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禪上人對第二件“燃燈啟陣盤“十分好奇。似是而非的煉製手法,倘若能推廣,包括十大般若陣範圍內的中州人族聚居地的安全性定會大大增強。但他是識趣之人,也是分身乏術,直到第二日傍晚才有閑暇隨劍宗弟子拜訪白石居。


    拜訪者中還有一位梨家人,並未黎未曦的黎,而是梨晚星的梨。梨家人如今在道緣城可謂人人喊打,但此人又有不同,其人早早離開道緣去往蘭台書院求學,如今是蘭台書院門下,又曾與琨瑤弟子定下婚約,也算是他這代人中風光無限的天之驕子。道緣城並非所有人都將其視為與梨家同流合汙者。


    他曾求娶琨瑤弟子,如今迴歸道緣,卻帶來了婚約取消的訊息。有些曾與他交好者聯係當下情形,不由得產生聯想,誤以為劍宗也做落井下石的事情。但梨先雪——梨晚星胞弟,蘭台書院的高足卻神色慚愧連連解釋:“婚約早就取消,隻是未來得及向家裏人說。是我家世不清白,修為低微,配不得劍宗高徒,你們莫要為我抱不平。”


    他這話一出,引來諸多迷惑:幾年前不是說你與劍宗的仙子一見鍾情,劍宗與書院樂見其成,所以才定下婚約嗎?


    何況人家是琨瑤峰主的唯一女兒,你也是蘭台書院執教的親傳弟子,地位是有點差別,也不至於說配不上吧?身份再高,對方依舊是個築基小丫頭,你可是元嬰修士。


    有敏銳者皺起眉頭,悄然退出人群站到遠處。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曾與梨先雪交好者眾,並非沒有明哲保身之人。


    梨先雪手持玉笛,站在梨花樹下苦笑,端的是俊雅風流。如此人物,卻道:“那日上琨瑤,見仙人風姿,在下自慚形穢,故而主動請斷婚約,免得耽誤淩師妹的修行。”


    “婚約已斷,書院與劍宗情誼亦在;我梨家雖是行差踏錯,昔年受劍宗之恩未忘;今日劍主救道緣,挽迴梨家所鑄大錯,更是恩同再造。先雪私事怎足道?還請諸位好友莫要追究了。”


    有人見他神色憔悴風姿不減,歎息這身好皮囊,不忍地問道:“何必如此委曲求全,梨家出事,但你早就離開梨家成為蘭台書院學子,劍宗怎能莫名退婚?我們知道你委屈,縱使羈羽劍主對道緣恩重如山,那也是劍主而非劍宗,此事顯然是對方不占理,你一味退讓隻會讓大宗門以為我們小城可欺。書院呢?書院沒有說什麽?”


    蘭台書院的執教一個比一個清高好麵子,平日裏看不慣的人罵他們自命不凡,狗眼看人低,但不可否認,作為兩次仙魔之戰的中流砥柱,人家也有這個資本。


    他們在此地聚眾交談,自然也有不少修盟以及道緣城外修士途徑。不知為何竟也不設隔音結界,這些話語盡數落進周圍耳聰目明靈識敏銳的修士耳中。便有知情人嗤笑:“委屈?幾百歲的元嬰和人家十幾歲的小姑娘談情說愛就夠不要臉了,定下婚約這幾年借琨瑤和橫連遺孤的名頭占了多少便宜也不好說,現在人家腦子清醒不讓占便宜你們就委屈了?如今你們這些沒占過便宜的反而在這裏義憤填膺,難不成是要替個無賴口誅筆伐你們的救命恩人?”


    被傀儡指引去找黎未曦的劍宗修士正好聽到這段話。


    “口誅筆伐?”背負長劍,花枝簪發的修士站定,看向人群中的梨先雪,目光如劍,“退婚之事你有怨?”


    梨先雪臉色一白,越出人群,向靈葉舟上的人拱手行禮:“師叔莫聽他胡言亂語,淼淼之事我從未向人言。”


    眾人低聲議論,雖然放低聲音,但在場這者誰人聽不見?


