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朝雲無覓劍


    語應寒並不明白朝靈淵為何讓他跟在照羽身邊——以他們的親密,朝靈淵必然清楚文畫坊外自己對照羽都說了什麽。


    是自信嗎?這個天道中的異數。


    但無論如何,正如朝靈淵所想,在報完恩之前,他還不能將照羽引向北州。現在的北州對寒江關的人並不安全,他必須等到燕子衿擁有自保能力之後才能去完成自己的任務。這樣才算是償清因果。


    你這是逃避。另一個聲音在語應寒的腦海中響起,尖銳得讓語應寒的頭顱隱隱作痛。


    你是在逃避當日的恐怖。它指責道。


    語應寒沒有理睬腦海的聲音。任何人經曆過直麵當代羈羽劍主的劍意,都會心生恐懼。他的那些前輩一個個隕落在羈羽劍,豈非是最好的證明?趨利避害是任何有生者的本能,他也不例外。


    他追隨著的照羽目光落處看了許久,依舊沒有看懂對方希望從這千篇一律的風景中發現什麽。他一向不擅長這個,所以他明智地放棄,然後探究地看向身旁有問必答的修士。方才那場鬧劇中最後才出現的人物,看似置身事外,卻和示真、代家淵源皆是極深。


    孤山劍主雨新荷。道緣城前任副城主鹿鳴蟬的親傳弟子,在鹿鳴蟬隕落後拒絕了鹿鳴蟬道侶代高柳的邀請,反而是投入示真門下,成為城主府唯一的客卿,也是城主府中唯二的活人之一。


    城主府代表的是外來勢力,鹿鳴蟬卻是代家一手推上來製衡城主府的力量。這位孤山劍主的行為像極了背叛,背叛了臨花江,卻仍舊擁有著代家的信任,以至於在示真被迫答應朝靈淵的交談後,成為雙方共同的——監視者。


    至於梨家。


    梨家曾經最大的靠山是駐守弟子都已經撤走很久的玄清劍派,而現在的靠山示真也已經妥協,自然隻能承認他們對代振鷺的迫害。在照羽提出要四處走走之前,梨家家主正在逼問那個出手救人的梨家元嬰劍修關於梨家家主的去處,堅決要討一個交代。


    有問必答的雨新荷並沒有在意語應寒的觀察。


    隻需要一眼,他就能看出這位形貌不似人族的白發修士精元不濟,氣息萎靡,不成威脅。既然不成威脅,就不要花費心思。口上在迴答語應寒喋喋不休的提問,但他更關注的是那個據說輕而易舉接下城主一擊,卻始終不露境界不顯修為的紅衣人。


    城主下達的命令是他必須要寸步不離。哪怕他的劍在警告他不要靠近那個紅色的人影。


    他並不是正統劍修,但他的劍同樣可信。


    無視自己最信任半身的警告是愚蠢的行徑,所以至始至終,他攏在袖中的手都按著唯一能在劫盡般若陣中使用的青葉傳送符。


    青帝本身是一棵樹,你不能要求一棵樹的枝椏分布存在什麽既定的規律。倘若它真正符合了什麽大道規則,蘊含著天道真意,那麽這棵樹也不可能從末世浩劫中存留。


    不過對於道緣城原居民而言,這棵提供他們生活起居的樹確實能自下而上分成六十三層。而五十二層以上種滿珍惜靈植,除非是花了大價錢在這裏租用靈圃的修士,尋常人並不能輕易進入。道緣城號稱萬花之宗,掌有《柳代藥經》,這裏種植的不僅僅是《珍瓏花譜》上繁不勝數的奇花瑤草,更多的是足以提供大半個中州所需的靈藥。


