵。


    然,命運之神似乎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在那片絕望的陰雲中,給她留下最後一絲曙光。


    同桌的男生在知曉了她的情況之後,竟不顧父母的勸阻,執意地來到病房裏,幾乎獨攬下照顧她的一切事宜。


    嚴秋想盡了辦法攆走他,試過汙言穢語、拳腳相加,也罵遍了祖宗十八代。


    她問他為何不離不棄,他總是笑著接上話茬,也用過“這就是愛吧”搪塞,偶然間也會吐露心聲,想要多陪陪她,陪她多看幾眼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


    他為嚴秋放棄了高考,因為沒有她的班級,讓他根本無法唿吸。


    他無微不至的關懷,也讓她重拾了對生活的希望,骨髓移植之後,她的病情漸漸地有了起色。


    宣判死刑的日子,又往後順延了許久,她,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希望。


    一年的時間很快便過去了,又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那一年的高考兩人許下誓言,相約考上同一所大學,帶著希望攜手邁入考場。


    那一年的高考,嚴秋卻隻考了兩場,便永遠地消失在了考場之內。


    另一場疾病的發作以及戀人擅自篡改的高考誌願,讓她明白了人心不古,世態炎涼的道理。


    惡性腦腫瘤五個大字,如晴天霹靂般打在了她的頭上,再次將她的心理防線擊潰。


    慢性白血病已經讓原本處在工薪階層中下遊的家庭滿目瘡痍,而惡性腦腫瘤的噩耗,無疑將這個入不敷出的家庭送上絕路。


    親情或許是這世界上唯一能讓人無怨無悔的牽絆,即便是到了這般山窮水盡的田地,嚴秋的父母和兄妹們仍然未曾有過放棄的念頭。


    父母在不惑之年便花白了頭發,卑躬屈膝地向著親戚們借錢,卻隻得到了冷嘲熱諷的話語;


    兩個姐姐節衣縮食,打著三份零工,隻為了能墊付上一些微薄的醫藥費;


    弟弟和妹妹在嘈雜的病房裏寫著作業,並且輪流為她守夜,隻為了替外出打工的家人減輕一些負擔。


    這樣的時光並沒有持續多久,看著自己的家人過著水深火熱的生活,嚴秋的心如同被千萬把屠刀切割著一般。


    那一天,在嚴秋決絕的要求下,她的爸爸借來一輛麵包車,並讓瘦骨嶙峋的她躺在車廂裏。


    他發泄似得敲打著方向盤,飽含著辛酸的淚水,帶她迴到一貧如洗的家中。


    …………


    2095年9月4日,pm2點32分,薛仁府,皂苷市,嚴秋家附近的一所公園。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晴天,盡管已步入秋季,可久居不下的高溫依然還在肆虐。


    空氣中盡是幹燥的氣息,就連迎麵吹來的風,都隻帶給人灼熱的氣浪。


    父親推著輪椅帶嚴秋出來散步,與她聊起了往事,成長過程中的那些記憶寶石,家裏貼滿牆壁的獎狀,還有那宣告著她來到世界的第一聲啼哭。


    嚴秋已經沒有了說話的氣力,她沐浴在秋季的陽光下,恍如迴光返照般露出恬靜的笑容,隨著父親的大手在公園裏遊蕩。


    父女倆在不知不覺間來到背陰處,父親攙扶著她貼著長椅的靠背坐下,並用毛毯裹好她的身子。


    嚴秋最後瞧了眼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將頭倚靠在老父親的肩膀上,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我,並不懼怕死亡,如果我苟延殘喘的活著,必須建立在家人的痛苦之上,我情願選擇死亡。


    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不是未曾踏足過大學的門檻,也不是沒有披上白色的婚紗,而是無法為父母敬孝,不能陪伴兄妹們一起成長。】


    【如果有來世……】


    某個聲音響徹在嚴秋的靈魂中,那個聲音充滿了曆經浮華的滄桑感,又像是反躬自省般自問自答。


    【如果有來世,你願意和我攜手,在這大千世界裏策馬奔騰嗎?】


    【你……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願不願意?】


    【我……願意!】


    【那好……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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