    “梨君這個說法,莫非退婚之事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劍宗姻緣何等幸運,若不是情非得已誰會傻到退婚?那可是琨瑤主唯一的女兒。”“養女而已,資質也不算高。”“也就是對比同門資質顯得一般,何況戰場遺孤,琨瑤親傳,淩滄州養女,這可是平步青雲的好機會。我看啊是劍宗看不上所以才退婚吧。”


    “我當初就說過哪家正常的宗門會讓門下天驕和個大幾百歲的人聯姻啊,劍宗一不缺天才二不缺勢力三不缺影響,堂堂仙道魁首搞聯姻也太掉份。”“這不都說是兩情相悅水到渠成嗎,真是聯姻?”“倒也不是不缺,劍宗這些年損失不小。但正經人誰用聯姻拉攏強者,君不見上個鼎鼎有名被家族聯姻犧牲的如今都成上元山道場的話事人了。”


    另一邊有人執卷苦思:“家道中落又遇退婚,這情節好生熟悉。”“昨日你偷偷看的話本。說起來文畫坊三百年前就不流行這套路了,你從哪兒淘的舊書?”“話本裏個個都是氣運之子,你們把他們比梨先雪也太過分了。梨家劣跡斑斑,我可不信這家夥一無所知,也就你們道緣人大方居然沒連坐。”


    “我比較想知道既然梨先雪喊師叔,豈不是說這位道友和淩峰主同輩?最近道緣來的劍宗高階修士還真不少。”


    這些竊竊私語對於修士而言與耳邊低語並無分別。梨先雪聽著走向不如預期的討論,心下一冷,麵上仍舊懇切地看向周圍修士,連連搖頭,做出皺眉惱怒自己方才失言的神態:“劍宗修士自然是清風朗月,何來不足道不可言?我與淩師妹本就是口頭婚約,不作數,斷了也就斷了,你們不必為我得罪劍宗。”


    有些修士聞言默然,深感自己來了是非之地,實該早早離開。


    他做出委曲求全的模樣,偏偏又透露口風,縱然有幾分矯揉造作之嫌,周圍越聚越多的修士心中仍是多了幾分猜疑。畢竟劍宗確實勢大,與劍宗相比,衰落的蘭台書院除卻當年風骨,早已不複風光。


    但正如所言,礙於昨日才受救命之恩,今日他們也不好張口談論。


    劍宗修士何複言居高臨下,將眾人情態盡攬。他所修之道讓他對人情格外敏銳,但他是清高之人,也不屑多計較。


    隻見他冷冷一笑:“梨先雪,婚約一事內情如何你心知肚明,劍宗為蘭台書院留麵子,為你恩師留麵子,已經是仁至義盡。你可不要給臉不要臉。”


    他不計較旁人,不代表不計較梨先雪。故而最後一句話卻是夾帶怒氣,這怒氣倒非是為了婚約之事,而是為了自己這幾年奔波勞碌,許久不迴山侍候師長。長輩壽元將盡,本就該弟子服其勞,如今為這些瑣事耽擱太久,他已經不耐煩了。


    “師叔祖,小黎師叔那邊準備去拜訪劍主,您怎麽還在這裏,還拐著我家小白不撒手。”又是一道聲音傳來,少年嗓音清朗,語氣隨意,打破凝肅氛圍。


    隨後出現的少年目光一掃,忽而一笑:“哦,這不是那個死纏爛打逼得淩師叔自請下山修行的無賴嗎?小白,去,教訓一頓。”


    少年話落,跟在何複言身邊的高大傀儡立刻跳下,揚起拳頭重重砸向梨先雪。傀儡之身何其堅固,又見數百道螺旋波紋自拳上蕩開,足有萬鈞之力。梨先雪不曾鍛體,若挨這麽一下,恐怕是要重傷。


    梨先雪眼中鋒芒一閃,拋出一方印鑒,印鑒迎風見漲,擴大到三丈見方,擋下傀儡一擊。傀儡攻勢見狀再施力,其身上蕩開法咒金痕,其勢更漲數百倍。印鑒頓時不支,哢哢幾聲出現大量裂痕。裂痕處隱隱有銳芒閃現,卻不知為何並未發作。


    梨先雪手指一鬆,維持法寶的靈力斷開,他露出驚訝神情:“方圓傀儡,你是紫微峰弟子?!”


    紫微峰,劍宗掌門長居之地,紫微峰弟子即掌門弟子。紫微峰主張內務,極少有弟子獨自出行,唯有獲得“紫微敕令”,得到方圓傀儡認可者,方可下山行走。


    圍觀者心中愕然。


    這金丹少年竟是傳說中的紫微親傳?


    無怪乎如此驕縱輕狂!