    所以十大般若陣中防護能力最強大的劫盡般若陣被布置在了道緣城,有貨真價實的佛修坐鎮。


    而照羽現在正在從五十一層走上五十二層。


    在雨新荷示意之前,道緣城守衛就不自覺地讓開了路,連時時刻刻遮擋在上升路徑的青葉在照羽上前時自發露出坦蕩之路。


    見狀,語應寒眼中不自覺流露狂熱,又在雨新荷察覺前迅速掩蓋。作為修真界為數不多的五境圓滿,他想要瞞過一個四境小輩的感知再容易不過。


    踏上第五十二層,滿目風景驟然變化,本是飄渺的青色霧氣驟然濃烈,幾乎凝成實質。透過濃成絲絮的霧氣,青帝其下五十一層的景象倏然遠去,宛如蒙上一層紗,偌大樹枝構成的城池間人流往來如螻蟻庸碌。


    五十二層,高聳入青雲。垂落的青色長須上綴滿翠色繁花,構成地麵的青葉變小三成有餘,色澤越發嬌嫩。豆大的露水密密排布,同樣呈現翠碧。


    一唿一吸間皆是精純無比的木屬靈氣,正以極快的速度修複著照羽在天瀾城留下的暗傷。五十二層已經如此,可想而知再往上幾層的靈氣濃度能達到什麽地步。


    在這裏,照羽所能感應到的生機越發盎然,他所踏足的這方領域,似乎有一個生命正在孕育。


    是新生,還是複蘇?


    坍圮天地間一座古老祭台出現在他的腦海,枯骨與殘劍的記憶碎片一閃即逝。


    無視隱隱作痛的識海,他凝視著垂落綠絲絛上不斷沁出的露水,每一滴都蘊含著點化一個草木靈族的靈氣與生機。


    死去至少兩千年的樹身,卻有如此磅礴的生機,與葉脈中流淌的奇特液體脫不了幹係。


    大妖含和,佛者示真。


    “城主府在第幾層?”照羽忽然開口。


    雨新荷時刻關注著他的動向,聞言立刻迴答:“四十六層東北方甲七區域,我們已經走過了。”


    “道緣城有幾條靈珠礦脈?”


    雨新荷不解他話題跳躍度,但依舊盡職盡責地答道:“在城主府名下有三百二十二條,瑕疵、小瑕占據九成。”


    自踏上五十二層後渾身刺痛的語應寒悄然用衣袖籠罩雙手。本是白璧無瑕的軀體上正在緩慢蜿蜒青苔痕跡,所幸體內靈力按心法循環一個周天之後,這些痕跡很快就散去。


    鬼族有極陰之地,靈族有誕靈之地。


    隻不過靈族沉寂太久,誕靈之地這個名字也已經淹沒在曆史的塵埃中,隻有傳承記憶中依稀能辨得隻言片語。恰好,他了解過,甚至參與過誕靈之地的演化。


    青帝竟是在向誕靈之地演化?但道緣城分明沒有靈族。


    內心波動的語應寒看了眼似乎一無所覺的雨新荷,狀若無事,補充雨新荷沒有說到的內容:“青帝附近礦脈不算豐富,原本都在臨花江名下,自從當年易家血案道緣城洗牌,這些資源有七成歸入城主府管轄,主要用於維持陣法運轉、提供樹冠範圍靈植種養所需,以及城中居民日常損耗。比如這一路上來所見到的開放式練功花坪,就是由城主府提供。城主府隻有城主示真和客卿,也就是雨道友,無心瑣事,所以隻負責提供資源,具體經營管理都是由代、孟、梨這三家輪流接手。道緣城主要的礦脈集中分布在東北方六百裏處的握柳山和東南方四百三十裏的冬凜峽穀。”


    道緣城的財富總體上自然不如商城天瀾,但此地修士數量並不多,但論個體而言,確實是富得流油。掌握大半靈脈的城主府能支撐起劫盡般若陣的消耗也在情理之中。語應寒心中道。


    照羽聽罷,略一沉吟,再開口卻是一個意料之外的問題。


    “你身上魔氣何來?”


    一語落下,雨新荷驚愕不已。他本能捏緊傳送符,隨即意識到照羽身上沒有絲毫殺意。


    心中波動平靜,他側過身,狀似隨意地彈了彈垂到麵前的綠葉,複才轉過頭看向照羽:“能察覺到如此細微的魔氣存在,您究竟是什麽人呢?”


    這等於是承認魔氣的存在。


    語應寒當即色變,殊彩玉劍出鞘,轉瞬之際已經抵在雨新荷喉間,將這四境修士完全納入掌控。


    順天道修士中有人主張與魔修魔族合作,但並非全部如此。起碼語應寒不是。而他很清楚,羈羽劍主也不可能與魔修合作。


    青帝三十八層,梨家後院心華亭。


    碧水波瀾,風葉細細。


    朝靈淵和示真隔案對坐,案上各放一柄伏魔杵,一柄折扇。


    示真不緊不慢地將茶推到朝靈淵麵前。


    “施主不該讓您的朋友離開,立身危牆之下非君子所為。”


    皆是境界不低的人,有些東西尋常元嬰難以察覺,落在彼此眼中卻是心知肚明。


    何況這本就是示真的主場。


    朝靈淵日前才使用月曜,借望舒之力蒙蔽天道。此番消耗雖然比不得殺史君,但同樣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恢複。何況體質所限,世間絕大多數丹藥對他無用。示真或許並不清楚朝靈淵的消耗原因,但足以察覺其外強中幹的本質。


    而示真除了被照羽攔下的那一杖以外,並沒有任何損耗。


    況且這裏是才和朝靈淵接下仇怨的梨家,梨家不止一個元嬰。


    “城主這句話意在提醒,或是警告?”朝靈淵道。與方才的劍拔弩張不同,他的態度溫和了許多。


    示真道:“端看施主如何認為。”


    “既然有膽量來討賠償,自然是有備而來。個人安危個人計較,城主不必費心。”


    示真沒有再勸,轉而道:“施主想要何補償?”


    朝靈淵做出思考模樣,道:“此番來到道緣城,在下心中疑惑頗多,不止城主可願解惑?”


    聽到他的話,示真並不覺得意外:“施主請問。”


    “方外之人,因何入俗世染紅塵?”


    示真道了一聲佛號,迴答道:“曾受因緣,不可推脫。”


    不可,這個詞倒是意味深長。


    “城主偏幫梨家,可有原因?”


    示真反問道:“施主認為如何?”


    “劍宗的淵源,勢力的平衡,又或者是恩義人情的束縛。這是三種最合理的答複。但我想出家人不打誑語,應當不至於再拿這些理由敷衍在下。”


    “畢竟自方才城主出手欲殺我的那一刻起,因緣已結。”


    “既有因緣,不可推脫。”


    示真低眸凝望茶盅倒影:“施主認為道緣城可能稱一句平安祥和之地?”


    朝靈淵道:“對於尋常人而言或許是,對於被城主劃定為犧牲者範疇的代振鷺,此地恐怕是險些毀她修途的囚籠。”


    “貧僧並非是偏幫梨家。”示真迴答朝靈淵前麵的問題,“隻是為了此間寧靜,不得不為。”


    “是嗎?”


    “代振鷺命中注定坎坷,梨家注定盛極而衰。宿命的選擇並非是一廂情願。”


    朝靈淵垂首撫摸腰間殘劍,又嗤笑一聲。


    “犧牲一人換大局,何等高尚的情操。大師有如此想法,也無怪乎能得到大妖純和的認可,得到它的力量。畢竟大妖純和確實是最接近人,最青睞人的妖族了。”


    示真微微色變。


    朝靈淵忽然看了眼亭邊隨風搖擺的垂柳,露出饒有興致的神情:“原來連城主府的客卿也能借用青帝的力量,看來是我低估了城主與青帝的契合度。”