    蘭台書院的印鑒轉瞬就被打破,眼見梨先雪第二件防禦法寶也在傀儡狂風暴雨般攻勢下瀕臨破碎,何複言無奈出手攔下傀儡。傀儡攻勢狂烈,遇到何複言時卻做春風化雨式,輕易就被截住雙臂,控製身形。


    “臨川,道緣是止戈之地。你也隨他胡鬧!”後一句,是對被按住肩膀的傀儡說的。


    少年哼了一聲:“小白,迴來。”


    名字與形貌反差極大的傀儡聽到命令脫離何複言手掌,躬身一躍,跳上少年所在位置。


    何複言見他逃也似的離開不由得失笑,為此一插曲,此前煩躁也被消弭。


    “梨先雪,當年之事劍宗不打算再追究,但你若執意要辯,劍宗也可上問心塔,看看此事究竟是誰的過錯。念你修行不易,如今梨家已經覆滅,蘭台書院主張有教無類,不介意你的出身,你好自為之。”


    一直恭謹態度的梨先雪卻道:“師叔,晚輩無意汙劍宗清名。但這位師侄行事如此狂悖,招招欲取我性命,若非方才您及時出手,晚輩世上恐怕已經不存梨先雪此人。可見師侄年紀雖小,出手實在狠毒。縱使往事不提,今日是非對錯卻可一辯。我知道劍主就在道緣,既然如此,不妨請劍主判斷孰是孰非。是他紫微峰弟子當眾欲殺人滅口來得狠毒,還是我一介家破人亡的書院學子維護未婚妻名聲更居心叵測。”


    “我若要取你性命,還需要借旁人之手嗎?”少年麵上浮現怒氣。何複言一把攔下少年劍指,冷冷看向梨先雪,已是心如明鏡。


    “原來你今日如此做派,是意在劍主。”


    麵對何複言的冷語,梨先雪搖搖頭:“晚輩對劍宗無怨,是師叔對晚輩有偏見 。”


    他依舊是恭謹姿態,何複言卻覺得厭煩:“早該想到,你梨家既然敢對易師弟動手,將奪舍易師弟的魔修奉為座上賓,所圖自然不小。魍魎小人既然膽敢來見劍主,那便來吧。”


    隻見何複言手一揚,腰間如鞭軟劍甩出,劍氣如練,穿透防禦法寶將梨先雪直接卷上青葉舟。眾人方知這其貌不揚的修者實力。


    劍宗究竟有多少未出世的強者?


    何複言按下經脈泛開的疼痛,見到他們眼中震撼,沒有久留,直接去往白石居。


    此時白石居外已有不少人,他率先與黎未曦打了聲招唿,至於其餘弟子,雖是同宗彼此也不認識,便隻是簡單點頭示意。如禪上人作為為數不多的外人饒有興味地看著被捆住的梨先雪,麵對梨先雪的求助眼神,隻笑問道:“貧僧與兩位施主並不相熟,不知幾位誰來叩門?”


    梨先雪愕然。燃葉七亭素來以慈悲聞名,自己明麵上並無過錯,如今為劍宗羞辱,這位輔修醫道的如禪上人因何視若無睹?


    劍宗勢大竟至此境地?


    拜訪也是一件講究事。哪怕在場大多數人都不太講究,麵對兩位能逼退天道的強者,也不得不講究一次。


    何複言作為在場劍宗弟子輩分最高的人自然是當仁不讓,卻被慕臨川一把拽住。他丟出一個迷惑眼神,慕臨川默默無語,傳音道:“您修的不是識意道嗎,該敏銳的時候怎麽反而遲鈍。您昨日差點闖進花海,今天還是少說幾句,何況有小黎師叔在。”


    準確而言,黎未曦才是代表劍宗對道緣城態度的人。


    何複言深感有理,於是丟了個眼神給黎未曦。黎未曦接受到目光卻想不到那麽多,若非實在諸事纏身,又知道有師長來道緣,他早就按捺不住來拜訪對他有指點之恩的前輩道友。


    他將劍掛在腰上抬手去扣門,綠玉狀的門環才動兩下,不待他開口,門已經自開。


    道緣城的大多數庭院設計,都講求一個曲徑通幽,在這個基礎上,再多添不同的特色。白石居以白石為名,由來簡單,便是取孤山白石做基,故而在索光蘆朦朧光線下,白石生煙,曲徑幽深,儼然神秘莫測的仙家氣派。


    仙境理應住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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