    “施主知道很多秘密。”示真沉聲道。


    “秘密總是引人好奇的。”朝靈淵道。


    示真皺起眉,正要繼續說什麽,忽然有人靠近。


    梨家人。


    是那位代家次席,梨家暗子。他形容狼狽,顯然是受了不少為難;態度謹慎,並未踏上水廊,隻是遙遙一拜,高聲相求。


    “先前之事是梨家冒犯,還請前輩大人有大量,賜下解藥。梨家願獻上無暇靈珠三萬,逸品靈草三千,逸品靈藥三百,逸品靈器三十以做賠償。”


    示真心中一驚。


    方才那種毒,竟是連掌握代家藥理秘法的代家次席都不能解嗎?如此手筆,對於梨家而言也算是大出血。


    朝靈淵慢悠悠地站起身,看向那俯首叩拜的修士:“梨家果真財大氣粗。不過我的毒製來不易,一旦給出解方,便算是廢了,所以還要再附加三個問題。”


    修士毫不猶豫地點頭,取出儲物囊送往朝靈淵麵前。


    “《柳代藥經》能否解毒?”


    提及舊主,修士並未有任何情緒波動,利落答道:“在下並未翻閱過《柳代藥經》,但觀代家家主態度,應是能解。”隻不過如今恩怨已成,代家縱然能解,其中需要梨家付出的代價恐怕還要更多。


    “梨家有幾個元嬰,幾個四境及以上的修士?”


    談到梨家,修士略一猶豫,仍是老實迴答:“算上客卿與離城在外的修士,共有十二位元嬰,其中有四位四境劍修。此外二公子梨先雪已是元嬰修為,三境畫道,如今正在蘭台書院進修,久未歸家。”


    照理而言,作為中州靈藥主要出產地的道緣城不可能隻有這麽一點高階修士。但是一來道緣城同樣是二十年前仙魔之戰的參與者,二來此地乃止戈之地,而靈寂時代的絕大多數修士都需要足夠的生死拚搏來修行。況且梨家的醫修數量並不多,這個數量也算是正常。


    “最後一個問題,梨家的第一個四境是何時出現?”


    修士一愣,意識到自己對此事並不知情,立刻汗涔涔道:“此事晚輩不知,容前輩稍等,在下這就去問家主。”


    生怕朝靈淵後悔,他正欲轉身,卻被示真喊住。


    “不必,這個問題貧僧能代答。施主先將解藥交給他吧。”示真歎了一聲。


    朝靈淵也不為難,對修士道:“半兩空青,再加半兩無根水,一日三次,分三日服下,便可解毒。”


    這解法實在簡單,簡單到讓修士心生懷疑。但是他別無他法,隻能恭敬告退,去和梨家其它醫修商量。


    “如此簡單的解法,梨家必定懷疑。”示真道。


    “個人性命,個人承擔。解方已給,用不用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朝靈淵淡淡道,“你該給我迴答了。”


    示真沉默。


    朝靈淵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手裏可不止一種毒。《柳代藥經》或許能解,但即便他們願意解,又來得及嗎?而你,你很強,但你隻有一個人。”


    示真似乎被某一句話影響到,他的眉宇間閃過一抹刺痛,很快做出妥協。


    “凋華曆四百三十年,梨家現任家主的胞姐梨長憶成為四境。凋華曆四百六十六年,家主梨憶澤入四境。凋華曆四百八十三年,梨晚星入四境。”


    凋華曆四百三十年,《燭影亂》一書出現在道緣城。


    線索到手,朝靈淵反而感到失望。


    “還有一位四境。”朝靈淵道,“可是你的偏袒之心?”


    示真閉目,道:“施主何必追根究底?”


    朝靈淵漫不經心地拾起折扇,道:“梨晚星的劍法裏有枕寒流的痕跡。所以在下很好奇,這最後一位四境,是與大師有關,還是與西州有關。又或者,兩者皆是?”


    枕寒流,玄冰鑄穀出世之前的西州威名赫赫的三魔宗之一,哪怕是現在,依舊是魔修力量的中流砥柱。西州唯一的六境劍修就是枕寒流的人。


    中州靈藥產出的大本營裏,三方勢力之一與枕寒流有關。


    淩滄州從未對照羽和朝靈淵提起此事,顯然玄清劍派並不知情。既然如此,這位由玄清劍派指派來的道緣城主,道緣守城者,劫盡般若陣的主陣者,立場便相當微妙了。


    示真隻道:“貧僧對劍道並不精通。”


    言下之意,是他無法判斷枕寒流的劍道與中州劍道有何區別。


    示真或許沒有說謊,但必定有隱瞞。不過朝靈淵並不在意,他道:“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貧僧知無不言。”


    朝靈淵道:“梨家要報複我,城主選擇站在哪一邊?”


    示真道了一句佛號。


    青帝五十六層。


    語應寒已經服下三枚化靈丹,用來抵禦無處不在的木屬靈氣的侵蝕。就在他正準備取出第四枚的時候,被他用縛魔鎖套住的雨新荷忽然悶哼一聲,嘴角帶上一抹鮮紅。


    語應寒愣了一下,隨即就看見黑色魔紋在雨新荷麵上蔓延。那雙黑色的眼睛漸漸出現猩紅之色。


    照羽道:“此地靈氣有毒。”


    語應寒沒反應過來:“毒?”


    若是語應寒經曆過萬象樓之戰,就會知道這種詭異的魔染之毒,與那魔蛇白灰同出一源。


    “他體內本有魔氣,易受感染,魔化速度快於常人。”


    “隻要不接觸這裏的靈氣就沒事嗎?”語應寒問道。


    “玉質冰骨,邪魔辟易,無有大礙。”照羽道。


    語應寒鬆了一口氣,隨即意識到什麽:“那您?!”


    “羲和庇護,無妨。真正有事的是此地靈藥。”照羽隨手打破一處藥圃外禁製,原本靈光璨然生機勃勃的靈藥頓時露出真麵目。


    血斑烏痕,分明魔種!


    語應寒臉色大變:“道緣城竟是投靠了魔族!”


    “安靜。”照羽終於看了他一眼,“五境圓滿,不曾煉心嗎?”


    不說已經中毒魔化的雨新荷都尚且冷靜,即便是年紀不過雙十的淩家姐妹在此都不會如此躁動。


    順天道,天道“眷顧”。


    想到這裏,照羽隨手丟出一個禁言咒。


    此地靈氣過於濃鬱,哪怕他主修金火之道,但畢竟跟腳屬木,木屬靈氣同樣能為他所用。平日裏受限於靈力修為的術法在此地亦可信手拈來。


    他用洞玄真火燒了燒雨新荷,問道:“所屬何人?”


    清炁灌體,雨新荷被魔氣影響後有點發昏的腦子清醒過來。方才他已經迴答了很多問題,也能夠理解照羽過於簡單的發問:“第五十六層到六十層,都是梨家的藥圃。”


    照羽俯下身,拂去表麵的土層,露出其下呈現紅褐色的青帝樹葉。這裏的“青葉”質如砂石,表麵宛如流動的蜂窩,細觀可以察覺有細密小孔宛如唿吸般一張一縮,不斷吸收外界靈氣與青葉中的生機。


    隨著照羽的觸碰,這紅褐色的“砂石”竟是沾染到他的手指,隨即出現擴張蔓延的趨勢。但在它蔓延攀附之前,陡然燃燒的金色火焰騰起,燎去靈不該出現的汙穢。


    “羲和真火!”雨新荷敬畏地看向照羽,猜不透對方的來曆。哪怕是他曾經見過的琨瑤峰主,也隻能借助曦陽劍法或者半仙器才能喚出羲和真火,遠遠不及此人的輕描淡寫。


    而照羽記起這種令人反感的東西是什麽。


    “嗜魔砂。劫盡般若陣何在?”


    否則以佛魔天然對抗的本質,這些嗜魔砂不可能存在。


    雨新荷按了按鬢角,在見到羲和真火之後,他意識到道緣城中的僵局似乎出現了轉機。


    “劫盡般若陣覆蓋全城,但此地的陣法沒有開啟。這嗜魔砂……臨淵魔土‘特產’,可以依附在草木靈物表麵寄生。若是進入仙道修士體內,可借靈而生,成為釋放魔氣的種子。西州仙道修士的大敵。沒想到梨家竟是猖狂到了這個地步。”隨即他皺起眉,“一個月前梨家才從這裏出售了一批草藥,現在看來必須要馬上追查那批草藥的下落。在此之前的草藥也不能放任。”


    羲和真火感應到魔氣蠢蠢欲動,但照羽想起朝靈淵所言,仍是將真火收迴。


    “知道梨家圖謀不軌,為何放任?”


    雨新荷遲疑了一會兒,目光落在那丹色衣袍上璨然流火,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在迴答之前,希望閣下同樣能為我解惑。”


    照羽沒有拒絕。


    “首先,閣下可是劍宗之人?”


    自從琨瑤峰主在橫連山脈立下威名赫赫,天下人遇見羲和真火,都會聯想到玄清劍派。


    “縱有淵源,亦非歸屬。”


    雨新荷鬆了一口氣,卻又隱有失望,隨即帶著期盼眼神道:“敢問在劫盡般若陣的護持下,示真城主全力出手,您可有困而不殺的能力?”


    照羽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他向來隻會殺人,當日苦槐城困囚悲死劍主,也是有朝靈淵相助方成。


    雨新荷眼中希冀光亮黯淡下去:“那抱歉,此事太危險,幾位還是趁早離開,以免越陷越深。”


    “我做不到,但我的同行者可以。”


    雨新荷猛然抬頭,但想起彼時所見朝靈淵身上不穩定的氣息,目光中帶著幾分渴望:“當真?”


    “他很強。”照羽道:“前因後果。”


    雨新荷深深唿出一口氣,按劍深深一禮。


    “在下本不姓雨,而是姓梨,是梨家血脈,故而曾得知梨家諸多隱秘。九十年,梨家出現了第一個四境。外人以為是梨長憶資質絕佳,又得劍宗青睞的緣故。但實際上梨長憶固然天資上乘,但能在道緣城突破劍境成為四境強者,並非是因為劍宗青睞。”


    “梨家得到了一個活生生的傳承。”


    “易家遺孤,劍宗易流離的全部傳承。”


    “外界失蹤已久的易流離如今就在梨家鎮守,不知何故,其與梨家關係極為密切,而梨家也完全聽令於他。當初……”


    雨新荷正欲繼續,然而照羽忽然出聲打斷了他接下來的長篇大論。


    “易流離的實力。”


    雨新荷心中隻道是照羽已經將易流離列入敵人範疇,需要了解實力,從善如流地答道:“他上次出現是十七年前,當時是四境巔峰。不過他有紅蓮業火護身,對敵實力恐不下於城主。閣下不必擔憂易流離的實力,他似乎身有隱患,最多隻能出手三刻鍾,多則必然氣息衰竭。在下的劍道恰好可以克製他,彼時他就由我來負責。”


    “他修什麽劍?”


    雨新荷毫不猶豫地迴答,宛如已經等待許久,早就思考過無數遍。


    “朝雲無覓劍。”


    “有傳聞是脫胎於其師夢浮生的渡生劍道,也有傳聞是因為其胞姐易彩雲之死而悟得之劍。但不論如何,都是貨真價實的逸品劍訣。隻是其本命劍似乎不在身側,隻有一柄逸品劍隨身。”


    孤山可停雲,雨新荷的劍道確實克製易流離。


    但朝雲既無覓,雲煙之劍如何落?


    照羽抬起頭,看向無數青葉遮掩後的長天。而足下青帝葉脈微微顫動,傳來遙遙之地劇烈元氣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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